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就到了未秋和秦雋出發去遼東的時候,這會兒上已經是十月底,小殿下身體康健,薑良娣的身子也好了,只是未秋去看她的時候,已經升級當母親的薑馥麗雖然態度還算熱情,但神色有些抑鬱,據伺候她的王嬤嬤說,薑良娣肚子上留了一道疤,嫌難看。
“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未秋笑道。在深宮裡,兒子不比男人重要多了。若是太子就這麽一個獨子,薑馥麗的好日子是顯而易見的。
天已經開始冷了,即便是祝氏同意讓未秋帶上茜茜趕路,未秋都不願意了,東北的冬天有多冷,未秋前世的時候是耳聞目睹過的。
好在她和秦雋已經商量好了,等明年開春的時候,就把茜茜接過來。
臨走前,太子又把秦雋宣進了東宮,留他說了半天的話,才放他回家。
等秦雋走後,井昭從簾子後出來了,看著太子笑道:“殿下,您看秦雋如何?”
太子微微一笑,說道:“雖然還年輕,缺了點練達,但勝在沉穩,認真,腦子也通透,德行佳,是個做事的好料子。只是這等人物在一個守門校尉上做了兩年,實在屈才了。”
他雖然是東宮太子,可事情不到他黃袍加身那一刻,是說不準的,他不是沒有兄弟,皇上的意思詭異莫測,誰也猜不透。如今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秦雋若是早兩年進到他眼裡,如今也培養出來了,能成獨當一方的乾將了。
井昭歎了口氣,“您是知道的,秦雋的親生父親就是秦笙,這個人……”說著,井昭不屑的搖了搖頭,他是沒想到歹竹還能出一棵好筍。
秦笙的名聲不好,正事不好好乾,見風使舵,阿諛奉承的活沒少做。即便有人看中了秦雋是個可造之材,看秦雋背後的秦笙,也得先掂量掂量秦雋值不值得他伸手拉一把。
秦笙把秦雋安排到守城校尉一職上,也許是因為秦雋畢竟是他親生兒子,有個吃皇糧的差事,比普通白丁體面多了,又也許在秦笙眼裡,秦雋一個妾生子能有如此體面已經很不錯了。
太子不想談論秦笙,便笑道:“還是師傅您慧眼識英才,兩對女兒女婿都是極不錯的。”
井昭的大女兒井清萱嫁的是汝南周氏的大房嫡次子周靖,周家雖不是五姓世家,但也是相當有名的世家大族,最難得的是周氏門風清白,子孫雖不見得個個有出息,卻都是規矩守禮之人。
周靖年紀輕輕,已經是正四品的宗正卿,和井清萱夫妻恩愛多年,本職工作也做的好,穩中有升。嫡次子不用在老家奉養雙親,小兩口定居京城,有井昭在這坐著,井清萱的日子不要過的太舒服。
別的不說,井昭挑女婿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井昭笑了笑,其實秦雋不是他挑的,說來說去,是清芷的眼光好。不過別人誇他女婿好,比誇他好還讓他高興。秦雋是清芷一輩子的依靠,秦雋好了,清芷才會過得好。
秦雋他們出發那天,先是秦笙和秦譽提了禮物上門來送行,接著就拜別了陳家人,出發後,在京外的十裡長亭碰到了井昭,等著他們,設下了幾杯薄酒。
未秋他們到的時候,井昭正坐在長亭裡休息,旁邊幾個樂工吹彈著絲竹。未秋覺得,她這個親爹要是生在了魏晉,指不定就成了流傳千古的名士,不管做什麽,都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瀟灑風流氣度,不喜束縛,喜歡隨性而為,加上人到中年還長這麽帥,穿個廣袖長袍,肯定能把喜歡搞流觴曲水,玩意境的王羲之給比下去。
“此去一別,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見。”井昭感慨的說道,有些不舍,又有些遺憾的看著未秋,才相認的閨女,轉眼間又要離他而去。
秦雋拱了拱手,“井大人放心,雋一定會照顧好秋兒和茜茜的。”
因為未秋一直沒改口叫井昭父親,秦雋對井昭的稱呼一直是客氣的“井大人”,不過井昭本人生性豁達,對這個並不介意。
幾個人正在說話間,從京城的方向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等人走近了,未秋才看清楚,領頭的正是薑澤,身後跟著兩個薑家的管事。
她下意識的就去看了眼秦雋。
秦雋依舊是那副冷清的面孔,只是眼睛卻眯了起來,方才眼底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不一定就是來跟她道別的吧?未秋心裡泛起了嘀咕,這都分手多長時間了?各過各的日子就行了,別來給她添亂了。秦雋對她挺好的,她暫時沒有二婚的打算啊!
