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的激動自然是被阻擋了回來，距離“重大問題”開播還有整整三刻鍾時間，而前面一場表演還正在進行中，門口的檢票員自然不能讓約瑟夫進去，只能讓他碰了一鼻子灰。坐在外面等了好一會，之前的表演散場了，打掃衛生的工作人員也示意場地都收拾好之後，約瑟夫這才和雨果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

  兩個人順著樓梯走上了二樓，在貴賓包廂找到了他們的位置，此時整個劇院空曠一片，除了正在將舞台幕布拉起來的工作人員之外，什麽人都沒有，劇場正中央的巨大枝型吊燈將奶黃色的燈光推向整個劇場空間，四周的小燈泡則投下懶洋洋的光暈將角落的黑暗也驅散乾淨。

  雨果坐在位置上，細細地打量著劇場的每一個角落，很難想象，這裡十五分鍾以前還是一片喧鬧繁榮，散場之後留在空氣中的熱氣逐漸沉澱下來，陷入了一片空靈的寂靜。伴隨著演出時間的逼近，現場開始陸陸續續有人走了進來，由於雨果他們兩個人購買的是位於二樓的貴賓座位，所以可以居高臨下地觀看著下方的喧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重大問題”並不是世界聞名的劇目，所以來到現場觀看的遊客並不是很多，更多都是盛裝打扮的當地觀眾。雖然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百老匯在電影院、網絡等多形式的娛樂攻勢面前逐漸衰落下去，但九十年代依舊是百老匯的黃金時期，紐約的上流貴族們都以欣賞一場精彩絕倫的戲劇表演為榮，十分樂於到百老匯大道進行捧場，甚至於歌劇和戲劇並列被稱為約會時最隆重的邀請代表。所以，即使沒有遊客，看到當地觀眾前來觀看戲劇的身影也並不意外。

  只是，現場的上座率著實讓人有些失望，這個劇院並不大，最多也就容納三百人左右，但此時卻連一半都沒有坐滿，而此時距離劇目正式開始也只剩下五分鍾了。難怪雨果和約瑟夫剛才還能夠買到門票。

  “為什麽人這麽少？”約瑟夫皺著眉頭壓低聲音詢問到，他顯然無法理解眼前凋零的景象。

  如果在金球獎之前詢問雨果這個問題，他估計也會是一臉疑惑地表示不解，但是現在雨果卻是明白了一件事，沒有永垂不朽的人氣，即使是名垂青史的藝術家，那也只是歷史書上的一個名號而已，對於年青一代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凱瑟琳-赫本顯然就是如此。

  1982年，七十五歲高齡的凱瑟琳憑借“金色池塘”的表演第四次獲得奧斯卡影后小金人，在這之後，凱瑟琳雖然依舊有電影作品問世，但卻已經逐漸淡出了大屏幕，1985年之後僅僅出現在兩部電視電影上，一方面是因為歲數的增長讓她面臨十分嚴重的健康問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將自己僅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舞台劇上。

  舞台劇，是凱瑟琳起步的地方，現在也將成為她演員生涯收尾的地方。

  “因為沒有人知道凱瑟琳會出現在這場表演之中。”雨果略顯遺憾而失落地說到，他剛才和劇院的檢票員閑聊之中才知道，凱瑟琳因為健康問題，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才會有少數幾次出現在舞台上演出“重大問題”這出劇目，而每一出百老匯劇目，至少都有三套演員陣容保持正常演出，所以人們很難知道她到底什麽時候會出現。

  “可，可她是凱瑟琳-赫本！為什麽會沒有記者知道！”約瑟夫還是覺得十分憤慨，可以看得出來，他對凱瑟琳的喜歡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那種崇拜。雖然約瑟夫沒有說，但雨果猜測，也許約瑟夫成為經紀人就是有凱瑟琳的影響。

  “因為這是娛樂圈，喜新厭舊的娛樂圈。”雨果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當一位藝人缺少足夠的曝光率，很容易就會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甚至被人們所遺忘，就連凱瑟琳這樣的一代巨星都是如此，更何況是那些碌碌無為的花瓶呢。“其實，即使知道凱瑟琳會出現，願意趕來的人，也不會太多。這是‘重大問題’，不是‘貓’。”

  約瑟夫聽到雨果最後一句話，就陷入了沉默，他剛才就是如此，第一個反應就是去觀看“貓”，而不是“重大問題”，想必其他觀眾也是如此。而且，凱瑟琳已經度過了她演員生涯最輝煌的五十年，急劇下降的關注度確實讓她失去了以往的號召力。

