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馬裡布的好處就是，這裡確實安靜，而且擁有足夠的隱私。即使狗仔隊在別墅門口蹲點數天，也很難拍攝到有用的照片，還不如在洛杉磯城區裡蹲點，爆點也許會更多。而且，最近一段時間處於“洛城機密”宣傳期，雨果的曝光率居高不下，這也讓狗仔隊們稍微放松了一下。相對而言，別墅門口的狗仔隊數量也就下降了許多。

  今天離開別墅，雨果沒有感受到狗仔隊蜂擁而來的熱浪，也沒有覺得奇怪，相反，奇怪的是門口就僅僅站著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這顯得實在太過不同尋常。而且，這個人也沒有躲藏行跡，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車庫門口，徘徊躊躇，不像是狗仔隊，倒像是正在等人的普通居民——馬裡布還是有不少普通居民的。

  所以，雨果沒有多想，小碎步就跑了出去。可是，腦海裡卻浮現起了剛才那一閃而過的影像，雨果總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這對於臉盲症的雨果來說，幾乎是常態，但今天卻讓雨果心裡有些記掛，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就把腳步放慢了下來，僅僅往前走了幾步，就停在了原地。

  雨果站在原地，輕輕喘著氣，腦海裡那模糊的影像卻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最後就連那張他幾乎沒有看清楚的臉龐也變得一清二楚。雨果其實根本沒有開始跑步，但他卻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因為他認識那個臉龐，始終都深藏在記憶深處：莉娜-弗蘭科。

  莉娜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馬裡布，而且還站在他的別墅面前，難道是為了來看詹姆斯的？

  雨果就這樣站在眼底，背對著身後的那個女人，可是他卻可以感受到落在自己肩膀上的視線，灼熱而沉重，讓他的肌肉開始輕輕顫抖。雨果沒有轉身，而那個女人也沒有開口，似乎就連發出一點聲響都無比艱難，只能是沉默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雨果的背影。

  雨果深呼吸了兩下，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開了之後，這一切會變得簡單，但事實上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不過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雨果嘴角輕輕勾勒起了一抹微笑。他決定不等她主動開口，而是他主動。

  於是，雨果就這樣轉過身來。

  然後雨果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莉娜，一襲淺黃色的紡紗長裙，裙擺那一朵朵鮮嫩的天藍色小花在海風之中輕輕搖擺，搖曳生姿地勾勒出一抹風情。的確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最艱難的就是在轉身之前的那一刻，一旦轉過身來，內心的所有桎梏都煙消雲散，雨果的嘴角一松，輕輕勾勒起了一抹淺笑，和煦而淡然。

  抬起頭，雨果就看到了莉娜的眼睛，莉娜有一雙天藍色的眸子，彎彎的桃花眼如同一汪春水般靜謐而沉醉，即使歲月在眼角增添了許多皺紋，但依舊無法掩飾那雙眸子的深邃，令人忍不住就想要探究那眸子裡的故事。雨果的眸子雖然是琥珀色的，但卻繼承了莉娜的氣質。

  莉娜撞到了雨果的眼神，有些慌張地就移開了視線，甚至忍不住就偏過了身體，根本不想和雨果正面接觸，可是腳步一挪，她整個人就僵硬在原地。緊接著身體就開始瑟瑟發抖起來，那顫抖的手指完全沒有辦法平複下來，她只能倉皇地握緊拳頭，然後放到了背後，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停頓了一會，莉娜強迫自己再次轉過身來，抬起了下巴，故作鎮定地看向了雨果，微微張了張嘴，唇瓣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地看著雨果，似乎想要用自己的雙眼認真打量清楚眼前的男人，看透那二十二年的空白，細細地描繪出雨果的成長軌跡。但莉娜卻失敗了，因為眼前的男人和她記憶深處那個稚嫩的男孩已經截然不同，只剩下眉宇之間的陽光在提醒著她，這就是那個小小的孩子。

  這一個認識輕而易舉地就摧毀了莉娜，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甚至就連淚水都無法湧現出來，只是愣愣地站著，彷佛靈魂都已經開始在徐徐燃燒，空氣之中飄蕩著一股令人心碎的花香。

  此時此刻，莉娜才真正意識到，她到底錯過了什麽，她到底對眼前的雨果做了什麽，時間實在太過強大，也太過殘忍，將所有一切痕跡都抹去，然後重新書寫截然不同的歲月。她不後悔，因為正如雨果所說，她不值得後悔，她甚至就連後悔的資格都沒有，她的後悔只會讓雨果變得狼狽不堪，讓弗蘭科一家變得一文不名，讓她自己變得體無完膚。所以，她沒有後悔的資格，沒有抱怨的資格……也沒有傷心的資格。

