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中,知縣施長方施知縣坐在首位,他的下首坐著一個身穿青衫的漢子,另外兩個捕快站在一邊。
“伯景啊,事情辦的怎麽樣了?”施知縣手中捧著一個茶杯,喝了一口茶詢問著。
他口中稱之為‘伯景’的正是那青衫漢子,他身材高大,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不錯,肚子微微的凸著,有中年發福的跡象。
這人正是六房司吏中的刑房司吏鄭伯景,也是施知縣的得力助手,若沒有這鄭伯景,此時的施知縣還不知道能否自主理政呢。
鄭伯景恭聲說:“大人放心,已經辦好了。”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心中的某個想法說了出來:“施知縣,聽說徐州一帶黃河決堤,水淹徐州,經日不退,如今到處都是難民。”
聞言,施知縣長長的歎息,痛心的說:“近幾年來,各地災難不斷,就今年我們還險些遭了蝗災,大家的糧食都減少了不少,而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鄭伯景又說:“我回來時就在路上遇到一群難民,估摸百余個,此時若無意外,他們應該也到城門口了。”
施知縣驚愕住了,忙說:“你說什麽?他們已經到城門口了?那可如何是好?”
施知縣頓時急了,聽說有難民,他自然悲天憫人,但是如果百余個難民要進入他管轄的縣城,他可沒有那個悲天憫人的心思了。
“伯景,你得給我想個法子,臨川可容納不了這麽多難民,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鄭伯景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倒是有個想法,說出來大人您參考一下。”
說罷,他就將自己一路上就打的腹稿說了出來,他的打算和施知縣完全不一樣,因為他想接納這些難民!
當然,並非是搭棚子施粥來養著這些難民,而是利用這些難民做一番事業來。
當即,他把他的想法說出之後,施知縣聽的眼睛瞪的老大,不安的說:“這樣行嗎?”
鄭伯景卻一本正經的說:“大人,再過兩年您就要考核政績的,如果沒有任何政績,這官……恐怕就到此為此了。”
施知縣心裡打了一個突,他是五年前的進士,一路官途很是不順,這回到了臨川,若非得到鄭伯景的幫助,這把縣太爺的椅子他是否能夠坐穩還是問題。
遲疑猶豫了很久,他才緊張的看著鄭伯景,小心的詢問:“你有多大的把握?”
鄭伯景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說:“五成!這只是我一個想法,最終能不能夠成功還是一個問題,我不敢把話說死了。”
此話將施知縣剛下的決定又遲疑了,他合上茶杯,眼睛望著虛無的地方,整個人陷入沉思中。
良久,他猛地將茶杯放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伴隨這一句:“好!伯景,我們就賭一把!要是贏了,我以後官途亨順,也定然不會忘記你的!”
鄭伯景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臉上露出一副即將大大出手的表情,心中油生出一股豪邁之氣。
但是施知縣接下來又說:“但是伯景啊……這事事關重大,要是不成功,這麽些難民你可得想法子安置好。”
這鄭伯景倒是可以答應的,說:“大人您放心,哪怕不能成功,我也是有法子安置這些難民的,那處地方我之前就和您說過,只是我們縣中人少,就算鼓勵開荒,也顧及不到那邊去。”
提起那個地方,施知縣倒是點了點頭,心裡覺得鄭伯景的法子也還算不錯。
若是成功,那麽他的功績可不小,就算不成功,那也在民間博了一個好名聲,對他今後的官途有莫大的好處。
兵荒馬亂之處,水旱蝗災造成的荒年,對百姓生活影響最大,很容易造成社會動蕩,流民盜賊四起,傷了國家元氣,故而荒政水平如何,是檢驗地方官能力的重要標尺。
荒政的核心,是對災民的救濟,第一、得食,第二、有居,第三得歸,其中得歸是救災後期的事情,也不需要接納流民的縣裡考慮,各縣只需要做好前期兩項就可以,但是這些流民們都是徐州一帶,此地離徐州相隔數千裡,又且徐州大水經日不退,這水何時退,又何時重建,都是一個問題。
所以縣裡接納這些流民,一可以博個好名聲,二可以增加人數,三可以增加稅收,四……若是可以造出官田,那麽於他是大大的有利了。
再者朝廷對官員的考察,是以人口和田畝為兩大重點的,接納這些流民,開辟官田的話,那麽人口和田畝可都達到了。
一個當官的,他最希望的是什麽?政績!沒有什麽比增加官田還突出的政績了!
