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以前就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其實最近幾年來，雨果幾乎很少參加試鏡了，大部分時候都是劇本送上門，由他來挑選劇本。即使是再大牌的導演，也很少有人會挑剔雨果——詹姆斯-卡梅隆這樣的例外是少數。所以，決定權一直都握在雨果的手上，出演哪一部作品都是由雨果來最後拍板的。

  今天也是如此，“美麗人生”的演員陣容、劇組陣容，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完全不干涉，徹底交給了雨果自己處理。所以，雨果可以全權決定整個劇組的構成。他可以決定萊昂納多要不要出演劇本，他可以決定羅伯特-雷德福是否可以成為導演，他甚至可以決定助理導演、劇務這樣的細節。

  可是，雨果依舊覺得十分奇怪。因為他面對的不是劇本，而是演員，就感覺……感覺他好像手握著生殺大權，一個決定就可以改變某個演員的一生——也許是成功也許是失敗。這種感覺讓雨果有種站在巔峰的感覺，特別是像羅伯特這樣的頂尖角色也主動找上門，更是讓雨果有種自己是上帝的錯覺。

  但恰恰是這種錯覺讓雨果感到奇怪，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楚門的世界”裡的克裡斯托弗。

  雨果也知道這種想法十分荒謬，選擇劇組成員和“楚門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但雨果總是忍不住在想：他就是克裡斯托弗，他正在決定劇本裡“約翰-納什”的愛人是誰、朋友是誰、同事是誰……他正在決定劇本裡“約翰-納什”的人生軌跡和發展方向……

  這種詭異的想法讓雨果有些忍俊不禁，他深深地覺得，自己最近大腦塞入了太多東西，所以現在有點精神錯亂。

  雨果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到底和多少人交談過了，前前後後至少超過五十人，如果他們都知道雨果有臉盲症，而且十分十分不擅長記名字——包括許多頂尖人物的名字，那麽他們可能就不會那麽著急了——因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剛才的努力，而雨果根本不記得誰和他說了什麽。

  萊昂納多和希斯兩個人早就忍耐不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偷溜走了，現在只剩下雨果一個人應付這些事情，剛才一位演員甚至在雨果面前即興表演了一段“死囚漫步”裡的戲份，而且就是在衛生間門口，這種感覺真的是太過怪異了。其實雨果是有點想笑的，因為旁邊其他正在等待的人也都有些忍俊不禁，但雨果知道這十分沒有禮貌，所以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認真傾聽了對方的表演，然後這才進入衛生間解決生理需求。

  躲在衛生隔間裡，享受著難得的空閑瞬間。可惜的是，這裡面的芳香劑雖然十分濃，但卻有一股酸臭的刺鼻氣味，看來剛才是有人在這裡吐了，這使得衛生間裡的空氣變得十分詭異，著實不是一個“悠閑”的場所。

  雨果在裡面停留了約莫三分鍾，然後就走了出來，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水龍頭裡嘩啦啦的響聲讓周圍的糟糕空氣得到了些許緩解，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低笑的聲音，“看得出來，你今晚很辛苦。”

  雨果猛地警覺了起來，難道還有人在衛生間裡圍堵他？這也太誇張了。抬起頭，然後雨果就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團亂糟糟的紅胡子，那個人對著雨果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點了點頭，然後就轉身離開了衛生間。

  雨果這時才反應過來，剛才那不是朗-霍華德嗎？他還正想著找朗談一談，沒有想到朗轉身就離開了。雨果連忙擦幹了雙手，然後快步追了出去，四周看了看，不想根本無需費力，就在大廳的門口看到了正在交談的朗和湯姆-漢克斯。

  湯姆一下就看到了雨果，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招了招手，“嘿，雨果。”旁邊其實還有人準備和雨果打招呼，但看到了湯姆，只能是暫時收住了腳步，雨果這才得以順利地來到了湯姆和朗的面前。

  湯姆簡單和雨果寒暄了兩句，就主動介紹起來，“雨果，這是朗；朗，這是雨果。”然後湯姆看向了雨果，微笑地說到，“朗一直都希望能夠拜見你一次，但卻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我想，也許我做一個引薦是不錯的選擇。你應該知道，朗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導演吧？”

  雨果微微張開了嘴巴，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勾勒了起來。朗主動走了上前，握住了雨果的右手，“是我要求湯姆引薦我們認識的，我是專程在這裡等你的。剛才在衛生間裡其實是一個機會，但我想那似乎不太禮貌，所以就先退了出來。不過，現在看來，站在這裡等待你，似乎也不是正確的禮儀。”

