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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宮妖冶,美人圖》7、兄妹相見
  蘭芽在守備府外坐了良久,才回了弦月樓。距離弦月樓兩個路口,她便摸了摸左鬢。那是她與衛隱約好的暗語,示意衛隱離去。

  進門瞧見掌櫃神色閃爍,欲言又止,蘭芽便心下一警。

  待得上樓,她便沒回自己長包的那個房間,而是去了馬海給她訂的那間房。伸手推門,門便自己開了。隨即暗夜有人影從她面前無聲雜遝而過,到她身後悄然關嚴了房門,守住門戶。

  蘭芽便深吸口氣,輕聲喚道:“慕容?磐”

  暗夜裡這才“噗”地一聲,有人吹亮了火折子,點亮了燈燭。

  蒙克一邊優雅從容地將火折子吹滅,重又放回火鐮荷包裡,一邊緩緩抬起碧眼望向她:“蘭芽,這樣夜半更深的,你不留在房裡歇著,倒去了哪裡?”

  蘭芽隻覺周身血液轟然一同衝上頭頂,隨即又一並俯衝向足底去。

  腦袋已轉不過來,她只能強自鎮定,勉力微笑道:“睡不著,便出去走走。候”

  “出去走走?”

  蒙克坐到燈影之外,卻將燈火推近她,叫她瞧不見他面上神色,他卻將她看了個清楚。

  “你臨去叮嚀我,今晚好好歇息,養足了精神明日好辦大事;卻原來你自己卻根本未曾這般去做。倒叫我好奇,你竟去做了何事?”

  雙耳邊,血流還在轟隆奔流而過。

  蘭芽極擔心,難道是她的計策被他窺破,於是就連悅來客棧和銀子和被他發現?那麽那些北上船隻,豈非凶多吉少?

  心思電轉,她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會的,不會被發現。

  她之前是從窗子出去,被衛隱背著,一路飛牆走壁到達悅來客棧的。雖說草原人也不乏勇士,但是他們長於弓馬騎射,於衛隱這種輕身功夫倒並不擅長。於是他們不可能追的上衛隱,便是追了也不可能不被衛隱發現。

  蘭芽的心便放下些,略去悅來客棧與銀子,隻回想守備府一節。

  心下便是微微一動,已是有了主意。

  她便放松下來,輕歎口氣:“……我睡不著,便到守備府外去坐坐。”

  蒙克便碧眼微眯:“哦?你到守備府外去作甚?”

  蘭芽已是半點都不再慌張,從容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是冷的,從小娘親便叮囑她,說女兒家絕不可喝隔夜的冷茶,可是她此時已然全都顧不得。

  目光越過杯沿兒,她妙目輕轉:“因為在守備府,我曾與你相遇。慕容,難道你忘了?”

  彼時他白衣白面紗而來,帶她掠上樹冠,說要帶她走。可是那刻樹冠搖曳,便被月將軍聽見動靜,轉頭朝這邊望來——千鈞一發發之際,是月船放起滿天焰火,吸引走了月將軍的注意力。

  也是在那一刻,她遙遙望著那圍著火堆,如個猴子般滑稽地上躥下跳的月船——忽地生出不舍,便推拒開慕容,反倒決定留下。

  而且就在那一刻,他想吻她——不知怎地,她直覺想要抗拒,於是隔著面紗,堪堪被他吻住……想到此處她不覺皺眉,克制住想用衣袖抹唇的衝.動。

  聽她提到那晚,蒙克也有片刻的心軟,便終於露出微笑:“我也難忘。”

  那晚鬼使神差之下,他也不知怎地,竟然想要強行吻住她,想要讓她只看他,隻隨他走……從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只是在利用她,卻在那一刻,驚心動魄地發現,仿佛一切不知何時已然脫離了他的算計和掌控。

  當然,後來她還是沒被他真的吻住,沒有隨他離開——他的笑便又熄滅下去:“即便是你我在守備府曾遇,仿佛也不值得你在守備府外坐了這麽久吧?蘭芽,你究竟去做什麽去了!”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燈燭太過幽暗,燈光離他又太遠,於是今晚的他看起來已然全無冰塊從前的白衣飄逸,而越發地隻恢復到了他草原大汗的身份裡去。

  白衣如仙,合該只是大明男子的風度;草原男兒,縱再潛心假扮,原來也只能學得皮毛,難得神韻。

  蘭芽便反而更加放松下來。

  只要再不將他當做冰塊,而清晰地將他當成是迥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她的心空便再無半點迷惘。

  她便哀傷一笑:“……事到如今,我便也不瞞你了。從前我不知你已知道我是嶽蘭芽,故此對你有所隱瞞——我擔心,懷仁府中的那位銀盔銀甲的月將軍,便是我兄長,嶽蘭亭。”

  說及兄長,眼淚便自動浮起。

  蘭芽別開頭去,幽幽道:“可是懷仁落案之後,我卻怎麽都找不到月將軍的下落。於是我今晚怎麽都睡不著,索性起身夜探守備府,期冀能從那邊打探出哪怕一絲半點的消息來。”

  蘭芽回眸,淚珠滑落:“慕容,你可能明白?”

