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接著一步，雨果走上了舞台，但腳步卻前所未有的堅定，他清楚地看到了滿面笑容的科恩兄弟迎面而來，然後分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那眼睛裡流淌出來的歡快沒有任何客套，讓雨果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勾勒了起來。

  喬爾走了上前，將那座小金人遞給了雨果，笑呵呵地拍了拍雨果的肩膀，隨後伊桑走了上前，再次給了雨果一個擁抱，“現在想要和你合作，這就更加困難了。”伊桑在雨果耳邊的簡單一句話，就讓雨果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科恩兄弟本來是沒有打算出席這一屆奧斯卡的，可是在得知雨果入圍了最佳原創劇本部門之後，他們這才點頭同意成為編劇部門的頒獎嘉賓，完全就是看在雨果面子上的。只是沒有想到，願望真的實現了，雨果真的得獎了，科恩兄弟真的親手將小金人交給了雨果。

  接過手裡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小金人，雨果這才走到了話筒前面，他看了看台下那黑壓壓的人群，張口想要說點什麽，卻發現自己大腦裡有太多太多的東西，以至於一時間難以理清一個頭緒，“我原本以為今天會表現好一些，我沒有太過失態，也沒有太過狼狽，可站到這裡，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這真的是太糟糕了。”

  一句小小的自嘲卻帶著一點點驕傲和自信，讓人不由莞爾。

  雨果深呼吸了一下，拿起了手裡的小金人認真打量了起來，那冰冷的觸感讓腦海裡的洶湧的思緒逐漸平複了下來。雨果真的沒有預料到自己能夠獲獎，不是他對自己沒有自信，而是他一直都沒有真正地把自己當編劇看待過——他是歌手，他是演員。但是編劇？雨果不那麽確定。

  可是現在，他就真實地作為一名編劇站在了神聖大禮堂的舞台上，領取著這一座代表無數榮譽的獎杯——這是多少人窮其一生苦苦追求卻無法抵達的高度，同時也是多少人一輩子都在抬頭仰望的位置。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手中的獎杯越發沉重起來，沉甸甸的重量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正是這一份重量，讓雨果沒有沾沾自喜，沒有驕傲自大，沒有盲目喜悅，反而是在得獎之後越發感受到了這一座獎杯所承載的信任和讚譽。

  一直到這一刻，雨果才明白了那種異樣的來源：正是來自於那份沉重的責任，也是來自內心深處的那個信仰，更是來自那個不屬於自己卻在自己手中實現的夢想。

  不由自主地，腦海裡就浮現出了恩斯特-萊赫曼的身影——那位奮鬥了一生卻始終與小金人無緣的金牌編劇，這讓雨果感慨萬千、混沌錯雜的大腦理清了一條思路，那種亢奮的情緒正在一點一點將他淹沒，但他卻前所未有地冷靜、前所未有地確定自己應該說什麽。

  “記得有一位老者告訴過我，一個糟糕的劇本，可以毀掉一位偉大的導演；一個優秀的劇本，可以成就一位頂級的大師。”雨果沉吟了一下，徐徐地開口說到，“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是不認同這句話的，我想說，那麽導演呢？那麽演員呢？那麽劇組其他成員呢？這句話實在太過片面了。至少我就不願意聽這話。”

  雨果的調侃讓現場大家輕笑了起來，“可是後來我卻逐漸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如果說導演是一部電影的靈魂，那麽劇本就是承載這個靈魂的軀殼，我們總是習慣用靈魂去探討一部作品的高度，但卻忘記了，沒有軀殼作為載體，即使是再偉大的靈魂，也只能夠在狂風驟雨之中消散。當然，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花瓶。”

  雨果這最後一句話讓大家愣了愣，一開始沒有人反應過來，可是等雨果正準備再次開口時，大家都反應了過來，這一句話包含了好幾個意思，讓人直接就拍掌大笑起來。雨果不得不也笑了起來，暫停了一會，等現場的笑聲稍微平複了一些，然後這才開口說到，“所以，今天站在這裡，我不想感謝詹姆斯讓大家看到了我作品的思想，也不想感謝傑克、海倫、格雷戈讓大家看到了我作品的精彩，同樣不想感謝劇組工作人員願意忍受我的苛刻和挑剔……”這一連串充滿智慧的話語讓所有人再次輕笑了起來。

