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隊擁簇著一頂花轎過來,原本是乘馬車到山下,再改花轎上山。花轎後面跟著的是蘇家送親的隊伍,嫁妝抬著連綿了一裡之遠,陪嫁丫頭十人,長得都是秀麗動人,送親的人之中更有蘇門得意的三大弟子,蘇青,蘇凡,蘇凌,個個都是人中龍鳳,風流瀟灑的人物。看得出,蘇盟主對這個獨女有多麽疼愛。
吹吹打打,新娘子從轎中下來了。媒婆上前去,依著規矩領著一對新人行了各式禮儀,跨過火盆,踩過紅毯,這才邁進了高高的門檻,進了山莊的大門。
鞭炮聲一陣響過一陣,小狐狸最興奮,拿著一支香跟著那放鞭炮的小廝歡呼個不停,小孩子最容易滿足,一枚漏掉的鞭炮也能讓他高舉著來向安陽煜獻寶,還得表揚一句他最厲害,才會跑開,去尋找另一枚鞭炮。
“聽說這蘇盟主隻這一獨女,歐陽元修這是即得美人又得江湖,還得蘇家世傳的家產啊。”
有人酸不溜湫了說了一句,雲雪裳扭頭一看,正是合歡派的那個女子,據說合歡左使。合歡派中只有女子,舞起劍來就像跳舞,就在迷人之間取人性命植。
不過,好在合歡派並不隨意殺人,只要人不犯她,她們也不常出谷,向來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只是這回出現在飛劍山莊,確實令人意外。
見眾人看她,她便微揚了下巴,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任他外面有多熱鬧,她隻當聽不到,自喝她的茶,賣弄她的嫵媚墮。
嘻鬧間,一對人在喜娘的引領下,進了大堂。
堂上龍鳳燭正燃得旺。
新人一人牽著紅綢花的一端,來到了正堂前,主持婚禮的是江湖有名的前輩暴流沙,他已經退出江湖多年,不過,他是看著蘇婉儀長大,這一回,也是看在蘇盟主的面子上,前來為兩個晚輩主持婚禮。
不知哪裡吹來了一陣風,把蘇婉儀臉上的紅蓋頭吹掉了,她小聲驚叫著,伸手便去捂那蓋頭,只在那一眨眼的功夫,不少人都看到了她的面容,無意間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是,不是因為她的美!
而是,因為她的醜!
一張臉上,縱橫著疤痕,像醜陋的小蜈蚣趴在一張瓜子臉上。
小狐狸奶聲奶氣地聲音不適時地響了起來:
“娘,江湖第一美人就是這樣子嗎?”
蘇婉儀的身子微微一震,歐陽元震連忙握住了她的手,小聲說道:
“不要怕。”
蘇婉儀抬起頭來,隔著喜帕向他微微一笑。
喜娘連忙高喊道:
“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一雙紅色的人兒,慢慢往洞房走去,留下了一屋子的猜測和議論。
“怎麽回事啊?蘇婉儀之前明明豔若桃李,美得不可言傳,怎麽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又有人說:
“你有所不知,歐陽元修之所以怒擒蝴蝶兒,就是因為她毀了蘇婉儀的容貌,而蝴蝶兒也正是因為蘇婉儀才敗給了歐陽元宗。”
“你說的這是什麽和什麽啊?”
有人聽糊塗了,茫然地問道。
“這都不懂,這叫三角戀!”
小狐狸又大叫起來,三角戀這東西,他太了解了,不對,他們家是四角戀五角戀六角戀,比這個可複雜多了,可是,爹還是他爹,娘還是他娘,從來沒有改變過,戀的那些,還在遠處等著下輩子快快到來。
不過,下輩子,娘是他的!小狐狸自信地挺了挺小胸脯,衝娘飛去一個媚眼。
神仙菩薩,救救我吧,怎麽生了這樣一個小妖孽?
安陽煜和雲雪裳都苦笑起來。這小子遺傳了他爹娘的優點,才四歲就已經現出那絕色的容顏來,又喜歡露出無辜的眼神和表情,惹得大人小孩子都想抱抱他,連語氣也不敢對他說重一點。
狐狸之精髓,將會被小狐狸發揚光大!
