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秋醒來的時候,秦雋已經走了,外面晚霞鋪滿了天空,照的屋子裡紅彤彤的一片,茜茜躺在她的旁邊,還睡的香甜。
六月輕輕的掀開竹簾進了屋子,看見未秋起身,笑道:“你可算醒了,我來了幾趟你都睡著,秦大哥不讓我喊你起來。”
“有什麽事啊?”未秋不好意思的問道,她白天基本沒睡過覺,還是頭一次睡這麽踏實。
六月就有些遲疑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道:“是薑……公子,你還記得他手下有個叫薑能的人不?下午的時候薑能過來,說他們公子請咱們明天去狀元樓,他在那裡等著。”
未秋皺起了眉頭,垂下了眼,問道:“你沒答應他吧?”
“當然沒有了!”六月立刻說道。
她雖然只有十一歲,可也懂事了,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但是薑澤畢竟是她喜歡過的大哥哥,也差點成了她的姐夫。她之前一直以為溫柔體貼的薑大哥會好好照顧她的姐姐,兩個人一起白頭到老的,誰也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不免有些傷感。
“姐,你說薑大哥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六月喃喃問道。
未秋笑了笑,摸了摸六月的頭,說道:“別想那麽多了,他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以後想必也沒什麽交集了。”
經歷了這麽多,她如今有時間細細回想下認識的那些人,像薑澤,崔氏兄妹,還有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井少爺,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她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不屬於一個圈子,彼此都沒辦法認同對方,就像她要嫁給薑澤,在她看來是只要雙方樂意就行,可在井恪看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只要她和他們再無交集,以後的日子就能平安無事。
六月年紀小,她還不懂,薑澤不是變了,他只是回到了從前,繼續做他那個萬眾矚目的世子爺而已,在登縣的經歷是他人生中的小插曲,時間一長忘了,就算不得什麽。
未秋根本不打算去什麽狀元樓,她和秦雋已經定親了,不出意外的話,中秋過後她就嫁給秦雋,成秦夫人了。
為了她以後的家庭和睦,生活幸福考慮,她不能去見這個面。秦雋再不介意她的過往,也不可能容忍定親後她還和薑澤見面的。
況且,事到如今,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和薑澤無話可說,就讓這次失約成為兩個人最後的了斷吧。
第二天未秋一整天都沒出門,六月看著未秋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你到底想說什麽趕緊說吧!”未秋對在她跟前晃了好幾遍的六月說道。
六月嘿嘿笑了笑,湊到未秋跟前,小聲問道:“姐,你真不去狀元樓啊?”
“怎麽,你想去?”未秋笑著反問。
六月連忙搖頭,她是饞狀元樓的菜不錯,可比起親姐姐來,那點口腹之欲算什麽啊!
“其實吧……。”六月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原來挺恨他的,恨不得你沒治過他,他還是個瘸子的好!後來吧,看他好像很為難,很難過,聽薑能說,前些日子,他天天關屋裡喝的大醉……哎,咱們為什麽要來京城啊?要是一直在登縣,或者大家一起回汴州多好!”
六月歎了口氣,比起冷面嚴肅,不苟言笑的秦雋,她更喜歡溫和可親的薑澤做她的姐夫,薑澤和未秋沒能在一起,單純的小姑娘遺憾又惋惜。
“這世上的事變化快,誰能料的到最後呢?”未秋拍了拍六月的手,“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很多事強求不得。”
未秋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然而沒想到的是,第三天一早,薑澤就出現在了她們家門口。
再次看到薑澤時,未秋心情很平靜。
薑澤錦袍玉帶,容顏俊美,氣質如華,依然是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你來做什麽?”未秋問道。
薑澤沉默的看著未秋,幾日不見,未秋神采恢復了不少,完全不似前些日子剛被救回來時的失魂落魄模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裡,光彩照人,叫人移不開眼。
她如此的光彩照人,對他如此的冷淡,是因為有了秦雋吧?薑澤的心仿佛再一次被摁進了冰水中,極度的失落和酸澀佔據滿了他的心頭。
他原本已經放棄了,可後來聽說未秋並沒有離開京城,心中便燃起了希望,他相信未秋對他是有感情的,既然沒走,那便是心中有所不舍。可當他得知未秋居然真的要嫁給秦雋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那天未秋說秦雋比他好,他認為只是未秋的氣話,秦雋一無所有,拿什麽跟他比?!