  “我隻想要感謝這樣一位老人，是他給了我啟蒙，讓我創作出‘日出之前’這個劇本；也是他給了我靈感，督促、鞭策我創作出‘盡善盡美’這個劇本。事實上，傑克所扮演的梅爾文，原型就是這位老人。”雨果這一番話讓現場的騷動都沉澱了下來，但雨果內心洶湧的情緒卻正在將他淹沒，那遲來的亢奮讓雨果的聲音都有些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著，“恩斯特-萊赫曼，我想要感謝的是恩斯特-萊赫曼先生。”

  “噢！”全場超過一半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而在後台的學院領導更是集體錯愕，誰都沒有想到會是恩斯特！誰都沒有想到會是遠離好萊塢聚光燈近二十年的恩斯特！作為好萊塢黃金年代最著名的編劇之一，恩斯特當年絕對可以說是名滿天下、轟動一時，在今晚現場認識“恩斯特”這個名字的人絕對超過一半以上，但“雌雄大盜”之後整個電影產業改朝換代，恩斯特的威名就這樣被湮沒在了時光之中。沒有人想到，今天恩斯特卻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驚訝之中，整個神聖大禮堂裡五千五百名嘉賓全部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所有嘈雜在瞬間內消失，只剩下雨果那因為過於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音在現場的空間裡回蕩著。

  此時此刻坐在電視機前的恩斯特，他也根本沒有預料到這樣的時刻，那猝不及防的錯愕刹那間讓恩斯特呆在了原地，渾身肌肉僵硬地無法動搖，甚至就連眸子都無法移動，只能呆呆地看著小屏幕，看著那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站在舞台上的年輕人，聽著自己的名字再一次出現在奧斯卡的舞台上。那猛然侵襲而來的情緒讓恩斯特的整個世界就靜止在了這一刻。

  “我不確定恩斯特是否願意我今晚在這裡提起他，‘抱歉，恩斯特，我自作主張了’。”雨果對著鏡頭喊話說到，他不確定恩斯特是否能夠看到能夠聽到，但他內心的真實情緒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宣泄了出來，根本無法阻擋，“沒有恩斯特，就沒有作為編劇的我，就更沒有今天站在這裡的我。所以……我必須感謝他，我希望將這座獎杯的榮譽致敬給恩斯特。最後的最後……謝謝，謝謝陪伴我一起完成‘盡善盡美’這部作品的查理茲-塞隆、凱文-史派西，謝謝攜手完成‘盡善盡美’的拍攝的劇組，謝謝！”

  雨果再次微微抬了抬手中的小金人，以一個微笑為自己的得獎感言畫上了句點。

  恩斯特-萊赫曼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就彷佛被施展了魔法一般，渾身肌肉都徹底僵硬，根本無法動彈。

  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眼前的小屏幕，此時畫面已經變化，再次開始了歌舞表演，但他還是死死地看著小屏幕，似乎可以從那片熟悉的舞台上再次回憶起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一般。可是，那平靜的屏幕卻緩緩地模糊起來，就好像是沐浴時的鏡子一般，那氤氳的水蒸氣讓光滑透亮的玻璃蒙上一層水霧，所有景色都被隔離在那霧氣之外。

  恩斯特想要抬起手去擦一擦眼前的水霧，可是揮了揮，卻發現自己揮空了，眼前根本什麽都沒有，那輕輕的動作讓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他才發現，乾燥的臉頰突然就被打濕了，他有些慌張地伸手在臉上摸了摸，那滾燙的淚水沾滿了指尖，此時恩斯特才意識到：他早已經淚流滿面。

  回到後台，雨果看著手裡的小金人卻是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不同於獲得影帝之後的亢奮雀躍，這一座最佳原創劇本獎杯卻是讓雨果肩膀的重擔越來越沉重。正如雨果剛才所說，他是一名歌手，一名演員，卻不是一名編劇。在編劇的位置上，他還有很長很長的道路要走，“盡善盡美”僅僅只是一個停靠站而已，如果他就滿足於此，停下了自己的步伐，那麽這才是對獎杯真正的辜負。

  也許，未來雨果還可以再次獲得編劇的肯定，也許不行。但不管結果如何，他也希望能夠在編劇這條道路繼續走下去，不僅因為他熱愛著編劇的工作，還因為他終於真正意識到了編劇工作不可取代的地位。

  正是因為手中這一座小金人的來之不易，也正是因為手裡這一座獎杯的意義非凡，還正是因為雨果清楚地意識到這一座小金人對於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樣的歷史——影史裡第二位完成囊括演員和編劇兩座小金人的人，而且距離上次獲獎僅僅間隔一年，他不僅複製了艾瑪-湯普森的奇跡之旅，而且儼然已經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那一份沉重的責任才越發清晰起來。

  回頭看向那喧鬧震天的舞台，雨果忽然就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