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裳足洗了一個時辰的澡,一身都被她搓得紅紅的,從房裡出來後,就連看也不願意向安陽煜住的那個方向看了。
約定是他撕破的,她沒必要再去討好他!
他還能如何待她?殺了她?
她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院中曬太陽,從今天起,她便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過了羅!
還有,她雲雪裳若再對他安狐狸那爛小人、臭狐狸、偽君子低聲下氣、唯唯喏喏,便讓雷劈死……臭狐狸!
安陽煜雖然沒上早朝,可是休息了一會兒,便去了禦書房,每天有忙不完的政事,哪裡真有功夫一歇歇一天的!
他從這裡出去的時候,她躺在那裡,眼皮子都沒朝他翻一下,一動不動,似一段木頭。他回來的時候,她還躺在那海棠雨下。
夕陽微斜,片片紅光落滿院中漢白玉鋪就的地上得。
紛紛揚揚的海棠花瓣兒在風中輕輕飄揚著,她躺在那張躺椅上,一身水藍色的宮裝,小巧的耳垂上,一枚珍珠墜子隨著她淺淺的呼吸微微晃動著,美麗的杏眼緊緊地閉著,眉心輕擰了一個川字!
“皇上?”順兒看著他的臉色,小心地問道:“奴才叫醒雲姑娘?”
叫你大爺!雲雪裳雖閉著眼睛,可心裡頓時怒罵起來,這臭順兒也不是好東西!他不說話,便讓他過去就是!要你多嘴!
看著她那又開始泛紅的耳垂,安陽煜嗤笑了一聲,裝睡!
自然,他也不指望她撲過來撒嬌,她不指天頓地咒他去死,他就滿足了。何況,今兒他還有正事要辦,不和她羅嗦!
反正,她現在就是他龍榻上的……一團世間最美味的肉,隨他捏,隨他啃,隨他咬!還能玩出什麽花樣,還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腳步輕快,身影挺拔,神彩飛揚!
快活了一晚上,又休息了一上午,他精神不好才怪!雲雪裳的目光如刀一般地扎在他的背影上,若目光能殺人,安陽煜已經死了千遍萬遍無數遍了!
他換了身衣裳,坐到窗前去看書了。
春天的晚上,涼意濃濃,她沒辦法再在這裡裝下去。其實她是睡過了頭,醒來的時候安狐狸已經進了門,她又不想睜開眼睛面對他,只能強撐到了現在。
可是,再睡下去,她非得風寒不可!
她微微向他坐的方向偏了偏腦袋,瞟了他一眼,他似乎看得挺認真。她想了想,輕輕地坐了起來,準備偷溜回屋。
這時宮門又響了,一個小太監飛快地往這邊走來。窗前的安陽煜抬起了頭來,她不得不又躺了下去。
她實在不知道,若和他面對面,她到底應該用哪種表情,恨死他的?還是繼續和以前一樣裝成害怕的?她最怕的,是她實在忍不住撓得他滿臉開花,再狠狠地踹他的“龍
根”一腳……讓他做不了男人!但如此一來,她真的能慷慨救義了!她不認為他大方到可以讓一個使他斷子絕孫的人活著。
而她想活下去,地老天荒地活著。
罷了,還是裝孫子吧!她沮喪地掩住了臉,輕輕搖了一下椅子。
“別裝了,隨朕出去。”
他的腳步聲到了她的面前,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空飄下來。
她隻好慢慢睜開了眼睛,安陽煜穿了一身白色錦衣,衣擺下方繡有半彎月,腰間懸著她在他的暗室中見過的那枚銀製彎月佩飾。
那幾盞琉璃燈籠已經懸了起來,光線灑在他的背上,幾枚海棠花瓣飄下來,一瓣落在他的發上,白玉簪在他的發間閃著瑩瑩的寒光。
劍眉入鬢,狐狸眼睛依然微眯著,帶了幾分譏誚。
她別過臉,不作聲。
人都壞成這樣了,老天為何還要賜他一副好看的面孔?應該是長瘡流膿才符合他的本質。
“出宮,去不去?”
他的聲音,幾分譏誚,幾分懊惱。
她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動作太快,安陽煜的臉色明顯變了變,冷笑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
雲雪裳想了想,便緊跟上前,便是逃不掉,只要能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是好的!
二人一前一後,不遠不近地走著。
經側門出了宮,那彎月下,月色溫柔,一匹通體大紅的馬兒出現在眼前。
好威風漂亮的馬兒!
