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定定地看著她,心頭也細細地斟酌她話中的意思。
沒錯,眼睛是最不能相信的,他昔日就是被皇后所迷惑,才會對她如此的寵信看重,導致童家一族,幾乎獨霸朝政。
“是你救朕的?”他問道。
龍展顏搖搖頭,“老身不能救你性命,只能讓你暫時醒來,你是紫薇帝君座下的人間帝王的命格,老身不好過問你的生死。”
“你怕朕死了,你便要殉葬?”皇帝冷冷地問道。
龍展顏知道帝王一般都自視甚高,莫說是自身為皇上殉葬,哪怕是一大家子人殉葬,也得欣然接受甚至磕頭感恩,感激皇上慧眼識英雄,帶著他們一同奔赴地獄觀光十八層地獄的風景。
這也怪不得他,誰讓人家生了一條皇帝命呢?有權有錢的人,有資格任性。
她殷殷地安慰他,“倒也不是說怕殉葬,可皇上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怎好叫一個老太婆與你同棺長眠?未免委屈了你。”
“你多大年紀?”皇帝冷冷地看著她,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龍展顏歎息一聲,“自老身三百五十歲開始,便不再記住自己的年紀了,怕傷感。”
“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有什麽下場?”皇帝眯起眼睛瞪著她,狂怒已經逐漸在他眼底形成。
龍展顏喟然歎息,這世人一向都不喜歡聽真話,連皇帝也一樣的。再說,要他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只有十六歲的姑娘比他年長,也著實傷他的面子。
她隻好提醒他,“皇上,老身能讓你醒來,自然也能讓你長眠不醒,皇上一直揪著老身的年紀,未免辜負了老身讓你醒來的一番好意。”
他又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
龍展顏隻好也看著他,畢竟,人家看你的時候,你若是避開視線,是件十分不禮貌的事情。
“扶朕起來!”良久,他威嚴地下令。
龍展顏連忙伸手扶著他的胳膊,讓他借力站起來。
皇帝雙腳著地,套進床邊檀木踏板上的一雙黑色綢緞軟底便鞋裡。
龍展顏水袖一揚,重重帷幕掀起,自動掛於兩旁的鎏金流蘇長鉤子上。
對於展顏露的這一手,皇帝也只是微微抬眉,卻不見詫異。
他眸光落在地上靳如姑姑和十幾名宮娥身上,口氣十分冷淡地問道:“她們死了嗎?”只是龍展顏分明看到他眼中一緊。
“睡著了!”龍展顏應道。
他起身,巍巍地行至靳如姑姑身邊,緩緩地蹲下身子,蒼白而修長的手指靜靜地滑過靳如姑姑的眉毛,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倏然收回。
有情況!
龍展顏挑眉,瞧著皇帝的一舉一動。
“抱她到榻上,地上寒冷,這樣躺一夜,她會病的!”皇帝淡淡地吩咐。
“皇上現在有足夠的力氣抱得起她!”龍展顏提醒。
實在不是她不願意抱,只是女人抱女人,這算個什麽事?
皇帝回頭看她,眼中有些惱怒,“朕是快死的病人!”
一支袖箭從龍展顏的袖袋中飛出,嗖地一聲劃破空氣,裹挾著凌厲的勁頭直奔皇帝而去。
皇帝面容陡變,身子快速一閃,長袖一揮,那袖箭被他拂出好幾丈遠。
皇帝還沒詰問,龍展顏便悠閑地道:“誠然,皇上是快死了,但如今卻已經不是一個病人。”
皇帝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袖箭,自從一年多以前他病倒之後,就再也不能提氣運功,連下地都困難,現在竟然能避開這麽迅捷的攻擊?
他沉默一下,問道:“朕還能活多久?”
“十二個時辰!”龍展顏覺得有些不忍心,怎好叫他倒數自己的生命?太殘忍了。
皇帝神色木然,忽地抬頭看著龍展顏,“朕需要多一點時間,你能否幫朕?”
龍展顏搖頭,“老身說過,天子之命,不可更改。”而她是最不能更改的那一個,因為她執掌三界法度,一旦修改了皇帝的命格,那麽,受到影響的,將是一個國家的命運乃至周邊國家的命運。
“一日的時間,不夠讓朕籌劃一切,朕要廢太子。”皇帝沉聲道,皇家的天威在他臉上逐漸增強,眼中,仿佛有年少氣盛的執著。
龍展顏笑笑,“皇上,世間事,有因才有果,今日童家獨大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童家已經是大梁半個主子,如今就算廢掉太子,又能有什麽作用?”
再說,童家又怎會輕易讓他廢掉太子?
據她所知的信息顯示,皇帝十分寵信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童貴妃,她生了一子一女,兒子被立為太子,女兒被封為鎮國公主。
童貴妃的姑姑,是當今皇太后,是皇帝的生母。當朝的童太師,是童貴妃的父親,童貴妃的幾位哥哥弟弟,也在朝中身居要職,但凡和童家沾親帶故的,一律被提了上來,連童家的豬狗家畜,也比旁人的威風。
皇帝雖不算昏庸,但是一直被蒙蔽,以為童家真如表面所看般忠君愛國。他病倒之後,丞相冒死進諫,說童太師,囂張跋扈,功高震主,怕日後他駕崩之後會挾天子以令諸侯。
丞相也上呈了許多罪證,都是童太師收買官員,結黨營私的罪證,如果沒有心存不軌,又怎需如此?
他醒悟得太遲了,那時候,他已經纏綿病榻,朝中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給了太子與童太師。
他於病重之時,下旨要皇后殉葬,是想盡最後一點力氣,痛擊童家。
但是,他算漏了皇太后,她雖是他的生母,雖是皇家的人,卻是姓童的。
龍展顏的話,無疑是給了皇帝致命一擊,他身子虛晃幾下,扶著紫檀木圓桌穩住身子,呼吸的聲音粗重而短促,憤怒和絕望湧上心頭,喉頭一陣腥甜。
最終,他緩緩地蹲下身子,抱起靳如姑姑,放置在殿中的榻上,並取了一張薄被,覆蓋住她的身子。
他一直坐在榻邊,靜靜地注視著靳如姑姑,眸光深情而痛楚。
龍展顏便坐在紫檀木圓桌旁邊,等著他說話,等著他開口有所求。
終於,仿佛是過了一世紀之久,皇帝緩緩抬頭,“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朕身邊從不用無功之人,如果你要朕下旨取消你殉葬的旨意,便必須建功。”
果然是天之子,竟能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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