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哢嚓。
鎖開的聲音。
紛亂而重重的腳步聲傳來,鎮長帶著衙役們闖進來,一見二人還在牢中,個個臉上便露出怪異的表情來,州府來的官差一把揪住了牢頭,大聲問道戒:
“你昨晚一直沒離開過這裡?”
那牢頭得了金錠兒,又怕落下失職的罪過,便梗著脖子說道煎:
“自然沒有離開過半步,我在這裡幹了十數年了,鎮長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自然知道,他是鎮長的親戚!鎮長連忙過來為他辯解,官差推開了牢頭,走到了牢門的木欄邊上,一雙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安陽煜。今早有人在街上發了牛捕頭的屍體,喉骨碎裂,若不是面前這人,那這裡還隱藏了多少墨教邪黨?後怕,冷汗,官差微微皺起了眉來。
“一大早興師動眾,有何指教?”
安陽煜伸了個懶腰,拍了拍雲雪裳,懶洋洋地說道:
“起床了。”
這是官差見過的最藐視上峰的一個人,他惱怒地一揮手,大喝道:
“押解犯人回府。”
縣衙?州府?坐囚車?雲雪裳扭過頭來,嘟著嘴說道:
“相公,我要坐轎子。”
“好。”
安陽煜揚了揚眉,安閑的語氣神態更加激怒了那些官差,開了鎖,虎狼一般撲過來,將手臂粗的鐵鏈就要往二人身上套。
“鎖著在下就行了,切莫鎖著在下的娘子,否則在下會很生氣的。”
眼見著鏈子就要落在雲雪裳的身上,安陽煜輕輕一抬手,手指便勾住了鐵鏈,一絞,那拿著鐵鏈的官差就慘叫了起來,鏈子反絞到了他的手腕,頓時青紫腫脹,似是要斷掉一般。
眾人紛紛變了臉色,面面相覷了一番,那領頭的才說:
“鎖他。”
安陽煜站起來,輕撣了一下衣衫,又撫弄了一下手指上的黑玉扳指,又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我娘子要坐轎,去備頂軟轎來。”
“放肆!喻隱,你現在是犯人,你以為是去作客麽?”
衙役吼起來,刷地拔出刀就要往他身上砍,安陽煜眼眸一眯,再睜,那眼中的殺氣如同深海之蛟,呼嘯騰躍,凌厲的神色讓眾人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僵峙了半晌,領頭的又讓步了:
“備轎來。”
“肚子餓了,鎮長大人,麻煩你打點一些好吃的,帶予我路上吃,還有,我們兩兄弟家裡麻煩照應一下,別讓人偷了東西。”
雲雪裳這時候可神氣了,一面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面說著。
鎮長哪裡敢說半個不字,連連應了聲,支使人去辦了。
出了牢房,果真見到一頂小轎等在外面,有人將一包袱乾糧送過來,雲雪裳轉身拉住了安陽煜的手,微笑著說道:
“相公,我們還是一起坐轎子吧,這麽大的日頭,曬壞了你我會心痛的。”
這二人情意綿綿,並不把眾人放在眼中,尤其是安陽煜,話也不多說,跟著雲雪裳就鑽進了轎中,氣得眾衙役恨得直咬牙,卻沒有一人敢上前來阻止,畢竟,這人的厲害,誰都知道,他們隻管鎖人回去,像前兒那些人一樣丟了小命可就不劃算了。
“大人,抬不動啊!”
四個轎夫愁眉苦臉地看向了官差們,若是平素,便是擠進兩個人,也能勉強抬起,可今兒倒像是轎中壓了一座山似的,四個人使了半天力氣,硬是沒讓轎子離開地面分毫。
官差頭頭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吞下了氣,上前來,抱了拳,大聲說道:
“喻爺,小的們只是來辦差,喻爺既然是自己前來投案,就給小的幾分薄面。”
“你加兩個人便是了。”
安陽煜摟著吃吃笑個不停的雲雪裳,沉聲說道。
押個犯人,還要官差用轎子抬,皇親國戚成了階下囚時也沒他這般好的待遇!官差無奈,隻得上去了兩個,和轎夫們一起抬轎。
驕陽烈烈。
抬轎之人壓得抬不起腰來,後面跟著走的人也是汗流浹背,安陽煜和雲雪裳二人擠在轎中倒是怡然愜意。
好在一路再無風波,至晚間終於到了一個小村,眾人思忖再三,繼續頂夜趕路又怕喻隱的同夥前來劫人,不如在這裡歇上一晚。
找了客棧,“請”安陽煜二人下了轎,安排了一間客房給他二人。官差們也不出去,裡面外面全守在他二人身邊。
雲雪裳倒是累慘了,如今安陽煜武功卓絕,無人能敵,她一進了屋便安心地鑽進了被子裡睡她的大覺去了。
安陽煜倒不客氣,在桌前坐了,支使著小二點了一桌子的菜,慢條斯理地喝酒吃菜。
“喻爺,在下冒昧,喻爺到底是何人?”
