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頭沒有明白並不代表別人也沒有明白。
裡正的話音一落,就只看見丁修忠的臉色猛得一變,他抬頭去看王氏,王氏顯然也明白了什麽,她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於是即刻轉身湊到了張氏的身邊,她低低的跟張氏說了什麽,張氏卻只是抬起頭看了看老丁頭,又看了看裡正,咬了咬嘴唇,然後擺擺手什麽也沒有說,又低下頭去。
王氏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起來,她給身邊的丁小屋試了一個眼色,丁小屋卻皺起了眉頭,她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跟丁雲兒湊到一起繡花的丁月兒,隨後又搖搖頭,沒有動地方。
頓時王氏的眉毛就豎了起來,估計要不是在眾人的面前,她要大打出手了。
丁老大一家的小動作,可能別人沒有看清楚,可是距離他們最近的裡正卻一點不落的看在了眼裡,他臉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似乎沒有什麽改變,不過卻緩緩的開口:“我也知道這房子蓋了想要推了那是不可能的,你們家既然沒錢的話,那就把老大的兩畝半的地拿出來吧,分給老三老四家一人半畝,再有你不是還有三畝沙地三畝山地嗎?既然不值錢,那就給他們一人一份吧。”
裡正這話才剛剛說完,老丁頭和張氏都還沒有說話,丁修忠就猛得站了起來:“李叔,這可使不得,這是我爹分給我的……”
“你爹還拿了老三老四的二十兩撫恤金給你呢!要不是你把那二十兩撫恤金拿出來吧。”
“這怎麽能一樣呢?我爹給我的錢,是用來讀書的,我讀書也不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我老丁家,怎麽能讓我來配這筆錢?”
“你們家養你念書是你們家的事,我沒啥說的,但是你們家可不該拿給老三老四的撫恤金來養你念書吧。”
“我又不知道那是什麽錢,反正是我爹娘給我的,怎麽現在又輪到我來還!現在不是還沒有分家呢嘛!要還也是公中出!”丁修忠的很是不平,想也不想,這些話就脫口而出。
而這些話一說出來,不但屋子裡所有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就連裡正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他望著丁修忠冷笑一聲:“都說讀書的人知書達理,我看也不盡然啊!”
“李叔,你怎麽說話呢!我好歹是個秀才,你一個白身你怎麽跟我說話呢!”丁修忠最討厭人家說他書讀的不好,感覺這是對於他莫大的侮辱,他已經站了起來,臉上白白胖胖的肉一晃一晃的,讓人頭暈。
“白身怎麽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先不要說你今天就是貪用了朝廷的錢,就是沒用,你這麽想要佔兄弟的便宜,告到縣太爺那裡也夠你喝一壺的。”裡正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我一個白身怎麽了?我兢兢業業的鄉裡辦事,又沒有貪墨什麽銀子,我可不怕你。”
裡正這一口一個貪墨,一口一個白身,擠兌得丁修忠臉色通紅,他站在那裡兩撇小胡子都氣得抖了起來,還想要說什麽,老丁頭卻開了口:“行,就按照你說的吧,老大的兩畝半的良田拿出一畝來,分給老三老四一人半畝,他們就湊個三畝良田,兩畝中田。至於沙地和山地……”
“爹!你不能這麽對我啊!”丁修忠聽見老丁頭這麽說,臉色煞白,他轉頭看向了老丁頭。
“老大,你閉嘴,你想被人告到平城去嗎?你還想做官不!”最後還是張氏猛地大喝一聲,才讓丁修忠止住了央求。他抖了抖嘴唇,頹然的坐在了凳子上,然後抬眼,帶著幾分怨毒的目光掃過了丁修節和丁修義以及裡正,最後才又垂下了頭,像一隻鬥敗的公雞。
老丁頭看了看丁修節,只見他並不太在意自己剛才說的那些,心裡說不出的感覺:“老三啊,你看著沙地和山地你要啥吧?”
丁修節想了一會兒,然後看了丁小橋一眼,然後道:“老四家裡就他一個壯勞力,給他沙地吧,就挨著河邊上,灌個水也容易些。我們家好歹五郎也能乾點活了,往山上抬水什麽的也能搭把手,我就要山地吧。”
這個選擇其實就算剛才丁小橋不說撿菌子的事情丁修節也要這麽選擇的,沙地和山地比起來,沙地好歹平,能種點東西,這山地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不過,他們兩個人一起在外面六年,連命都相互舍過,還能因為這點小事淡了兄弟的情誼嗎?