  其實“重大問題”這出戲劇最早是1976年在百老匯上演的，上演了一年之後就被停演了。現在時隔十五年，百老匯部分較小規模的劇場會進行實驗性演出，一個月也不過是三場的排片量而已。這些消息都是雨果剛剛和檢票員閑聊時打探到的，所以對於眼前這淒涼的上座率，雨果算是有心理準備了。

  但即使如此，真正看到的時候，雨果還是一聲歎息。不僅約瑟夫憤憤不平，他更是如此，因為雨果彷佛看到這就是自己的未來，但他同時又很好奇，既然明知道會有這樣的待遇，為什麽凱瑟琳不願意放棄呢？隱隱約約地，雨果覺得自己知道答案，但卻沒有辦法理清一個思緒。

  演出就要開始了，吊燈的燈光已經被熄滅了，但場內的座位還是空了三分之一，看來要把所有座位坐滿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雨果拍了拍約瑟夫的肩膀，“表演要開始了。”

  約瑟夫深呼吸了一下，將紛雜的思緒都收斂了回來，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到了眼前即將拉開帷幕的表演上。

  很快，眼前沉重的紅色幕布就被打開了，身著白色長衫黑色金絲外套長褂的凱瑟琳拄著拐杖走上了舞台，這頓時讓現場的觀眾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這位美國影史的傳奇人物，在八十五歲高齡的情況下依舊活躍在舞台上，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奇跡，雖然從凱瑟琳緩慢而略顯踉蹌的腳步可以看出她糟糕的身體狀況，但觀眾還是用掌聲表示了對她的支持。

  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故事，講述巴澤爾夫人居住在自己牛津的單間豪宅裡，但她平靜的生活卻被她的孫子尼克和他四位同行的朋友所打破了，還有新來的廚房管家發現了這間房子裡存在著無法解釋的神秘事件。這些奇跡的出現讓巴澤爾夫人陷入了困惑，她開始質疑她畢生的信仰：上帝真的存在嗎？

  凱瑟琳飾演的自然是巴澤爾夫人，而讓雨果意外的是，飾演孫子尼克的居然是克裡斯托弗-裡夫（Christopher。Reeve），這位因為飾演“超人（Superman）”而聞名全球的帥氣男演員在功成名就之後，還是響應了凱瑟琳的號召，出現在了百老匯這小小的舞台上，確實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在凱瑟琳的演員生涯中，她奇異而瘋狂的喜劇特質、過人的機智和詼諧一直為人津津樂道，現在站在百老匯舞台上，她更是將這種輕松的喜劇表演發揚光大，讓現場觀眾笑聲不斷。

  表演開始了約莫三分之一的時候，雨果左手邊的貴賓席突然有一群人坐了下來，在黑暗之中雨果也看不清楚對方的模樣，只知道是一大群人，看起來又五、六個人的模樣。他們落座時引起了小小的聲響，其中一個人還將頭頂上的禮帽拿了下來，朝雨果微微鞠躬表示了歉意，雨果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並不介意，隨後就將注意力收了回來。

  坐在百老匯的劇院裡觀看表演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狹小的劇院因為回聲的構造設計，讓演員的聲音可以在自己耳邊四處環繞，雖然由於舞台有些距離，雨果必須用貴賓席配備的望遠鏡才能清晰看到舞台上的表演，但這種撲面而來的表演形式實在很有震撼的感覺。

  特別是如此近距離看著凱瑟琳在現場進行表演，這種體驗就更加特別了，雨果可以清晰感受到，凱瑟琳更多依賴肢體語言的變化來傳遞情感——這也是百老匯舞台的特殊所導致的，而通過望遠鏡近距離觀察凱瑟琳表情變化時，雨果才知道什麽叫做渾然天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如此行雲流水，那種舉手投足之間形成的魅力，在視線裡不斷放大，讓心臟的跳動不知不覺中就和舞台上劇情的變化忽高忽低。

  這與觀看電影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栩栩如生的真實感讓所有一切都被賦予了一種神奇的力量，讓雨果放開心胸哈哈大笑、鼓掌叫好，而現場的觀眾雖然不多，但顯然都是真正了解戲劇的專業觀眾，所有人的反應都保持了高度一致，就好像有兩百多名至交好友一起觀看一般，共同的喜好讓現場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以至於當上半場表演結束，進入中場休息時，雨果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還納悶著，“為什麽突然就閉幕了，表演不是還沒有結束嗎？”他顯然樂在其中，完全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約瑟夫此時也是如癡如醉地感歎到，“真是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所以他根本沒有聽到雨果的提問，只是依依不舍地看著舞台那徐徐合上的紅色大幕。

  結果還是雨果左手邊傳來了一個聲音解釋到，“這只是上半場，演員需要稍作調整，然後開始下半場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