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鋪天蓋地的黑暗，四周腥臭撲面，讓人幾欲作嘔。

  腥臭的水剛剛能淹沒她的肩膀，只露出頭顱在水面，水底下，有勾魂鐵蛇嘗試撕咬她的肉身。

  但是，因有萬年道行，鐵蛇咬不進去，卻也不願意放棄，每日總有一大撥過來，無功之後消失，明日再來。

  她已經不記得在這裡多久了，這裡不知道日夜，不知道季節，睜眼閉眼都是黑暗。

  她知道，火龍是恨極了她，恨她對龍展顏的殘忍，只是如今的她，比當初龍展顏遭的罪要強上多少倍？

  恨，恨意在心底撕咬著她，仿佛痛恨才讓她有足夠的意志力熬過這冰冷陰森的黑暗。

  但是，這漫長的黑暗，無邊無際，不知道何時是盡頭的煎熬，總會慢慢地吞噬她的心，她有足夠的能力散盡精元，讓自己魂飛魄散。

  而她也知道，火龍困她在此，便是逼著自己散盡精元。

  而她也明白，自己撐得過今日，撐得過明日，卻撐不過往後數不盡漫長的歲月。

  她心中暗自立誓，若讓她出去，必定殺盡天下人，泄去心頭憤怒。

  日複一日，她在仇恨之中度過，沒有人來看過她，就連困她在此的火龍也不曾出現過。

  絕望無時無刻不吞噬著她的心，若只能被困在此處，即便有萬年的生命，又有什麽意義？

  她覺得自己無法煎熬下去了，每日面對的只有痛苦，而這個痛苦是沒有盡頭的，她甚至覺得，生命有多長，痛苦就有多長。

  她決定，散盡精元，了結自己的痛苦。

  她舉起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只需要一用力，她就將魂飛魄散，消失在這個塵世間。

  而這種無日無邊的痛苦，也都即將不存在了。

  這一刻，她回憶了自己這一生，她一直都在追求，她也不認為有什麽是自己不值得擁有的。

  她要成為三界霸主，這是她之前的信念。

  她差一點就做到了，雖然眾叛親離，她都絲毫不在乎，只要她是三界的霸主，有什麽不能忍受的？

  她犯下過許多殺孽，生命在她眼裡，只是一粒塵埃，沒有丁點的價值。

  曾經是名聞天下的鳳凰山主人，當時，她並不覺得滿足。

  而如今，她卻覺得，哪怕是給她一絲光芒，讓她聽到一些聲音，聞到花香，她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可惜，此生不可再。

  就當她剛要閉上眼睛的時候，忽地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射進來，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發痛，她連忙伸手擋住，幾乎不能相信。

  頭頂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困在潭底下的？”

  那聲音，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她被困在此處，心心念念要把她千刀萬剮的人。

  她移開手，抬頭看上去，明晃晃的陽光就專業刺進她的眼睛裡，縱然生疼，她也要貪看這種光明。

  龍展顏來了，意味著火龍也來了，他是來殺死她的麽？很好，她已經打算自盡，臨死前，重見光芒，實在是太好了。

  這個仇，是報不了了，可死了也總比帶著這滿腔的仇恨活在這不見天日的深淵要好。

  有光芒注入，她才發現這裡其實只是一個很小的深潭，剛能容納三四個人，而她是被困在一個位置，所以一直都以為很深。

  那些每日攻擊她的鐵蛇，其實都是同一撥，受了火龍的法令，每日都來折磨她。

  她看不清龍展顏的模樣，她背著光，只能依稀看到她趴在洞口，探出腦袋。

  忽地，洞口金光一閃，便覺得腰間一緊，仿佛是被什麽纏住了一般，她眸色一冷，剛要舉掌出擊，卻發現身子一輕，人已經飛了上去。

  她被甩在地上，身上的汙水四濺，她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迅速站了起來。

  腰間的繩索松開，飛回龍展顏身邊，龍展顏厭惡地道：“刀疤索，你臭死了，滾去洗乾淨再回來。”

  那金光倏然在眼前消失，快如閃電。

  她看著龍展顏，龍展顏也好奇地看著她，然後掩住鼻子，“你也好臭，去那邊洗洗吧。”

  她的手一指，指向她的身後，她回頭，在她身後不過百步，有一條小溪。

  她環顧著這裡，想看火龍在何處，這裡她很熟悉，是鳳凰山地界，在鳳凰山主峰下的一處小山丘上。

  滿山是綠油油的小草，小溪旁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小野花，春意正濃，空氣有泥土青草的芬芳，還有隱隱約約的花香味。

  並不見火龍，倒是龍展顏，還是一直用好奇的眼睛看她。

  “你是什麽人啊？為什麽會困在潭底下？”展顏閃動著明亮的眼睛問道。

  鳳凰女心中騰起了警備，忽地殺意頓生，火龍不在，她可以殺了龍展顏。

  “你先去洗洗吧，你身上很臭！”展顏好心建議，實在是她身上的臭味熏得她想吐。

  鳳凰女一步步走近她，眼底有殺意暴露無遺，但是展顏仿佛是看不明白似的，見她走過來，側頭看著她，“你一定是餓了吧？你先去洗澡，我有燒餅。”

  說著，她從袖袋裡拿出一包東西，“這是我家阿狐弄的燒餅，很好吃，其他地方吃不到的，你快去洗澡，回來給你吃。”

  她打開油紙，幾個燒餅疊放在一起，發出誘人的香味。

  她不吃人間食物很久了，但是，困在潭底之下，人間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吸引的。

  她以前從不知道，原來，能夠靜靜地活在這個世間上，能夠靜靜地坐著吃哪怕是粗鄙的糧食，也是一種幸福。

  但是，她不會有，火龍很快就會來到，到時候，要麽是重新把她丟進深潭，要麽是殺了她，並無第三個選擇。

  而她，也有三個選擇，第一個，自盡，死在這裡總比死在深潭好。第二個，殺了龍展顏之後再自盡。

  她殺機頓生之際，展顏衝她笑了笑，“是不是特別想吃，要不，先吃了再去洗吧。”

  那笑容，像天寒地凍的冬日，忽地從頭頂綻放的一道陽光，不足以暖和她，但是，卻讓人的心頓時生出一種新的希望來。

  火龍沒有來，而她，也沒有試圖要走，因為無論她走到哪裡，火龍都可以把她抓回來，與其浪費光陰在毫無希望的逃命上，還不如靜靜地坐下來，看看著雲，看看著水，看看這山，呼吸著自由的氣息。

  足足一個月，火龍都沒有來，自由對她的吸引力一日比一日大，求生的**也一日比一日大，她甚至認為，能這樣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展顏依舊每日都會過來溜達一圈，給她帶來了兩套衣服，因她已經被火龍換了模樣，所以，如今她與龍展顏並不相似了。

  深夜，展顏纏繞上慕容擎天，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置那女子？”

  慕容擎天抱著她，微微笑道：“不必處置，她要走便走，不走便留在山丘上。”

  “她是什麽人？”展顏問道。

  “一個故人。”慕容擎天這樣說。

  “她好像每日都在懼怕你去殺她。”

  “是的，虧心事做多了，總是擔心半夜鬼敲門，但是，無妨，她以後也沒有害人的本事。”

  “為什麽？你廢掉她的修行了？”展顏吃驚地問道。

  慕容擎天搖搖頭，“一旦動手殺人，將遭自己的真氣反噬，痛不欲生，這叫報應。”

  展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頭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似有若無的心跳聲，心裡覺得很幸福，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