她眼中一亮,立刻就興奮了起來。她是識貨的人,這馬兒絕不平凡,若沒錯,便是那書中記載的西域極品汗血寶馬,價值連城,傳說中老王的老王便用了百萬金加上數十位絕色美人向西域換來過一匹這樣的馬!
安陽煜這個敗家子兒,大越國正國庫空虛,他倒有閑錢來買馬!
正羨慕地看著這漂亮威風的馬兒,隻覺得手腕上一涼,她低頭一看,他居然給她的手腕上扣上了一根閃閃亮亮的細鐵鏈!
安陽煜翻身,躍上馬,把那鐵鏈輕輕一拉,雲雪裳就氣得嘴唇都發起了顫,太、太
、太侮辱人了!他一手拉韁繩,一手拉鐵鏈,模樣神氣活現。
“它可比你還金貴!”
安陽煜譏誚而且可惡的聲音傳下來,雲雪裳恨得牙癢,這廝居然把她和這畜牲放在一起比!
雷啊,你不長眼,為何還不劈下來?劈死他吧!
正腹誹著,腳下一懸,雲雪裳整個被安陽煜一把拎起來,輕松得就像拎著一隻布偶,就那麽在空中輕輕地一蕩,便放到了他的胸前,把那鐵鏈子往他自己的手腕上纏了幾圈,才雙腿輕輕一夾馬肚子,馬兒便往前飛奔起來。
他的呼吸就在腦後一來一去地響著,手攬在她的腰上,讓她渾身都僵硬了起來,她討厭他身上的味道,討厭和他挨得這麽近。
雲雪裳發誓,她只是喜歡漂亮的、貴重的馬兒,因為它可以換來財寶無數!可她絕對不喜歡騎馬,屁
股顛得痛極了!難為這些男人常騎在馬上,莫非都是長的鐵屁
股?
她咬著唇,身子微微往前傾著,不肯靠近他一分半毫。
小心思,安陽煜自然知曉,手中韁繩隻抖了抖,馬兒立刻就顛了一下,雲雪裳自然地倒在了他的懷裡。
“臭馬兒,他是你爹麽,這麽幫他作惡?”
出了宮,雲雪裳的膽子大了些,掙不開他攬著自己的手,不由得就恨恨地就罵出了聲。
安陽煜的臉色黑了黑,“朕是馬的爹,你便是馬的娘!就讓你圖圖嘴上的快活,呆會兒看你還怎麽張牙舞爪!”
“你才是馬的娘!”雲雪裳氣惱加交,又哭笑不得,這算什麽形容?
“呵……”他冷笑,不再理她。
穿過長長的皇家巷道,繞過幾座皇親國戚大宅子,他帶著她往西城慢悠悠地晃去。
西城是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雲雪裳以前也常來。她喜歡在這裡淘點兒梁上君子們弄來的好寶貝,再高價賣出去,或者是看看有沒有發財的門道,混得那叫風生水起,哪裡像現在如此慘兮兮,任他宰割?
路一向黑黑髒髒,兩邊盡是低矮的土房子,不時有醉鬼扶著牆高吼著別人聽不清的小曲兒搖搖晃晃地過去。
汗血寶馬,你如此高貴,你爹卻帶你來如此地方,你為何還不流黑血?然後一蹄子摞翻了他?
雲雪裳輕撫著身前馬兒的鬃毛,面色憂鬱。
被這鐵鏈縛住,就是想逃,也總不能把手剁了再逃呀?
汗血寶馬一沒有流黑血,二不會反抗,乖乖地帶著二人到了一間宅子前面,破破爛爛一堵土磚砌成的矮牆,圍出了一個小院,院中一棟搖搖欲墜的土磚房。
好一個沒有血性的臭馬兒!你為虎作倀枉為寶馬!
雲雪裳目光淒淒地看向了那棟破房子。
可是,他來這裡作甚?
雲雪裳認得這裡,這是西城有名的難纏病癆鬼的劉三的家,這斯有個特長,就是幫人討債極厲害,你若不給錢,他便吐你一身汙血,讓你十天吃不下飯,因此,叫他去討債,那是百試百成的。不過,雲雪裳討厭那無賴的行徑,倒從不找他來替自己辦事,要討債,她的手段更多!