“還是給三哥沙地吧,好歹能種點東西。”丁修義忽然開口。
“你別跟著攙和,讓你拿著沙地就拿著沙地,我是哥哥,我能跟你搶東西?”丁修節伸出手按了丁修義的膝蓋一下。
丁修忠現在有點鑽牛角尖,雖然丁修節這話是跟丁修義說得,但是他總覺得丁修節含沙射影的再說自己,那叫一個生氣啊,可是偏偏現在又說不了什麽話,只能坐在那裡,低著頭氣哼哼的看著腳下的青磚。
“老三像是個做哥哥的,行吧,這事兒就這麽定了。”裡正也不等丁修義繼續說什麽,直接蓋棺定論。
老丁頭也沒有心思繼續扯下去,於是點點頭表示這事兒就這樣了。他說:“你們這就分出去了,今天天色也晚了,就暫時這樣吧,明天天亮了,分分東西,屋子後面的菜地裡菜你們今年繼續跟我們一起吃吧,明年你們就自己準備吧。”
說罷,他歎了一口氣,又說:“老李大哥,這分家的文書就麻煩你寫了。”
“爹,這文書還是我來寫吧。”忽然,丁修忠又抬頭道。
裡正看了丁修忠一眼沒吭聲,而老丁頭想了想覺得自家有個秀才寫點這個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剛想答應,就聽到一直沒有說話的丁修節道:“我也不認識幾個字,大哥寫的那些之乎者也的我看不懂,還是請李叔寫吧,寫的簡單點,明白點,這樣我這鄉下人才能看得懂。”
丁修節這話真是實打實的打臉,雖然明明白白是說自己什麽都不懂,可是卻話裡話外捎帶著說明他一點都不相信丁修忠,怕丁修忠用什麽之乎者也的句子來難為他。
不知道是不是正好戳中的丁修忠心裡的想法,丁修忠猛一甩袖子:“不識好人心,當我看得上你那點東西,德行!”
有時候越是解釋其實越是抹黑,大家望著丁修忠雖然表情沒有怎麽變,不過眼神中似乎都露出了一種“原來如此”的光芒。
事已如此,老丁頭也不好繼續說什麽,只有拿出了丁修忠的筆墨然後請裡正寫了一份分家的文書。
文書寫好了之後,裡正又念了一遍,無非是把剛才分給丁修節的地、房子以及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又重複了一次,“你們都聽清楚了吧,還有什麽問題沒有?”
大家都表示沒有問題,雖然丁修忠很是不滿,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真是不能在說些什麽,只能跟著所有人表示自己也很滿意。
“你們還有什麽意見沒有?”事已至此,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兒了,不過裡正還是習慣性的多問了一句,也算是走個過場。
按照往常的情況,大家都不會有意見,然後這家就算分好了,他只要帶著地契和房契去到鎮子裡面重新落個戶就行了。
只是裡正沒有想到,這老丁家還真是不是普通人家,就在這個時候,只見丁修義忽然就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了老丁頭和裡正邊上,行了一個禮道:“李叔,我有意見。”
“啊?你有意見?你有什麽意見?你覺得你三哥這裡哪裡分得不好?你說說?”裡正微微一愣,而後看了看老丁頭又看向了丁修義。
一時間,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丁修義的身上,特別是丁修忠的目光格外的炙熱一些,他甚至有些飄忽的想,莫不是這個老四覺得丁老三分多了,要站出來說話?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越是這麽想著,他看向了丁修義的目光就越發喜歡起來。
丁修義搖搖頭:“我覺得三哥分這些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你有什麽意見?”裡正被丁修義弄得有些不明白了,他疑惑的看著丁修義。
卻不想,丁修義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然後衝著老丁頭咚咚咚的磕了三哥響頭,然後又轉向了炕上的張氏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這一舉動讓屋子裡的人都驚到了。雖然說給自己爹娘磕頭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是,這沒頭沒腦的就這麽磕頭,到底是為啥啊!
“老四,你這是做什麽啊!”老丁頭連忙起身想要去把丁修義扶起來,可是丁修義卻執意要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傻愣愣的站在一邊的丁小梁,道:“閨女,過來,給你爺給你奶磕頭。”
丁小梁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是還是老老實實的過來了,學著丁修義的樣子給兩人磕了頭之後,這個時候丁修義抬頭望著老丁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朗聲說道:“爹!求你讓我也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