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說什麽呢?連看都不敢看了,她悄悄地退進了屋裡,靠在牆上,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她才是後來的那個,是闖進他們感情的那個,她沒有資格讓夢兒走開,可是,容忍麽?司空靜雅說的話還在耳邊呢,她說過自己的日子會比她更難熬,因為她容忍不了這男人生命裡出現更多的女人。
“念陽見過父王,父王就是爹,娘說的。”
念陽奶聲奶氣地說著,四歲多的孩子,口齒很清晰了,別說長得可愛,便是聽這聲音,便讓人控制不住,想抱抱他,親近他。
安陽煜蹲下去,抱起了念陽,夢兒卻不敢上前來,掩嘴小聲哭著驁。
“別哭了。”
安陽煜抱著念陽,心裡一瞬間就想起了往日的柔情,他低低地說著,手抬到了空中,又落了下來,終是沒有落在夢兒的肩上,五年的時光過去,這時候見面,居然有些生份。
軒轅辰風往屋裡探了探腦袋,見雲雪裳怔怔地站著,又有些愧疚起來,似乎這局面正是因為他造成的。
“呆子,陪我去前堂用早飯吧,我餓了。歧”
雲雪裳揉了揉眼睛,抬步往前外走去,安陽煜聽到腳步聲,才猛地想起她來,轉身,低聲說道:
“雪裳,這是……”
“夢姑娘好。”
雲雪裳強笑著,點點頭,又說:
“我和辰風去前面用早飯,你們慢慢聊,青梅去不去?”
“我不去。”
青梅倒是乾淨利落地拒絕了,她一直在上下打量著夢兒,對於這個女人,畫像她看多了,名字她聽多了,如今真人就在面前,她真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害得安陽煜頭疼,又死而複生的夢兒。
“我只看看就走的,解藥給你。”
夢兒見雲雪裳不快的表情,立刻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掏出一隻小匣子來,遞向了安陽煜,又抬起一雙紅紅的眼睛,小聲說道:
“你頭疼的時候,我也會疼的……這幾天我一直隱隱地疼著,便知道……所以便央求將軍帶我過來。”
瞧,他們還同病相憐!
雲雪裳心裡如同被澆了一盆涼風,醋意忍都忍不住,可是,這又能怪誰?是她自己一頭撞進來,自己討來的心傷!她扭了頭,大步走出了後院,管她什麽風度不風度呢!
軒轅辰風大步追出來,討好般地笑著說道:
“嫂嫂慢點,小心摔著。”
“呆子,你怎不在家裡好呆著,總亂跑?”
雲雪裳沒好氣地說道,心裡又說道,你亂跑就行了,非得給我帶個情敵回來!
“是三哥讓我來接你們的。”
軒轅辰風小聲說道:
“而且,她說她看看就會走的嘛。”
“呆子,真是呆子。”
一個正在想,一個正在念,又有兒子,像安狐狸那種人,怎麽會容忍自己的老婆兒子在外面混日子?雲雪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尋了個空位坐下,一拍桌子,大聲說道:
“上碗刀子……”
啊?小二楞了一下,小心問道:“這位夫人要吃什麽?”
“刀削面。”
雲雪裳反應過來,改了口,對了,應該把這呆子送給鐵公雞做老婆才解恨。
她心裡咆哮著,筷子狠狠戳了一下碗底,軒轅辰風隻陪著笑,把自己碗裡那碗面裡的肉末兒往她的碗裡夾,嘴裡小聲說道:“嫂嫂多吃點,嫂嫂都瘦了。”
旁邊,小二笑起來:“這位客倌對夫人真是體貼。”
雲雪裳拉下了臉,軒轅辰風連忙一瞪眼睛,吼道:
“別胡說,這是我……”
嫂嫂二字沒說出來,只見雲雪裳已經扔了銀子在桌上,轉身往院內跑去,他連忙跟上來,到了門口,二人雙雙停下了腳步。
只見青梅用彎刀指著夢兒,大聲說道:“三哥,這女人失蹤得不明不白,又出現得不明不白,當年她出賣了你,現在你還要信她麽?你還要帶她回宮?”
念陽已經嚇得得大哭了起來,安陽煜伸手抓住彎刀,不悅地斥責道:
“把刀收起來。”
“不行,你不好說,我來替三哥趕她走!”
青梅咬了咬牙,刀用力一遞,往夢兒身上扎去,她本是紫衣軍,是有武功的,可是當年因為受罰,被廢了武功,這一刀她根本沒法躲,那刀尖就扎進了肩中,生生地劃開了皮肉。
“啪!”
一聲響,安陽煜重重地一耳光甩過去,青梅捂了臉,收了刀,抬頭,倔強地瞪向了安陽煜。
“三哥,你總是護著這些女人,可是她們給你帶來了什麽?”
