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茲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雨果；可是雨果也沒有著急地開口說話，只是堅定不移地迎向了查理茲的眼神。

  查理茲的腦海裡不斷回放著雨果在片場暈倒的畫面，毫無預警，就那樣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然後完全翻過白眼，不斷抽搐嘔吐著，似乎想要把整個胃部都掏空一般。那陷入癲狂的模樣讓人不寒而栗，彷佛可以看到死神的魔爪已經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嚨。恐懼刹那間就抓住了查理茲的心臟，讓她根本沒有辦法呼吸，甚至就連肌肉都開始不聽使喚。

  雖然查理茲不想要承認，但在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感覺到自己就要失去雨果了。

  查理茲沒有辦法控制地想起了“死囚漫步”拍攝期間的事，因為雨果又一次開始在高空繩索之上行走，那種命懸一線的緊繃感貫徹始終，時時刻刻都會陷入崩潰的危機讓雨果看起來像是脆弱的玻璃娃娃，彷佛稍微用力一些就會徹底毀掉所有一切，然後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雨果的靈魂在空氣之中灰飛煙滅。

  那種恐懼，讓查理茲瑟瑟發抖。

  不僅僅是查理茲，整個“美麗心靈”劇組都是一片壓抑，雖然拍攝十分順利，甚至是遠遠超出預期的順利，雨果每一場戲的表演都讓人忍不住想要起立鼓掌，那種強大的表演力量甚至透過攝像機屏幕傳遞出來，令人震撼；但每個人都沒有辦法開心起來，雨果糟糕的狀態讓劇組上空彌漫著愁雲慘淡的高壓。

  查理茲知道這樣是不對的，所以她一直在努力以積極正面地態度去帶動劇組。其他人都不知道應該怎麽對待雨果，彷佛唯恐不小心說錯話就會扣動了那個敏感的扳機，讓雨果崩潰，以至於過分小心翼翼；但查理茲卻不行，因為她是站在雨果身邊的女人，所以即使害怕，即使痛苦，即使掙扎，她還是一直強迫自己正視雨果的情況，始終站在雨果身邊。

  一直到雨果因為體力透支而暈倒。

  查理茲擔心雨果，因為現在情況似乎正在失控，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就徹底失去了控制，即使是雨果自己也不能保證。查理茲不希望再次看到“死囚漫步”時的事，更不希望再次看到雨果在自己眼前轟然倒塌的樣子，那一刻，她的心臟真的停止了跳動。

  她真的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現在，雨果卻希望再次投入“美麗心靈”的拍攝，這不僅僅是電影的問題，更是讓查理茲站在他身邊，無條件地支持他。這也就意味著，她必須親眼目睹他飽受煎熬，親眼見證他在刀尖上狂舞。

  查理茲原本以為這一切會很簡單，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可是真正面對時，這才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那麽容易，那種心如刀絞的痛苦幾乎讓她無法繼續呼吸。那一句“好”幾乎已經湧到了嘴邊，但卻愣是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

  查理茲希望自己能夠自私一回，要求雨果不要再如此拚命了，要求雨果不要再把自己逼向極致了，要求雨果不要再繼續玩火了，因為他現在不再是獨自一人了，他身邊有了她，他們應該是共同體。更何況，他已經拿到了所有贏得的榮譽，根本沒有必要再繼續如此瘋狂，更沒有必要再證明自己。

  她希望他能夠健康，她希望他能夠平安，她希望他能夠好好的……她希望他能夠一直在她身邊，長長久久地一起走下去，她沒有辦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即使只是在腦海裡想想都覺得無比可怕。

  她想要自私。

  可是，看著雨果那雙波瀾不驚的琥珀色眸子，那淡淡的光芒在湧動著，即使雨果沒有說任何語言，查理茲也能夠讀懂雨果眼神裡的意思。那是渴求，那是熱情，那是信任。

  查理茲知道雨果的堅持，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這也恰恰是她愛上他的原因。在兩個人的回憶裡，有太多太多的瞬間——他即使一言不發，她也能夠懂得他的想法；她根本無需多說，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他無條件地支持她，他們兩個人一路跌跌撞撞、彼此扶持，走到了現在。

  查理茲忽然就想起了“女。魔頭”這部作品，當時她在監獄外面幾乎已經就要崩潰，那種被無止境黑暗包圍的感覺至今冰冷刺骨，那是深深烙印在骨髓裡的痛苦和煎熬，已經成為了她的一部分。不久之前，艾琳-艾諾斯被正式處決，查理茲沒有抵達現場，她看到了報紙上的新聞，那種難以言喻的沉悶讓她無比痛苦。