月影當空,花香隱約。
她從來不知道晚上的劉三家院中會有這般馥鬱的香,那土牆下面一叢叢叫不出名的小花怒放著,花瓣上滾動著幾滴露珠,折射出月兒那薄輕的光。
他翻身下了馬,她也不得不爬下馬兒來,他手中鐵鏈一抖,她就不得不跟著他往院中走去。
屋裡烏漆抹黑看不到一絲光,安陽煜的眉微挑了挑,便上前去伸手推開了門。手還未觸到那又黑又髒的木頭,只見一點星光如電般擊到,安陽煜眉微皺,右手一抬,便將那抹亮光擊開,沉聲說道:“赴約。”
門,吱嘎一聲打開。
如同有魍魎在控制一般。
雲雪裳卻隻對著那門翻了翻白眼,劉三這廝擅用這些奇門歪術,不過用根絲呀繩呀什麽的拉住了門後的栓,用來嚇唬人罷了,可是這安狐狸卻一臉凝重,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呆樣。
只是他位高權重是天子,劉三不過是個無賴痞子加病癆鬼,他們二人見什麽面?赴什麽約?
屋裡黑洞洞的。
那破窗上堆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嚴嚴地擋住了月色。劉三總做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怕見光吧?
一縷月光隨著二人的腳步追了進去,映在那牆邊人的背影之上。清瘦,頎長,烏發披肩,腰間懸一柄寶劍,一隻青竹笛。
這人慢慢地轉過身來,一瞬間,雲雪裳隻覺得呼吸都要停滯了。
她那雜書裡寫過——某大俠,臉冷凌如刀削……
面前這人,一張臉說不上有多英俊,卻……卻有著那書裡寫的氣勢,絕對凌厲,絕對孤傲,絕對清絕,絕對妖孽……
那人雙瞳如墨,青絲蕩漾,就連那衣袂被風拂動的樣子,都這樣的完美!
還有,習武之人,都有著一副完美的
骨架,不過普通一襲青色長衫,穿在他的身上,硬是穿出了仙風道骨般的風范!她略略往前走了一步,就感覺到這人的男性氣息撲天蓋地往她鼻中湧來。
如果,外面那汗血寶馬,適才是和此人共騎,並且,是撒開了腿兒的跑,跑向廣闊江湖,一去不複返……多美好的日子,多美好的生命!
感覺到她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目光,那人微側過臉來,目中清輝淡淡地掃過了雲雪裳,這才看向了安陽煜,低聲說道:“好大的手筆,十萬金只找這麽個女人。”
那人手一拋,一副畫像落在桌上,緩緩展開。
安狐狸是找綺夢麽?拜托快點找到她,好放自己萬水千山去逍遙!
她的目光舍不得從這人臉上挪開,仿佛是從她夢中走出來的人呀!不對,他又不是劉三,怎麽會在劉三的屋裡?難道這麽多年來,劉三也是戴了個假面具過日子?可是,如此天神一般的人物,又如何裝得出劉三那般齷齪的模樣來?
見她直楞楞地盯著那男子,安陽煜的臉色又黑了,他手指暗用了力,她手腕上的鐵鏈便一下子縮緊過來,她痛呼出了聲,額上的冷汗都浸了出來。
雲雪裳恨恨地抬起手來,看著手腕上微微滲出的血絲,這是什麽破鐵鏈子,居然可以驟然縮緊,以至於她的手腕差點斷掉。
眼眶裡的淚水轉了轉,又吞回了肚裡,她往後跳了一步,指著安陽煜大聲說道:“大俠,我也出十萬金,你幫我殺了這個人!”
“殺人,本尊收百萬金。”那人面敷冰霜,墨瞳含傲,語氣卻有一種輕松得讓人著迷的調調。
安陽煜眼中銳光猛閃,真想一把就掐死這個女人。她果然是時時咒他死的!居然就當著他的面,買起了殺手!
“千萬金我也出,殺了他!現在就殺!”
雲雪裳的聲音都激動得顫抖了起來。
“這個人,給本尊千萬金,本尊也不殺!”
不料,那人卻手一抬,指向了安陽煜,然後冷冰冰地給了她這樣一句話,如同一盆從冰窖裡舀出來的水,迎頭澆下。
雲雪裳呆若木雞。
“為何?”她從唇中擠出這兩字來。
“皇室中人,其血太髒,會髒了本尊的手。”那人卻眉一揚,氣定神閑地吐出了幾句。
痛快啊!這氣宇軒昂的狂傲男子頓時成了六月天的夜晚那顆最閃亮的星兒,雲雪裳真想撲過去,和這人狠狠地擊一下掌,大笑著告訴他,他說的是對的,這臭狐狸太壞了,血也是髒的,若不小心沾上了他的血,絕對會倒霉一百年!