  蒙克沒說話,隻先抬眼看一眼立在門邊的手下。那手下微一點頭,證實蘭芽果然是去過守備府。蒙克這才釋然一笑:“蘭芽,你憂心的事,你該先說與我聽。你該相信,我必定能幫你解

  決疑難。”

  蘭芽心下便是微微一跳:“可是這件事上,你又如何能幫得上我?我托了刑部的人,都沒能查到他的下落!”

  蒙克傲然一笑,轉頭吩咐手下:“……去。”

  大約兩柱香的功夫,那手下回來,進門悄然向蒙克點頭示意。

  蒙克便朝門口一揮手……

  蘭芽猛地回身,望向門口。死死盯住,那個從門外走進來,從夜色裡一點點走入燈光裡的頎長身影!

  燈光扶搖,終於瀲灩攀上他的面容去。雖已無銀盔銀甲,面上亦沒有了昂貴的白銀面具,而是換做了一副牛皮的面具——可是那感覺卻絕對不會認錯!

  淚宛如決堤了的山洪,不受控制地從眼睛流淌而下,蘭芽捂住嘴,試探著輕聲呼喚:“哥,哥?”

  可是那個立在光芒與陰影中間的男子,卻一動未動,面上更無蘭芽這般的激動和狂喜。

  甚至,蘭芽看見他的黑瞳裡,飄出幾縷——厭惡!

  蘭芽便更承受不住,撲上去抱住嶽蘭亭,大哭道:“哥,是我啊,我是蘭芽,你從小最疼最護著的小妹,蘭芽啊!哥你怎麽不回答我,你難道真的不認得我了麽,哥啊……”

  嶽蘭亭卻輕輕推開了蘭芽,冷漠道:“我沒有妹妹,公子認錯人了吧?”

  蘭芽一口氣沒喘過來,踉蹌倒退兩步,淚如泉湧。

  難道還是發生了她擔心的事,兄長是不是還是在大火中受了重傷,由他面上的瘡疤可猜到,他必定是傷了頭——於是他才不認得她了,是不是?

  坐在暗影裡瞧著這一幕的蒙克忽地道:“蘭亭諳達克,別再叫你妹子傷心。”

  嶽蘭亭這才微微一震,眯眼凝望嶽蘭芽,緩緩道:“我是,嶽蘭亭。你呢,你究竟是誰?我的小妹嶽蘭芽已經死了,我不認得什麽靈濟宮的閹人蘭公子!”

  .

  蘭芽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一聲哽噎卡在嗓子眼兒裡,上不去也下不來。

  她以為最壞的想法不過是兄長在大火裡受了傷,暫時忘了她。那都沒關系,她可以給兄長請來最好的郎中,她有耐心等兄長終於重新想起她……

  她卻怎麽都沒想到,兄長記憶無恙,兄長卻親手埋葬了與她之間的兄妹之情!

  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兄長不是不認得她,而是不想認她,更是——不屑認她!

  在兄長眼裡,她不再是從前最寵的小妹蘭芽,她是閹人,她是靈濟宮為虎作倀的蘭公子——是他滿門仇人的幫凶,是泯滅了自己良心的白眼兒狼!

  她心腔乾痛無比,她盡力忍著難過,不讓自己失控,勉力道:“哥……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可是,事情也許不是哥想象的模樣。”

  她淚眼朦朧間,依舊不望警惕望一眼周遭的草原人,深吸口氣道:“此事,以後小妹再慢慢解釋給哥聽……”

  “解釋?”嶽蘭亭清冷而笑:“有什麽好解釋!難道你此時不是靈濟宮的蘭公子?難道你不是司夜染傳揚得天下皆知的男寵?難道你——不是協助司夜染構陷了懷仁、孫志南的幫凶?你說啊,說你不是!”

  她沒辦法否認!

  她也,沒必要否認。

  可是此時此刻,她又該如何叫兄長安下心來,如何能叫兄長卸掉這滿腔的怨恨?

  她落淚,柔聲祈求:“哥……能不能,你先,抱抱我?”

  暫時拋開恩怨,拋開對錯,只因為你是我哥……當經歷了這一場生死輪回之後,先,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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