“我前兩天聽說你沒走,然後又聽說你和秦雋定親了,有這回事嗎?”薑澤問道,注視著未秋,希望從未秋口中聽到不一樣的回答。
未秋點點頭,“沒錯。”
薑澤垂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過了一會兒,懇切的說道:“秋兒,你能不能再等等……我欠你太多,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未秋反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補償我?”沒等薑澤回答,未秋像是自言自語般開口了,“其實我猜得到你準備怎麽補償,是打算把我背著人偷偷安置起來,等什麽時候你大權在握了,就踢開崔梅柔,把我扶正了,算是給我,給你都出氣了,對不對?”
說著說著,未秋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真是一個大笑話!
“不過那時候,估計我早就人老珠黃,你身邊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看都懶得看我一眼了。”未秋笑著說道,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玩笑。
薑澤默默的看著未秋,沒有吭聲,他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但他也知道,未秋那麽驕傲的人,是不會答應的。
“秋兒……”薑澤開口了。
未秋擺擺手,收了笑容,正色說道:“薑公子,不知道你的好朋友井大少爺有沒有把我的話帶到,如果他沒說,那我再說一遍,你欠我的,我不要了。以後大家就當做素不相識,各自好好過日子吧。在此,我祝薑公子和崔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薑澤聽她這麽說,隻覺得句句都是在嘲諷,心痛的看著她說道:“你很恨我吧。”
未秋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我早說過,我不恨你,你怎麽總不相信呢?我們認識這麽久,我知道你不是壞心眼的人,只是這世道命該如此,誰也強求不得。你走吧,別再來了,叫人看到了,對你名聲不好。”
“倘若……我不做這個世子了,你還願不願意和我重新開始?”薑澤艱澀的問道。
未秋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良久,笑了起來,搖頭道:“你舍棄不了的。”
國公府世子的身份就像是烙印一樣烙在薑澤身上,只要薑澤還是個健全的人,他就是國公府世子,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身份,還有他的親人,他拒絕不了這個身份,如果他能舍棄,早在薑家人找到他時就舍棄了。
而且就算薑澤不再是國公府世子了,她也不願意和薑澤在一起了。薑澤大概是沒辦法理解,莫名其妙的被賣掉和追殺,卻連聲冤枉都喊不得這種事,對她一個生活在自由平等年代,有自尊獨立人格的現代人來說,是多麽嚴重的傷害!
縱然她不知道天高地厚,貿貿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壞了他們上流社會的“規則”,就活該像一個待宰的羔羊,不被當做人看,毫無反抗能力的被賣被追殺嗎?
如果因為這種傷自尊的事當做條件,嫁入了薑家,那她還是她嗎?在薑澤不願還她一個公道的前提下,什麽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只要崔家人和他母親活著,就時刻提醒著她,她曾經被如此的傷害過,曾經如此的絕望恐懼,曾經如此的卑微低賤過,求助無門,無處伸冤。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對薑澤深深的失望已經刻進了她的骨子裡,消磨不掉了。
薑澤心裡空蕩蕩的,眼裡一片灰敗,未秋已經不再信任他了,說再多也是枉然,他來見未秋一次就難過傷心一次。
他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那為了我呢?不能為了我,暫時忍一忍嗎?”
未秋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別問了,這些問題我們早就說過了,我的答案從未變過。”
如果她嫁給薑澤,就像是站到了天平一端,薑澤站在天平中間,另一端是他的尊貴地位和親人,她一個人的分量能壓的過薑澤的所有?
為了薑澤賠上她的一生,很可能最後成為一個被拋棄的怨婦,得不到一個好結局,未秋當然不願意去做這個犧牲者,嫁人是為了讓自己人生更幸福,不是為了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薑澤難過的閉上了眼睛,未秋對他失望,他何嘗不對未秋失望呢?
過了很久,薑澤才睜開眼睛,袖中的手攥緊了拳頭,頹然問道:“我最後問你一句,你,你有沒有心悅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