出了這麽一個小插曲,堂是匆匆拜完,接著便是開喜宴了。酒香肉香漫天都是,小狐狸吃得肚皮圓滾滾,還不肯罷手,舉著一個雞腿,去那合歡派的使者那裡“獻殷勤”,也不知道跟那女子說了些啥,那女子越發眉開眼笑,抱著小狐狸直親。
晝夜的交替,不知不覺,熱鬧間,夜晚又到了,院中豪傑,喝倒了一半,還有一些正纏著歐陽元修幾兄弟,非拚得全倒下不可。
安陽煜一行人自是清靜,這世間,有兩種人別人不會去隨意接近,一是太惡的人,一進太出色的人,前一種,讓人害怕。後一種,總會讓人覺得有距離感。
所以,他隻七人一桌,老大歐陽元宗作陪,不過是問些他們破案的奇事,一問一猜間倒也融洽。
歐陽元修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便被人擁簇著去鬧洞房,雲雪裳本是想去,可那小狐狸偷喝了兩杯酒,醉了,窩在她懷裡,摟著她的脖子怎麽也不肯下來,無奈間,隻好回院去給這小狐狸洗澡,然後伺侯大小祖宗睡覺。
遠遠的,笑鬧聲漸漸
小了,洞房花燭夜,總得讓新郎新娘行了夫妻之禮才行。雲雪裳躺在安陽煜的臂彎裡,吃吃的笑起來。
“笑什麽?”
安陽煜咬著她的耳垂,低聲問道,正問話時,突然,一聲尖叫聲穿破了夜空,震得二人立馬坐了起來。
“殺人了!莊主被人殺了!”
那尖叫聲一聲比一聲瘮人,二人連忙起身穿衣,往前廳跑去。眾人陸續趕到,只見歐陽家兩兄弟正跪在院中,大聲喚著歐陽元修的名字,歐陽元修躺在元宗的懷裡,面如金紙,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揭開衣衫一看,胸前兩隻掌印,斑斕色,就像一隻展翅的蝴蝶。
“是那女魔頭回來了!”
有人驚呼起來,刷刷,拔劍之聲四起。
這女魔頭專殺男人,又美色出眾,這些人有不少兄弟好友就死於蝴蝶兒之手。
“她不是被關在衙門大牢嗎?怎麽會是她?”
雲雪裳奇怪地問道。
“對啊。”
又有人說道。
“速派人去府衙打探消息,看是否蝴蝶兒逃了出來。”
歐陽元甄抱著歐陽元修站起來,大步往房間裡面走去。這時大家才發現,現場並沒有看到新娘子的蹤跡。
“新夫人呢?”
管家慌忙問道,這樣一問,蘇家派來送親的人立刻就炸了鍋,衝進屋裡四處搜尋起來,安陽煜皺著眉看著亂成一團的人們,此時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現場已經被毀得乾淨。
“看來,是蝴蝶兒擄走了夫人,重創了莊主哥哥。”
歐陽元甄擰著眉大聲說道:
“來人,速請妙手聖醫來,為哥哥療傷治病。”
“不好了,他們在仙人崖發現了夫人……”
又有人大呼小叫地衝了進來,面色極為難看。歐陽元甄一聽,拔腿就往外衝,眾人連忙跟上。
一路疾行,到了後山那峭岩絕壁之上,一身大紅喜袍的蘇婉儀靜靜地躺在地上,雙手在胸前合十,唇角還有一絲笑容,眼睛輕輕閉合著,睫毛上還有細碎的水珠,就像睡著了一樣。
這時,安陽煜看清了,她臉上的傷確實都是新傷,縱橫著像蛛網。
才為新婦,為何又慘遭這樣的災禍?眾人都低頭不語起來。想當初,向蘇婉儀家求親的人幾乎踏平了門檻,一是為了她的家世,二是為了她出眾的容貌,江湖第一美人的稱呼並不是白白得來。
飛劍山莊,一夜之間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紅綢取下,換成了白蒼蒼的挽布,靈堂搭起,蘇家來的人已經飛信去報蘇盟主,幾位弟子在小師妹的靈前哭得像孩子。他們都是從小看著她長大,呵護如同掌上明珠,眼看她就要得到最想要的歸宿,為何會落到這樣的結局?
小狐狸也不鬧了,偎在雲雪裳的懷裡,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面色凝重的大人們,仰頭緊緊地摟住了雲雪裳的脖子,小聲問道:
“娘,什麽是死?”
“死,就是去另一個地方,再不能見到這個世間的親人們了。”
雲雪裳輕聲說道。
“親人們也看不到她麽?”