薑澤策馬跑到十裡長亭的時候,飛身下馬,朝井昭恭敬的行了個禮,笑臉溫潤和煦,說道:“真是好巧,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井世伯。”
巧個鬼……學富五車的大學士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看了看未秋,又看了看秦雋,原本他對薑家人進言讓未秋進宮為良娣接生的事是十分不滿的,若不是未秋無事,他早就找薑老頭翻臉了。
薑澤是他看著長大的,是個好孩子,如今這麽一臉討好哀求的看著他,他有點於心不忍,畢竟未秋這一走,再回來的時候就不知道是什麽年月了。
“薑世侄來這裡做什麽?”見秦雋和未秋都沒吭聲,井昭便開了口。
“閑來無事,想到郊外跑跑馬,沒想到碰上了世伯。”薑澤笑道,忍不住抬頭看了眼未秋。
未秋低下了頭,笑著在秦雋耳邊說道:“我先上馬車了。”
秦雋握了握她的手,含笑點了點頭。
未秋走出長亭,上馬車的時候,還能感受到身後凝聚著的一束火熱目光。
直到上了馬車,未秋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而沒過多久,她就聽到車窗外傳來了薑澤的聲音。
“你真的要同他去遼東?”薑澤低聲問道。
未秋沒有吭聲。
薑澤緊緊的盯著青灰色的車簾,盼著未秋能掀開簾子,看他一眼。他實在無法忍受未秋的遠離,遼東是什麽荒蠻地方,秦雋有什麽資格讓未秋陪著他去受苦?她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再見的機會。
然而初冬的風烈烈的刮著,車簾隨著風飄動,車內的人卻沒有出來相見的意思,他只能從車簾被風吹開的一角,依稀瞧見心上人的一縷青絲。
“你能不能不去?”薑澤自顧自的說道,“遼東多山林沼澤,匪患橫行,蠻漢雜居,蒙昧未開化,你去哪裡做什麽?秋兒,我的心一如既往,你若是同秦雋和離……”
如今民風開放,京城中和離再嫁的婦人多的是,倘若未秋願意,於他來說,同崔梅柔和離也好,休了她也罷,如今他都能做到。
沒等薑澤說完,未秋就開口了,歎了口氣,“薑世子,你值得更好的人來相配。”
相識一場,未秋不想讓薑澤糟蹋在崔梅柔手裡,上次見崔梅柔,未秋覺得,這女人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喜歡一個人能有多喜歡?薑澤對她的感受,應該是愧疚多過喜愛吧,她希望薑澤能夠有自己的生活,即便薑澤和他的妻子沒有心心相印,也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現在他和崔梅柔這樣,哪裡是正常的夫妻。她不想讓薑澤活在對過去,活在對她的愧疚中。
薑澤茫然的笑了笑,心頭酸澀,卻無言訴說,最後隻說道:“秋兒,沒人能代替的了你。”
“誰也代替不了誰。”未秋慢慢說道,“薑世子,你也要學會長大了,誰能一輩子順心順意?誰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薑澤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苦笑道:“你心意已定,我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徒勞……秦雋哪來這麽大的福氣,得賢妻如此?”
未秋笑了笑,輕聲說道:“得夫如此,也是我的福氣。”
郊外風急,薑澤一時沒聽清楚未秋說了什麽,正要詢問,就看到秦雋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冷冷的看著他,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好似下一瞬間秦雋就能拔劍刺進他的胸膛。
“秦兄。”薑澤若無其事的笑了笑,甚至還向前走了幾步,站到了秦雋跟前。他確實是存了挑釁的意思,秦雋能把他如何?他不信秦雋敢把他怎麽樣。面對未秋時,他確實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可不代表他一個堂堂世子在面對秦雋時,還能保持風度。
秦雋開口了,冷冰冰的,聲音不大,大約是不想讓未秋聽到,“薑澤,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殺你?”
薑澤笑了笑,“秦兄,我也是自幼家中聘了名師習武的。”他還帶了兩個管事,都身手不弱,秦雋不過是個小吏,也敢對他動手?
秦雋輕蔑的看了眼薑澤,嘴角彎起了一個冰冷的笑意,突然間動了身形。電光火石間,薑澤根本沒看清楚秦雋的動作,隻覺得眼前一道寒光閃過,然後一顆東珠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滾到了他的腳邊。
薑澤認得那顆東珠,正是鑲在他發冠上的那顆,他收起了笑意,背著手站著,眼神沉沉的盯住了秦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