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來，周潤康一直沒有合眼。想到姚文芳生死未卜，周潤康就坐臥不安。

  二十四年前，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姚文芳到外交部報道時，接待他的就是周潤康。雖然兩人的年齡相差了八歲，但是周潤康並沒有結婚，因此他成了姚文芳的第一個追求者，也是第一個失敗者。

  周潤康知道，姚文芳在他心裡，永遠佔據著一席之地。

  五年前，周潤康決定派往墨西哥擔任大使的不是姚文芳，只是他無法做這個決定，因為這不是他的決定。

  給姚文芳送行的那個晚上，周潤康很想告訴姚文芳，只要她提去申請，他就會設法讓她留下來。哪怕是以健康、或者是以身體為由，周潤康都能派另外一名經驗豐富的外交官去墨西哥城。

  可惜的是，周潤康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他要對昔日的愛慕對象負責，更要對外交部長的身份負責，而他所知道的事情，讓他無法開口。

  姚文芳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可她只是一個女人。

  周潤康知道，姚文芳只要身為駐墨西哥大使，就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威脅，而那個她曾經愛慕的男人，並不能給她提供庇護。

  三天前，周潤康得知姚文芳不在墨西哥城的消息時，他就知道，該來的終歸來了。

  一直以來，周潤康對黃翰盛就沒有好感。不是因為黃翰盛搶走了姚文芳，而是周潤康知道黃翰盛是一個把事業看得比任何東西都要重的男人，而且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男人。

  兩人是在二十二年前認識的，而兩人的第一次合作就導致數名外交官喪生。

  周潤康沒有為此事責怪黃翰盛，那是戰火紛飛的年代，成千上萬的將士浴血疆場，外交官也不能置身事外。為了一份關鍵情報，犧牲幾名外交官不算什麽，因為這能夠拯救成百上千名軍人。

  只是，周潤康一直不認同黃翰盛行為原則。

  說白了，黃翰盛沒有原則，他唯一的原則就是完成任務。

  即便是對職責負責，如果一個人沒有了底線，那將極為可怕。

  姚文芳在決定嫁給黃翰盛之前，周潤康就勸過她，可是姚文芳沒有聽進去，反而把周潤康的規勸當成了情敵的嫉妒。

  此後，兩人有十幾年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聯系過。

  直到四年前，也就是姚文芳擔任駐墨西哥大使的第二年，在她回國述職的時候，兩人才再次見面。

  這次會面，並不是偶然，而是姚文芳主動找了周潤康。

  原因就是，黃翰盛不顧她的反對，堅持要讓兩人的獨生女黃秀鶯報考外交學院，而這也並非女兒的選擇。

  當時，姚文芳很悲傷，也很脆弱。

  周潤康知道，姚文芳肯定是看出了丈夫的本質，並且與丈夫產生了矛盾，不然不會向他訴苦。

  姚文芳沒有求周潤康做什麽，但是周潤康知道必須做什麽。

  事後，周潤康才知道，黃翰盛想讓女兒繼承他的衣缽，報考外交學院只是個幌子，黃翰盛早就讓女兒進入了軍事情報局的培養名單。

  周潤康沒有坐視，他動用了所有影響力，沒有讓黃秀鶯成為軍事情報局的苗子。

  只是，周潤康的影響力也非常有限。

  讓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黃秀鶯在畢業之後，主動申請去墨西哥大使館工作，而且得到了外交部的批準。

  周潤康在得知此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黃秀鶯前往墨西哥城了。

  當然，周潤康能夠補救，他可以以外交部長的身份，把黃秀鶯調回國內，在外交部裡給她安排一個職位。

  只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可惜的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墨西哥大使被炸死的當天晚上，周潤康就在總統府的會議上大發雷霆，把空軍參謀長羅樹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問題是，這沒有能夠解決問題。

  得知軍事情報局已經采取行動，周潤康克制住了怒火。雖然軍事情報局的主要目的是要把黃翰盛、以及那個更加重要的情報人員接回來，而不是去拯救大使，但是總統直接下達了命令，要求軍方在不與墨西哥開戰的情況下，不惜手段的把大使救出來，並且表示如果搞砸了，將有人丟掉烏紗帽。