“地址在上面,告辭。”
這人揚了揚下巴,就在雲雪裳萬分崇拜的目光中緩步走出了這間破爛的小屋。
“喂,大俠,大俠,敢問尊姓大名?”直至那人出了那窄小的門,雲雪裳才反應過來,高聲大喊著。
“本尊生平最恨大俠,姑娘若見著此類人,本尊願出萬金,你替本尊殺了他!”
那男子清冷的聲音在空中飄散。
什麽古怪人物,居然恨大俠!
風聲和月光一起湧進了小屋,在地上斑駁了一地的清冷。
被冷風吹清醒過來的雲雪裳迅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在這間髒亂不堪的小屋裡,只有自己和臭狐狸兩個人了。
而她,剛剛說要出錢殺了他!
“刁奴!”
安陽煜的聲音似是從地獄中飄出來一般,陰惻惻,寒淒淒。
雲雪裳咽了咽口水,劉三呀劉三,你為何如此之窮,修個如此狹小的屋子,若你當年跟著我混,不說雕梁畫棟的大宅子,起碼是三間大青磚房呀,哪裡會讓我淪落到隻三步便被這人逼到牆角,毫無退路?
不得不說,真正刺激到安陽煜的,不是雲雪裳那句殺了他!他可以理解,因為他前晚的用強,她對他的恨到了極致,可是,當他看到雲雪裳那近似癡迷的目光毫不客氣地落到那人的臉上時,他被刺激了,嚴重徹底完全的刺激。
他本不是宣璃那般優雅的人,所以此時的表情也不會優雅。他一把抓起了雲雪裳就大步往外走去,慌亂中,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便低聲喊道:
“喂,喂,你的綺夢還在桌上!”
這句話提醒到了他,他手一揮,那畫兒便飛到了她的臉上,展開來,慢悠悠地往上落去,月下,那畫上婦人溫婉地笑著,卻是她的娘親!
他花十萬金找的人是她的娘親,是,他想討好她,想讓她不要再生氣了,可是他做的事卻換來她一句,百萬金殺掉他!
她慌了,怕了,他眼中竄起的那簇怒火已經開始往他全身熊熊裹去,他的手掌心裡都是滾燙的。
“慢著!”
被他丟上馬的時候,她又低喊起來。
她的臉上,浮現出堅毅的表情(如果這比哭難看的模樣可以稱之為堅毅的話,在此時就成全她這份堅毅吧!)。她一雙眸子依然大刺刺地瞪著他
,就這樣隨他回去,她知道下場,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不用受他的折磨!
她本想向他要點三步倒,死得快些,可是一想,他身份如此顯赦,又怎會帶這樣便宜的毒藥在身上?於是朱唇輕啟,輕聲說道:“身上可有五毒蝕骨散?”
這玩藝兒可是天下難得的奇毒,配齊了裡面的毒物都得好幾年,這樣總算不辱沒他的身份了吧?
他一怔,又聽她說道:“你喂我吃了吧!”
他想,這五毒蝕骨散不如讓他吃了吧!免得慪死!一個堂堂天子被女人慪死,太沒出息!
安陽煜冷笑了起來,凶狠地用那鐵鏈把她捆在了馬背上,低聲說道:“放心,不光是五毒蝕骨散,朕還有更多更好的東西給你,你便慢慢享受著吧。”
極品汗血寶馬奔騰起來,果真讓人如同騰雲駕霧般,那速度,那身姿,死前能品嘗一番這樣的滋味倒也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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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的路,顯得那般的遙遠漫長,而回宮的路,托這汗血寶馬的福,幾乎只是彈一彈小指頭的事兒,她便被他從馬上拽下來,丟到了那海棠樹下。
雲雪裳想,順兒的耳朵和鼻子一定是狗咬過的,否則怎麽會那麽靈,他們前腳進去,後腳那院中就撤得空無一人了。
原本金壁輝煌,如仙境般的天龍宮,此時在她眼中是陰風惻惻,詭異恐怖,風聲拍打著海棠樹,枝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她想,難道是他身上的殺氣嚇到了眾人?否則天龍宮怎麽可能一個人影也不留下?
如此美妙的一彎月。
靜靜地浮在海棠枝頭。
月色朦朧中,朵朵海棠花兒,婉約得如同羞澀的少女。
只是,這美景之下,安狐狸的臉色太不美妙!一張長長的暗紅色的凳子擺在海棠樹下,他手一抖,便用鐵鏈把她縛在了這長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