那官差頭頭猶豫了半天,看安陽煜氣質風
度實在不像普通人,便走過去,坐到了他的對面,低聲問道。
“賣茶葉的罷了。”
安陽煜拿過一隻酒杯,倒了酒,手指輕一彈,那酒杯居然飛起來,穩穩落於官差頭頭面前,滴酒不漏。
官差又一次驚歎於他的武功,雙手舉杯敬了他,才一口飲下,抹了嘴,又問道:
“喻爺既然不說,在下也不多問。只是,進了州府衙門,可就沒那麽簡單了,不是我等小角色來伺侯喻爺,到時候喻爺可有得苦頭吃。”
“哦,那就謝謝過提點。”
安陽煜的眸色幽暗了一下,州府有高手在,聽他的口氣,那高手武功不一般,江湖中還有什麽人武功可能在自己之上?
“在下方連同,佩服喻爺,有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風度,再敬喻爺一杯。”
牢頭又舉起杯來,語氣裡倒不是巴結口氣,頗有些俠氣在裡面。
安陽煜唇角微微含笑,舉起杯來,小指在杯上輕彈了一下,屋頂隨即便傳來了只有他聽得到的輕微的聲響。
“可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喻爺大可以逃走,為何要投案?”
方連同又問道。
“這個,在下未進過州府大牢,特帶娘子一起去參觀遊覽一番。”
安陽煜一揚眉,唇角含笑。
方連同臉色變了變,這是對州府衙門極大鄙視啊,他乾咳了一聲,說道:
“喻爺好膽量。”
“過獎,今兒太熱,在下想沐浴一番,請方爺安排一下。”
安陽煜酒足飯飽,臉上的神色便冷淡了起來,不如剛才那般熱絡。方連同倒是不在意,當真起身,招呼人抬進了木桶,又添進了熱水,自己守在了門外。
安陽煜一彈指,一抹銀亮彈到了雲雪裳的後腦杓上。
“起來,給我搓背。”
“喂,你能不能不要一洗澡就叫我伺侯你。”
雲雪裳不滿地說道,她哪裡真是想睡覺,而是安陽煜不許她吃飯桌上的東西,所以一直躲在被子裡啃乾糧,大家只顧得聽安陽煜和方連同說話,沒有聽到被窩裡傳來的咯吱聲,小老鼠偷糧一般。
安陽煜褪了衣,跨進了浴桶中,輕閉眼,神色嚴俊,那浴桶上方縈繞著淡淡白霧,而包裹著他的水,漸漸呈現出微藍色來。
輕輕的,溫潤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他睜開眼睛,雲雪裳那張放大的臉上盡是驚訝和興奮。
“什麽感覺?”
雲雪裳輕聲問道。
“沒良心的小東西,我食的是毒酒,你倒是在一邊看得興高采烈。”
安陽煜曲指在她的腦門上輕彈了一下,不悅地說道。
“是你自己說沒事的,那……疼?癢?麻……別彈了,你如今力氣大得像體內有十頭牛,你瞧瞧,都起包了!”
雲雪裳捂著腦門跳開,輕聲嚷嚷著,不滿地說道。
“伺侯得爺舒服了,爺就不彈你了。”
安陽煜低笑著說道。
“呸!”
雲雪裳揉著腦門,微怔了一下,對呀,外面好靜!人呢?她湊到了門縫邊一瞧,滿院睡得橫七豎八。
“你也給他們下藥了?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愈加地興奮,回過頭來,見他一臉高深莫測,立刻拿起了汗巾,屁巔屁巔地給他擦起背來,一面央求道:
“教我吧,我隻學這一門。”
“叫聲爺聽聽。”
安陽煜存心和她玩鬧,逗引起她來。
“爺……你個頭!”