  顯然，總統已經做了周潤康想做的事情，因此周潤康沒有必要畫蛇添足。

  只是，三天來，姚文芳依然音訊全無。駐墨西哥的外交人員都已撤離，而仍然逗留在墨西哥境內的外長，顯然遇到了危險。

  秘書把晚餐送進來的時候，周潤康一點胃口都沒有。

  如果不是外長，如果不是肩負著更多的職責，周潤康很想離開這間寬大的辦公室，找間偏僻的酒吧，把自己灌醉。

  二十四年來，周潤康從來沒有喝醉過。

  上一次爛醉如泥，還是被姚文芳拒絕的那個晚上。

  周潤康給負責聯系駐外使節的秘書打了個電話，仍然沒有姚文芳的消息，連軍事情報局都保持了沉默。

  已經三天了，肯定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周潤康有點煩躁，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了，點上香煙，抽了兩口就滅掉了，而那份晚餐依然放在茶幾上。

  就在周潤康猶豫著要不要親自給軍事情報局局長打電話的時候，常務秘書進了辦公室。

  “有消息了？”

  秘書點了點頭，神色很不好看。

  周潤康知道，肯定是壞消息。

  “軍事情報局那邊剛剛送來的消息，已經找到姚文芳大使了，只是……”

  “只是什麽？”

  “大使已經遇難身亡，跟隨她的十幾名外交人員，很有可能全部遇難。”

  “遇難！？”

  “空難，大使他們乘坐的直升機墜毀了。”

  “直升機！？”周潤康一頭霧水，軍事情報局難道派直升機去墨西哥接應外交官員？

  這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周潤康沒有動，秘書過去拿起了話筒。“好的，我知道了。”放下話筒，秘書去打開了電視。

  周潤康很少看電視，因為電視裡報道的新聞，他往往能夠提前知道。

  只是，這次與以往不同。

  此時，電視台正在轉播來自墨西哥的報道，即墨西哥外交部的新聞官員正在召開新聞發布會。

  短短五分鍾，周潤康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姚文芳死了，其他外交官員都死了，包括姚文芳的女兒。按照墨西哥當局的報道，中國大使以及隨行外交官員乘坐的直升機在飛往危地馬拉途中，經過塔瓦斯科州西部地區的時候突然墜毀，包括兩名飛行員在內的機上乘員全部遇難，而墨西哥當局正在全力調查直升機的失事原因。

  當然，墨西哥外交部的新聞官員宣稱，此事與墨西哥當局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才怪！

  秘書關掉電視的時候，周潤康長出口氣。

  即便墨西哥當局宣稱是禮送中國大使離境，但是事實絕非如此。如果姚文芳搭乘墨西哥當局提供的直升機前往危地馬拉的中**隊營地，她至少會在啟程前報告行程安排，而外交部卻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更重要的是，這絕對不是一場意外空難。

  “外長……”

  “去備車，送我去總統府。”

  秘書沒有多說什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周潤康肯定得向總統匯報，而且最好是當面向總統匯報。

  從外交部到總統府並不遠，驅車十分鍾就趕到了。

  周潤康是第一個到來的部長，而席存瑞已經給另外幾名部長打了電話，還讓秘書通知了四位參謀長。

  “總統，這絕對不是一起意外空難，肯定有別的原因。”

  “你能肯定？”

  周潤康點了點頭，把他想到的問題講了出來。

  席存瑞耐心聽完，但是沒有表態。

  “這絕對是一起蓄意謀殺，也許是為了報一箭之仇。”

  “你認為，墨西哥當局會在乎一位大使的生死，而且會為此直接報復我們？”

  “這……”

  “你的猜測確實有道理，但是我們沒有證據，也許永遠也無法獲得證據。”

  “難道就這麽算了？”

  “外長，你在外交部工作了幾十年，難道你認為，我們應該為此向墨西哥開戰，或者是往墨西哥城扔一枚核彈？”

  周潤康再次語塞，畢竟他還沒有喪失理智。

  “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的猜測是對的，那肯定會有人為此付出代價，而且是極為慘重的代價。只是，你更要明白一點，不管墨西哥當局給出的是不是事實，這都是一個可以接受的原因，或者說是一個能夠讓我們避免戰爭擴大的機會。我知道，你很在乎每一位駐外使節，你要為外交部的每一名外交官負責。可是我要為全國五億民眾負責，而我的職責絕不允許為了一名外交官而與一個擁有一億多人口的國家開戰，更不能為此讓更多的軍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總統……”

  “你跟姚文芳是老相識了吧？”

  周潤康一愣，知道自己失態了。

  “我只是猜測，畢竟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激動過。我已經做出保證，因此我希望你能夠重新成為值得我信賴的外長。”

  周潤康別無選擇，他必須放下個人感情，把職責放在首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