“是。”
“那娘和爹千萬不要死。”
小狐狸突然就害怕了起來,使勁地窩在雲雪裳的懷裡,又伸手去拉安陽煜的胳膊。安陽煜伸手過來,攬住了她們母子,輕拍著兒子的小手,並不出聲。
“上官門主,夫人,二莊主請二位過去一述。”
管家快步過來,作了個揖,小聲說道。
“請帶路。”
安陽煜把兒子交到風的懷裡,帶著雲雪裳跟著管家往內廳走去。
廳內,蘇家大弟子蘇青,飛劍山莊歐陽元甄,歐陽元宗都一臉肅然地坐在兩側,看他二人進來,連忙起身,抱拳行禮。
安陽煜連忙回禮,可是歐陽元甄單膝跪下,哽咽著說道:
“請上官門主來,有一事相商,想請上官門主查出殺害夫人,重傷莊主哥哥的凶手。”
“二莊主請起,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安陽煜連忙扶起他,沉吟了一下說道:
“能否先帶在下看看莊主?”
歐陽元甄連忙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引二人往裡院走去。雲雪裳聽到,蘇家的大師兄蘇青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冷哼聲。
回頭看,蘇青赤紅著眼睛瞟了她一眼,又迅速別開了眼睛,粗聲粗氣地說道:
“且慢!憑什麽讓他們來查?應該等家師過來才對。”
“等他過來,從蘇州到這裡,又是水路又是陸路,蘇婉儀都能化成白骨了!”
雲雪裳扭過頭來,不緊不慢地說道.
蘇青喘著粗氣,轉身,腳步重重地往外踏去。
新房已經被封了起來,歐陽元修被挪到後面的一棟小樓裡休養。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濃濃
的藥味兒。
攀過木階梯,上了三樓。
推開門,只見一頂白色蚊帳嚴實關住了帳內的情形,一個臉色芬白的女婢正在榻邊上熬藥,藥罐上方白煙嫋嫋。
“上官門主請。”
歐陽元甄掀開了帳簾,歐陽元修靜靜地躺著,面色青紫,是中毒的症狀。安陽煜道了聲:
“失禮。”
然後便慢慢揭開了他胸前的衣襟,胸前那兩枚掌印闖入眼中。安陽煜眼中墨色一沉,正欲伸指去觸碰的時候,那名婢女卻突然站起來,一把拉下了帳子,大聲說道:
“莊主受不得涼。”
安陽煜和雲雪裳都是一怔,這倒是個大膽的奴才!歐陽元甄連忙上前一步,喝斥道:
“放肆,這是貴客,你怎可如此無禮?”
“二莊主,莊主現在生死未卜,需要休息,你們還是快出去吧。”
那婢女卻寸步不讓,目光直逼向歐陽元甄。
歐陽元甄想要發怒,可是看了看床上的二哥,便強行壓下去怒氣,低聲說道:
“二位這邊請。”
幾人出了門,他才繼續說道:
“她是二哥貼身婢女,比我們還長兩歲,從小侍奉二哥,眼中只有二哥,容不得別人冒犯二哥一絲半點,適才無禮,還請上官門主,上官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無妨,有此忠心的夥伴在身邊,莊主也是好福氣。”
安陽煜低聲說道,又看向了隔壁的一間屋子,門微敞著,隱約看到牆上掛的畫卷。
“這間屋裡又是什麽?”
他說著,伸手推開了門,歐陽元甄連忙過去,介紹道:
“這裡放的都是嫂嫂的嫁妝。”
雲雪裳往牆上看去,三面牆上都掛滿了畫,畫中都是同一女子,大紅衣裙,或舞劍,或下棋,或舞,或飲酒……形態嬌憨,容顏秀麗,風采動人。
“這便是嫂嫂,這些畫,都是二哥畫的。”
歐陽元甄看著畫中人,眼神中流露出濃濃的痛苦。
雲雪裳看在眼中,並未說話,而是走近了那些畫,認真看著。風吹來,畫微晃,畫中人便像真人一般,巧笑吟吟。
“她的臉是怎麽回事?”
雲雪裳扭頭問道。
“攻打蝴蝶谷,是嫂嫂和二哥一起去的,嫂嫂先行潛入了谷中,想打開機關,不料最後一個機關時中了伏,落入了蝴蝶兒的手中,被蝴蝶兒折磨得死去活來,還毀了容貌。二哥在一怒之下,斬了蝴蝶兒的手筋腳筋,也毀了她的容貌,可惜嫂嫂……”
歐陽元甄面容神情越發慘淡,聲音也低下來。
“為何不殺了她,還要把那女魔頭交於官府?”