決定之後,施知縣就整頓一番,穿上知縣官服,帶著一眾衙役們雄赳赳氣昂昂的朝城門口而去。
這是鄭伯景的主意,要趁熱打鐵,第一時間救助,可以讓人心懷感恩。
不多時大家已經來到城門口了,當知縣那身官府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時,每個人都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
張沁兒也有一些詫異,這個知縣居然是從大門走出來,而不是站在城門牆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隨即她的視線捕捉到一個稍微熟悉的漢子身上,那是之前騎馬的青衫漢子,此時他正站在知縣的身後。
施知縣的師爺不是他自己帶過來的,而是鄭伯景舉薦的,是一個舉人,多年考試不中,如今年紀漸大,又是本地人,對此處熟悉,就做起了師爺來。
這師爺是複姓,叫歐陽忠德,祖上曾經做過風水相士,講究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如今家中還遺留著一個羅盤。
“大家靜一靜,這位是我們臨川的知縣施知縣,施知縣聽說了大家的事情,感到十分難過,為此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出來見大家了。”歐陽師爺操著一口官話說著:“我們施知縣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大人,他說既然你們千裡迢迢來到了臨川,就是和臨川有緣,他不能讓你們繼續這般流亡下去,眼下已經是深秋,快要入冬了,到了冬天,那可什麽都不好說了。”
歐陽師爺的一番話,倒是令流民們瞠目結舌,又在心底希翼著,不知道這位‘勤政愛民’的施知縣到底想做些什麽?
發米嗎?發粥嗎?還是有錢?
咕嚕,心裡想著能吃的東西,大家肚子裡就此起彼伏的唱起空城計來。
“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吧,給我們一口吃的吧!真的餓的受不了了!”有人跪在地上,不斷的哀求的,這些哀求的聲音把歐陽師爺的話打斷了,他面色有些尷尬,想說些什麽,卻被鄭伯景拉了一把。
鄭伯景把嘴湊到施知縣的耳邊,小聲說:“大人,粥估摸著已經好了,您發話施粥吧。”
施知縣點了點頭,這種積攢功德的事情,自然要由他這個大人來說。
於是他上前虛扶了跪在地上的災民一把,嘴裡悲天憫人般的說著:“快快起來,本知縣既然願意接納你們,自然不會短缺了大家的吃食,粥已經熬好了,現在大家先稍安勿躁,排成兩隊,我還有些話要和大家說。”
哭鬧哀求的人頓時屏住呼吸,一個個瞪大眼睛看著施知縣,等著他的下文。
“如你們所聽見的那般,本知縣決定接納你們,但是並非把你們安排在低矮的棚子中,每日發放一口稀粥而已,我是要給你們一處真正的容身之地,是要給你們一個有未來的明天!”施知縣的話異常的充滿張力,讓張沁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莫非他們真是走了狗屎運,遇到一個好官了?隨即她又想,那麽這個施知縣到底想將他們安置在哪裡呢?
城鎮估計是不可能的,這個臨川看起來不太繁華,估計不需要這麽多勞動力,那麽農村?農村排外的情緒很重,如果將他們這些人,叉開安置在農村,前期肯定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再者沒有土地,他們怎麽生活?
思來想去,張沁兒一個現代人的思想,都無法猜破這施知縣到底想做什麽。
但是無妨,此時每個人都在興奮著,都在等著施知縣承諾的那一碗粥。
果然,不多時就有家丁打扮的人抬著兩大桶的粥出來,粥還冒著熱氣,是剛熬出來不久的。
大家神色激動,領著熱騰騰的粥,迫不及待的喝了起來。
張老頭和連氏也被這些日子熬的不成人形了,只有幾個男人還稍微好一些,這回喝了粥,大家才有一種重新緩過來的感覺,席地而坐著,他們在等著接下來的安排。
接下來無需施知縣出面了,鄭伯景帶著一乾書吏和差役就可以搞定。
鄭伯景大聲的說著:“現在大家排成四隊,在書吏那裡留下姓名和籍貫,也戶籍的也拿出戶籍來,沒有戶籍的也要說明一下。”
四個書吏搬了桌椅來,桌子上放著筆墨紙硯,然後挨過的詢問排隊的流民,將他們的姓名、年齡、人口、健康狀況等一一記錄下來。
排隊之前,張老頭再次將全家人聚在一起,沉聲說:“我們姓張,戶籍被洪水衝走了,你們記住了嗎?”
“記住了!”大家應著,這麽些日子,大家都習慣張姓,因為張老頭每天都會用張姓來叫他們的名字,誰要是反應的慢,是要被責罰的。
在這個訓練過程中,只有張沁兒反應最迅捷,因為張姓原本就是她前世的姓氏,倒是惹來張老頭的誇讚,覺得她腦子靈活的很。
輪到他們排隊時,也按照商議好的,本本分分的說出。
這個時候的戶籍管理的並非向前世那般先進和電子信息化,徐州和臨川兩地相隔數千裡,徐州又發生那麽大的洪水,一時間肯定無法核對戶籍的,而最有可能的是收留他們的臨川給他們補辦戶籍,如此一來,馬家人就真正的脫離了逃犯的身份,從此可以以張姓自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