  朗的坦誠之中還帶著一絲拘謹和羞澀，可以看得出來，他卻是有些歉意。再聯想一下剛才在衛生間裡朗說的那句話，雨果就微笑地點了點頭，“至少你給我留下了尊嚴，否則我不確定在裡面繼續多呆一會，我是會先嘔吐，還是先暈倒。”一句話，讓朗和湯姆都輕笑了起來。

  “看來你們已經開始交談了，那麽我就應該離開了。”湯姆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香檳杯，微笑著轉身就離開了。

  朗看著湯姆離去的背影，調侃著說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相見呢。”如此形容讓雨果愣了愣，然後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他真的沒有預料到，在電影拍攝方面中規中矩、四平八穩的朗，現實生活裡居然是一個如此幽默的人。

  朗稍微收攏了一下自己的笑容，他知道雨果的時間十分寶貴，今晚想要和雨果交談的人數不勝數，他的機會來之不易，所以必須好好把握，“事實上，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就想要認識你了。當時史蒂文和我在一個派對上，偶然間提起了你正在忙碌的劇本——約翰-納什的傳記，那時候我就希望能夠找一個時間和你碰面，談一談那個劇本。”

  簡單而直接，直奔主題，雨果頗為意外朗的真實目的，但卻忍不住心中暗喜。

  雖然雨果原本就希望朗來執導，但他也還是有些擔心的，畢竟現在的朗能否展現出控制傳記電影的那麽功力，尚未可知，而且朗是否對劇本感興趣也是一個未知數。不過現在看來，雨果的擔心顯然是白費的。

  ——正如雨果當初對萊昂納多所說，名氣是一把雙刃劍，積極的意義就是：你總是能夠找到自己希望合作的對象。

  “哦？為什麽？你對約翰-納什的故事十分感興趣？”雨果放慢了自己的步伐，決定先聽聽朗的想法。

  朗握著香檳杯的手指微微收了收，他知道這是自己的機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過於緊張。想要和雨果合作的導演大把大把，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必須依靠自己的實力說服雨果！

  “對，我一直都對他的故事感興趣。早在94年的時候，他領取了諾貝爾獎，我就十分好奇他的經歷。但可惜的是，對他的了解只有零星的一些新聞報道，始終沒有真正地了解到他的經歷。我甚至曾經試圖去普林斯頓拜訪他，但覺得這實在太過唐突，隻好放棄。”朗的話語讓雨果頗為驚訝，雖然說約翰的故事十分適合改編成為傳記，但是朗的情況卻不僅僅是從電影角度出發，更多是從約翰個人角度出發的。

  換而言之，朗感興趣的是人，而不是電影。

  朗沒有注意到雨果表情的變化，因為他已經進入了自己的情緒之中，腦海裡的回憶緩緩翻滾，“我一直十分好奇，納什是背負著什麽樣的沉重走過那漫長的歲月。你知道，阿蘭-圖靈就背負著自己的秘密，最終生命終結時，年僅四十二歲；而對於納什來說，精神分裂症所帶來的痛苦已經讓他無法自拔，幾乎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更為可怕的是，他在這個世界是孤獨的，沒有人可以和他分享那些痛苦，也沒有人可以理解他的辛苦。那一段歲月，即使作為旁觀者，都覺得無法想象——更何況是當事人呢？”

  雨果詫異地看向了朗，人們對約翰的故事感興趣，可以有很多方面，大部分更加好奇的應該是所謂的“博弈論創造過程”和“諾貝爾獎的功成名就”，但朗卻唯獨對於約翰的掙扎痛苦感興趣。不得不說，朗和雨果一拍即合。

  朗抬起頭，此時終於看到了雨果眼睛裡的驚訝，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這個視角十分獨特，甚至可以說是小眾，沒有人好奇天才背後的痛苦，他們喜歡看的是天才取得的成就。但是，我總是沒有辦法把這些想法從腦海之中排除。”

  說到這裡，朗稍微頓了頓，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回到正題上來，“所以，當我聽說你正在試圖改編納什的故事時，我就希望能夠和你談一談，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成為這個故事的導演。當然，前提是你能夠認可我看待故事的角度。”

  誠懇，卻不失風骨；主動，卻不失堅持。

  雨果對於眼前這個“沒有任何個人風格的傳記導演”完全刮目相看，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霍華德先生，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閱讀一下我不久之前完成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