  但陪伴在她身邊的，始終都是雨果。

  現在查理茲終於明白雨果的煎熬了，比起當事人來說，旁觀才是最痛苦的。因為他知道那是怎麽樣的一種情況，卻只能在旁邊看著，什麽忙也幫不上。那種煎熬，啃心蝕骨，幾乎讓人無法繼續支持下去。

  可是，就如同她需要雨果、約翰需要艾麗西亞一樣，雨果也需要她站在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查理茲才真正理解了雨果希望艾麗西亞這個角色由她來出演的真正用意。在“美麗心靈”的劇本之中，艾麗西亞就是支持著約翰一直走下去的動力，陪伴在約翰的身邊，對於艾麗西亞來說是一種煎熬，更是一種折磨，那種痛苦是常人所無法忍受的，但約翰需要艾麗西亞，他需要內心的一股信念，支持著他繼續走下去。這對於艾麗西亞來說，並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困難的，可是她還是選擇了留下。

  也許在外人看來，艾麗西亞僅僅隻堅持了幾年，然後就選擇了離婚，但卻沒有人看到艾麗西亞三十年的陪伴。三十年，這是一段如何艱辛而坎坷的旅程，布滿荊棘的道路幾乎讓每一步都變得無比艱難。

  一直以來，雨果都在夢想的道路上獨自拚搏奮鬥著，這不僅僅是雨果的夢想，同時也是雨果的靈魂，是成就了現在的“雨果-蘭開斯特”的那個靈魂。沒有了這股執拗和堅持，雨果就不再是雨果了。

  所以，她不能自私，更重要的是，她也沒有辦法自私，因為她是如此深愛著眼前的男人，她是如此為眼前男人的靈魂而瘋狂。她知道自己終究會向他妥協，自己終究會握住他那寬大而厚實的右手，哪怕知道眼前就是一片刀山火海，她也會跟著他義無反顧地繼續邁開步伐，然後盡情享受這一路的荊棘和坎坷，並肩而行。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雨果此時的糟糕情況，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應該站在雨果的身邊，因為，她不僅僅是雨果的朋友，至交好友，她同時還是雨果的愛人。即使全世界都在反對他，她也應該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邊。

  “好。”

  查理茲輕聲說到，那輕飄飄的一個字，卻凝聚了太多太多的力量，彷佛消耗了所有的精力。可是說出口之後，查理茲卻感覺心頭輕輕松了開來，不是想象之中的擔憂和害怕，而是出乎意料的輕松和釋然，甚至還可以感覺到內心深處那微弱而炙熱的火焰開始重新點燃。查理茲知道，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早就已經點頭了。

  查理茲站了起來，坐在了床沿，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雙手支撐在雨果身體的兩側，那一頭柔順的金發滑落了下來，她緩緩地在雨果的唇瓣印下了一個吻，然後細細地感受著雨果那熟悉的炙熱鼻息，“你知道，我始終都願意陪在你身邊，一直如此。”

  啪嗒。雨果可以感覺到內心深處傳來了一聲輕響，細細的、輕輕的、微微的響聲，似乎在不知名的角落裡有一把小鎖被打開了一般。然後心臟就可以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暖流流淌而出，潺潺細流一般劃過心田，讓整個人都忍不住發出享受的低吟，嘴角的笑容就這樣輕輕往上勾勒起來，描繪出一個美妙的弧度。

  雨果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那如同羽毛一般的輕吻，鼻翼之下輕撫過一陣輕柔的香氣，然後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那雙無比熟悉的眼眸，那透亮的眸子裡倒映著自己的臉龐，隱隱約約可以察覺到那輕輕跳躍的幸福。

  查理茲可以看到雨果那雙透亮眸子裡的笑意，就像是一個六歲孩子的燦爛笑容一般，乾淨而純粹，這讓她的嘴角也不由勾勒起一個弧度，輕輕點了點雨果的鼻尖，“所以，你是準備現在就重新投入拍攝嗎？”

  查理茲知道，雨果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如果條件允許，他肯定迫不及待就想要重新回歸劇組，繼續投入表現之中。果然，聽到查理茲的話語，雨果笑容之中不由參雜著一些尷尬，似乎是被看穿之後的窘迫，但他的視線卻依舊沒有任何動搖，證實了查理茲的猜想。

  “我就知道。”查理茲呵呵地笑了起來，她了解雨果，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樣。“其實我也有些迫不及待了。”今天的掙扎和困惑，讓查理茲和雨果之間的關系更近一步，也讓查理茲更加明白了約翰和艾麗西亞之間的關系，接下來的表演，查理茲勢必將會有更多的感悟。所以，她和雨果一樣。

  “咕嚕嚕……”說話的不是雨果，而是一陣共鳴，讓雨果和查理茲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然後暢快地笑了起來，雨果更是笑得肚子發疼，“顯然，我的肚子正在抗議了。我覺得應該先照顧一下它的感受，然後再考慮表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