雲雪裳狠戳起他的背來,蔥嫩的手指卻疼極了,還隻換來安陽煜爽朗的笑聲。
夜寂。
笑聲太過朗朗。
黑暗處,幾道黑影聚集到一個身材頎長的人身邊,小聲說道:
“主人,為何喚回屬下?不殺他了?”
“你殺得死麽?”
那人緩緩轉身,面上蒙的紗遮去了大半面孔,只有那雙陰毒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客棧的方向。
淡淡桂花香,在天空中彌漫。
雙手展開,幾人衝著月亮的方向躍去,鬥篷隨風展開,遠遠看,真像幾隻大蝙蝠。
從暗處,又有兩道身影掠出,跟在了那幾人身後。
屋裡,燈已經滅了,隻聞得細細碎碎的笑聲,還有喘息聲。
這二人,早就快活自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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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紅彩霞布滿天空。
方捕頭醒了過來,他茫然地看著滿天紅霞,陡然清醒了過來,糟了,昨天本是想藥倒安陽煜,用毒藥控制住他,免得他再在自己面前那般猖狂,可是自己和大夥是什麽時候被下了藥
?
他飛快地跳起來,卻只看到滿地橫七豎八的自己的兄弟,還有……
院中的桂花樹,淡白花瓣紛紛,霞光落了滿枝,又挑起滿枝煙霞彩。樹下,安陽煜和雲雪裳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兩套嶄新的雪白錦衣,他一手輕攬她的腰,一手輕扶她的手,正教她練劍。
他和她,均是風華絕代之人,兩襲染霞白衣,步履輕盈若仙,絲發如錦,身姿一如松一如柳,早讓旁人看呆了眼睛,連呼吸也弱下去,怕稍大聲,便驚動了畫中仙。
“相公,我也是高手了麽?”
一套劍法下來,雲雪裳止不住地興奮,轉過身來,仰頭看著他的臉,聲音裡都透著喜悅。
“頂頂高的……低手。”
安陽煜笑著,收劍,衣袂翩翩,眉目間盡是寵愛。
“你高就行了。”
雲雪裳踮起腳來,旁若無人,在他的唇上烙上一吻,然後樂滋滋地回頭往房間裡跑,還不忘跟看傻了眼的方大同打了聲招呼:
“方捕快,昨兒的炫目煙好聞麽?”
是燈煙?方捕頭醒過神來,安陽煜進屋之後,曾經用手拎過那燈蕊,便是那時候下了藥的吧?可是雲雪裳為何沒事?
來不及再想了,雲雪裳一襲白衣,臉頰紅潤,美得讓人浮想連翩。
啪!
清脆一響,只見雲雪裳又已經風一樣卷了出來,還給了他一巴掌,賞了他一句:
“方捕快,可不能這樣看我呢。”
尷尬,窘迫,方捕頭連忙低下了頭,雲雪裳撲到了安陽煜的身邊,清脆的聲音在院中回響:
“相公,坐轎子了,聽說這一帶的風光很好,方捕頭煩你多買點瓜子兒,我要路上嗑。”
地上的捕快們三三兩兩爬起來,看著那兩道白色的身影走出門外,不由得紛紛啞然起來。
他們,到底抓了兩個什麽人?
小轎換了馬車,因為雲雪裳說躺著更舒服。
柔軟的墊子,一隻香熏爐,一大盤瓜子兒,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糕點,還有一壺幽香的茶。馬車,就像個移動的小茶館兒,雲雪裳心滿意足地打著飽嗝。
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呀!
趕車的人是風。
跟著的人是電。
一大群衙役就瞪大了眼睛垂頭喪氣地跟在他們的身後。殘月門人,清一色的身著江南鄭家所出的白色錦衣,腰間佩火紅的珊瑚佩,錦衣袖口領口又有著火紅的燒雲盤繞,極致的潔白,極致的豔紅交織在一起,又都是凌厲而冷漠的面孔,不說話,氣勢已壓得眾人不敢直視。
“頭兒,殘月門是什麽東西啊?”
一個捕快湊到了方連同的耳邊,小聲問道。
“全是殺手。”
這方連同也不是無知之人,殘月門的名號江湖上早有耳聞,雖然行事一向很低調,但是一出手,無論對方是何人,必死!