  雨果親眼看著莉娜在自己的眼前分崩離析，卻有些於心不忍——作為一個陌生人，他也不忍心看到這些。於是，雨果張了張口，“下午好……”雨果試圖想出一個稱呼，但卻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於是他開口說到，“莉娜，你是來找詹姆斯的吧？”女士，太過生疏，太過刻意；母親，太過諷刺，太過刻薄；媽媽，太過親密，太過虛偽……所以，還是稱呼名字最為合適，“詹姆斯去演技學院了，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你還是進去等他吧。”

  一邊說著，雨果就一邊往回走，招呼著莉娜進入別墅，就好像是一個好客的主人。畢竟，詹姆斯現在就寄居在雨果家裡，他也沒有必要矯情。

  莉娜卻沒有跟上雨果的腳步，只是目送著雨果走到了木柵欄前，看著那寬厚的背影，莉娜喉嚨裡的聲音終於擠了出來，“對不起……”這一句話，間隔了二十二年，卻耗盡了莉娜全部的力量，她知道自己沒有道歉的資格，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雨果，對不起。”

  雨果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愣了愣，隨即抿了抿唇瓣，嘴角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容，轉過身看向了眼前的莉娜，“我接受你的道歉。”這一句話，卻讓莉娜完全愣在了原地，這是她絕對沒有想到的回應，可是雨果嘴角那笑容裡的釋然，卻如此真切，刺痛了莉娜的眼睛。

  雨果是為了放過自己，選擇了原諒；更是為了亞當，選擇了原諒。他已經花費了二十二年來銘記“母親”這個名詞，卻忘記了他的人生裡還有更重要的一個人，父親。所以，他選擇了寬恕，與過去二十二年正式告別，他選擇站在父親的身邊，成為亞當的兒子，而不是莉娜的兒子。就好像莉娜是詹姆斯的母親一樣。

  只是遺憾的是，雨果花費了太多太多的時間才意識到這一點，他對莉娜的念念不忘，何嘗不是對亞當的一種傷害呢？還好，雨果終於想明白了這一切，所以，他可以微笑而淡定地面對莉娜；所以，他可以從容而鎮定地接受莉娜的道歉。

  雨果嘴角那淺淺的笑容徹底綻放了開來，“進來吧，站在外面繼續等下去，就要有人責備我待客不周了。”雨果打開了木柵欄，“詹姆斯最近在這裡表現很好，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確對演技很有興趣，如果你願意的話，一會可以讓他展示成果給你看看。”

  莉娜看著雨果那輕松自如的表情，腳步終於邁了開來，但卻是如此艱難，一步，緊接著一步，然後路過了雨果，她甚至可以從輕風之中嗅到雨果身上那清新的甘草香，腳步微微一停，就踩到了木質階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小心一些，這裡的階梯設計看起來很有風格，但我卻沒有少接到抱怨投訴，太麻煩了。”雨果就落在了身後，友好地介紹到，就好像眼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朋友來訪一般，或者更準確一點，是詹姆斯的母親來訪。

  雨果帶著莉娜進入了別墅的一樓，莉娜卻是好奇地打量著屋子裡的一草一木、一點一滴，腦海裡在勾勒著雨果、詹姆斯他們在這裡生活的模樣，心裡卻是五味雜陳，那複雜的心情根本難以描述。

  事實上，莉娜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來到了馬裡布，是為了詹姆斯，還是為了雨果，亦或者是為了挽救家裡糟糕的氣氛。莉娜隻覺得她的生活徹底變成了一團亂，所有事情都已經和當初不一樣了，但她卻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化的，還是說從一開始這所有的一切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海市蜃樓。

  雨果看著莉娜變幻不定的神情，隱隱約約可以猜到弗蘭科一家的混亂，詹姆斯偶爾有透露過口風，但這卻和雨果無關，他已經選擇了放手，所以他拒絕牽扯其中——即使他知道那混亂很大程度和他有關，但他卻沒有負責平定混亂的責任。

  “所以，我可以給你一些什麽嗎？白水？可樂？果汁？或者紅酒？”雨果禮貌地盡到一個主人的職責，莉娜愣了愣，“白水，謝謝。”雨果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了莉娜面前。

  莉娜輕輕端起開水，那暖暖的溫度讓手心都溫暖了起來，低頭看著那晶瑩透亮的白開水，思緒卻緩緩沉澱了下來。突然，外面就傳來了喧鬧聲，打斷了莉娜的思路，她抬起頭就看向了雨果，雨果露出了禮貌的笑容，“是詹姆斯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