“蝴蝶兒殺戮太多,怨主們要求由官府審判後,公開處死,以平民憤。”
歐陽元甄咬著牙,握緊了拳,恨恨地說道:
“早知她會逃掉,早應該扒了她的皮,碎了她的骨。”
他的恨意,不似是裝出來的,雲雪裳和安陽煜對望了一眼,那是動了情的男人才會有的表情。
從樓上下來,歐陽元甄又引二人去了陳放蘇婉儀屍骨的冰室。
室內置數塊巨大的冰,之前是歐陽元修練功所用之處。走進去,隻覺得寒冷刺骨。安陽煜停住了腳步,對雲雪裳說道:
“你在外面等著。”
雲雪裳怕冷,便依言轉身出了寒室。
安陽煜走近了寒玉床,蘇婉儀靜靜地躺在上面,還維持著從仙人崖上抬回來時的姿勢和表情。想像不到,這位新娘子到底經歷了什麽,怎麽會唇角帶笑,從容赴死?
他彎下腰,目光落在她染著紅寇的指甲上,一絲淡青的線,他不露聲色地取出一根銀針,挑出了絲線,用絹帕包好,又看向了她的臉。
這時,她的眼角突然流下了兩行淚來,是,血淚!
歐陽元甄驚呼了一聲:
“嫂嫂在哭!”
蘇婉儀面容蒼白,唇卻豔紅,臉上被劃得猙獰,血淚從這張臉上流下來,說不出的詭異,卻又有種難言的悲憤之感。
安陽煜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心中便有了數,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
“怎麽了?”
雲雪裳迎上去,急聲問道。
“走吧。”
安陽煜握住她的小手,抬步往前廳走去。
沙沙……
這時,不遠處的花園裡,一個纖瘦的身影匆匆跑開,有淡淡的藥味衝進了鼻子裡,雲雪裳擰了一下秀眉,收回了目光。
事情,真的這麽簡單,就是蝴蝶兒所為?
大堂裡,已經吵成了一團亂,不少賓客們要離開,可是蘇家人和歐陽家人卻不許大家離開。
“為何不讓我們離開?你們喜事變了喪事,我們留在這裡何用?不如出去抓那蝴蝶魔頭!
”
有人大吼道。
“就是,她既又逃出來,賞金依然作數,三千兩黃金呢。”
又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道。
江湖有情,江湖又寡情!
這就是江湖,你厲害的時候,大家都怕你,巴結你,奉承你。可是你一旦失勢,出事,有些小人便立馬露出了世故的嘴臉來,恨不能馬上離你十萬八千裡遠。
不,不僅是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有這樣的戲碼,時時上演。
雲雪裳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人,心裡升起了一陣厭惡,她上前一步,清脆地說道:
“大家都不能走。”
聲音突然,讓大家怔了一下,接著,便有人大吼道:
“為何不能走,你又算什麽?”
“我不算什麽,我們只是一手遮天,無法無天的雲雪門!”
雲雪裳仰起了下巴,這塊牌匾,是她讓軒轅辰風用純金打來送她的雲雪門開業賀禮。
雲雪裳,她的相公是安陽煜,江湖第一殺手組織殘月門門主,武功天下第一。她的初戀情人,是天下第一美男,戰神宣璃!她的結拜兄弟,軒轅辰風是大越皇帝,她說的話,軒轅辰風都會為她去做到。她的守護神是來無影去無蹤的俊美邪神軼江月……就連安陽煜也得忌憚他三分。
你想惹她麽?她是雲雪裳!
此時,小狐狸很適時地開始為他的爹娘鼓吹起來,他走到了人群中間,環視了一下大人們,極為認真地說道:
“我爹很厲害,他破了十七宗大案,殺了二十七個大壞人,我娘很厲害,我爹這麽厲害,都怕我娘!你們不要惹她哦!還有我的四位長老叔叔,他們也很厲害哦,你們打不過他們,快快坐下吧。”
眾人的臉色俱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想走,卻又沒人敢真第一個踏出一步。蘇家人又上前來,大聲說道:
“此事不查清,在座各位都脫不了乾系,去府衙打聽蝴蝶魔頭的人很快就會回來,若查清和諸位沒有關系,蘇家自會向各位賠禮道歉,並奉上紋銀三百兩,送各位回去。”
眾人這才沉著臉坐回了原處。
整個山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各種猜疑在人們之間散開來,甚至有人說,蝴蝶兒已經混進了山莊,就在他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