“和墨黨是一起的?”
捕快縮了縮脖子,馬車走得並不快,倒真像遊山玩水似的,方連同已經著人去州府送信了,可是他想,即使州府派再多的人來,也不是這幾人的對手,更奇的是,這些人居然不逃走,而是一門心思要去坐牢。
“羅嗦,小心點兒,別等下連小命丟了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方連同低聲喝斥了一句,硬著頭皮上前去,大聲而恭敬地說道:
“喻爺,可否加快些速度?小的已經稟報了縣太爺,說好今日日落之時可到縣裡,若逾時,小的們不好交差,喻爺行個方便吧。”
瞧這話說得,多有禮啊。
雲雪裳掩嘴笑了起來,世間道呵,厲害的就是爺。感歎著,推了推安陽煜,小聲說道:
“安狐狸,早些了結了此事吧,是黑是白,也不能背在咱的身上,還要去看靜雅的狀況,要去接兒子回來呢。”
安陽煜這才低低地哼了一聲,手指輕叩了一下馬車門,風一揚鞭,馬兒便飛馳了起來,揚起一路沙,迷了捕快的眼睛,一個個,又瞪大了眼睛,天,那些,就是傳說裡的千裡駒萬裡寶馬嗎?奔馳起來,就像幾抹紅色閃電!
“日落之前,城門外會合,若不到,恕不等待。”
電略有些低啞的聲音從風中飄來,方連同等人才連忙一揚鞭,促著自己的馬兒死命奔跑起來。
只要把他們幾人弄到衙門裡,就是大功一件,管他們是自願去,還是被自己捉去。
一路飛馳,沙塵迷了路人眼。
才到申時三刻,安陽煜等人已經進了縣城。
再不易容,也不掩飾絕世的風姿。若事要找上門,你再怎麽躲,他依然會落在身上,不如迎事上,是友便結交,是敵便斬殺,這才是正理。
四襲白衣,兩前兩後。
安陽煜輕握著雲雪裳的手,慢慢在街上走著。和所有的小縣城一樣,這裡有屬於自己的熱鬧
繁華。此時小販們正在盡力叫賣,想在日落之前再做成幾筆生意。
雲雪裳在一個脂粉攤前停了下來,蔥白手指輕輕一指,風便立刻上前去,拿起了一盒玫瑰胭脂膏來。
旋開了盒子,她聞了一下,便用指尖沾了一點,抹在了唇上,那邊風手輕一拋,一塊碎銀便落在了攤主的面前。
“滿屋上好的胭脂膏也不見你用,巴巴的從這小攤上買什麽?”
安陽煜好笑地看著她說道。
“這才叫顯擺啊!”
雲雪裳眼兒一彎,笑起來。她只是喜歡這樣和他牽手逛街的感覺,和她多年前夢想的一樣。而在水鎮的時候,怕引人注目,他二人甚少這般出來走走。
二人正旁若無人,相視輕笑的時候,一個藍衣長衫的男子分開了人群,匆匆走過來,到了二人面前,一個長揖及地,恭敬地說道:
“敢問,這位可是喻爺?”
“你是誰?”
風和電立刻攔到了他的面前,冷聲問道。
“小的是縣衙師爺,縣太爺已經在縣衙恭侯多時了,幾位爺,夫人這邊請。”
師爺點頭哈腰,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消息很快,他們才進的城,便來人了,想來,那所謂高人也跟著來了吧,只是不知這人有多高?安陽煜冷笑著,牽著雲雪裳的手,跟在了師爺的身後。
縣衙。
衙役在兩側一字排開,口裡齊聲低呼著:威武。年逾七十的縣太爺穩坐於堂中,上下打量著站於堂中之人。
不卑不亢,神彩飛揚,確實不像普通人。
縣太爺沉吟了一會兒,便拱手,向南方做了個揖,低聲說道:
“本官乃大越奉帝時進士,曾於七縣任縣官,這是本官在任的第三十七年了,曾於大越崇帝時進京面聖,遠遠看過聖上一眼,聖上天威,至今還深刻於腦海之中。”
安陽煜輕一揚眉,見過自己?他初登基時,大權盡在太后手中,朝中之事多有不知。登基之事也是太后一手操辦,原來,當時這老頭兒也在場。
“喻爺很像當年的故人。”
末了,縣太爺一面下座,一面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