鮮血,從青梅的嘴角婉延滑下,她推開了古風伸來的手,冷冷地說道,轉身就進了屋,砰地一聲,重重地甩上了門。
“辰風,找大夫來給夢兒處理傷口,古風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安陽
煜抱著孩子,沉聲說著。
“是。”
軒轅辰風看了看崔夢,轉身大步跑了出去。
亂了一陣之後,一群人又恢復了平靜,雇了輛馬車,可是雲雪裳不肯和崔夢、念陽同坐,堅持要自己騎馬,安陽煜知道她心裡不自在,也不勉強她,用了午膳幾人便出發了。
行進的速度很快,他好一段時間不在朝中了,若不是那些心腹硬撐著,已經不知道亂成了什麽樣子,還有霏霜的事情,也要確定,若真是如雲楠溪所說……
越靠近京城,心就越亂,原以為成了九五之尊,便可肆意指點江山,卻不料,還遠不如一個普通人來得自在。
青梅有氣,一直策馬狂奔著,古風自是陪著她。
安陽煜心中有事,也只顧默默往前疾行,雲雪裳和軒轅辰風吊在最後面,目光總忍不住往那馬車上飄去。
“嫂嫂。”
軒轅辰風從懷裡掏出了一隻小包遞給了雲雪裳,打開來,居然是幾塊牛軋芝麻糖糕。
“我早間在鋪子裡買的,給你。”
“呆子。”雲雪裳捏了一塊,白了他一眼,問道:“你從哪裡接到她們的?”
“哦,她自己找到我府中去的,說三哥一定活著,她說是她下的毒,若三哥死了,她定是不能活著,前些日子她大病了一場,之前雖然也有過疼的感覺,可是沒有這回厲害,身上的骨頭就像碎掉了一樣,就知道他出了大事,再也忍不住,就來找我了。我見她帶著孩子,不敢私下處理,就帶來讓三哥自己決定。”
軒轅辰風認真地說道,言罷,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低聲問道:“你知道,三哥心裡只有你的,你別往心裡去。”
“你當將軍真浪費了,改行吧。”雲雪裳把剩下的糖塞進了懷腰間的小袋裡,悶悶地說道。
“什麽?”
“我準備去開間冰人鋪子,你去給我當冰人,也不用費心想名字了,就叫風婆子。”
冰人?媒婆?【古時,媒婆也稱冰人。】軒轅辰風的表情凝成了一個木頭樣,反應過來,她是在諷刺他呢。
見她策馬前去了,他連忙一揚鞭緊跟上去。
雲雪裳騎馬的技術並不怎麽樣,騎快了,身子便有些東倒西歪,軒轅辰風就一直在旁邊小聲喊著:“嫂嫂慢點,小心點。”
“大將軍真細心。”
崔夢的聲音從馬車窗口傳出來。
安陽煜收回了緊跟那二人的目光,扭頭看了一眼崔夢。
“夢兒,我讓辰風護送你,朝中有事,我必須加快速度。”安陽煜沉吟了一下,低聲說道。
“阿煜……皇上若為難,就讓奴婢帶念兒回鄉去吧。”崔夢摟過了念陽,柔聲說道。
“以後再說吧,你先養好傷。”
安陽煜看了看念陽,表情又柔軟了下來,看著念陽,就像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做父親的感覺倒真是奇妙。
只是,這柔軟隻持續了一會兒,他便又回復了那冷硬的神態,親手拉上了馬車的車簾,自己帶著人往前疾奔而去。
他讓軒轅辰風護送崔夢母子,自己帶著雲雪裳、青梅、古風一路疾馳。
雲雪裳總是不理他,和軒轅辰風卻有說有笑。青梅是頭一回挨他巴掌,心裡不舒坦,古風在山寨中長大,既知他是皇上,也做不出那等巴結討好之事,一心隻裝著青梅。所以這一路上,他可是孤單到了家,幾乎一天下來,和這幾人連三句話都說不上。
回了宮,隻稍微梳洗,他便匆匆趕去了前朝。
眾臣見他歸來,自然又是一番哭訴,安撫了好半天,眾人情緒才穩定下來,開始商討處理朝中積壓之事,又提拔了他在民間聽說過的幾位清廉官員,替換了那些被他以土匪名義劫殺的貪官之位。
一忙便是好些天。
他不許雲雪裳回飛雲宮,讓她和自己一起住在天龍宮中,可他這些天忙得只能在深夜回來。
她白天隻管拉著青梅古風四處瘋跑,晚上倒是早早就在那舒適的龍榻上,伸展了手腳佔了整張榻,睡得滿腦子星夢閃閃,話也不肯和他多說一句,更別說讓他親近了。安陽煜明白,依她的性子,沒立馬打包跑掉,已經是奇跡。
他也無奈,睡了外間的小榻上,獨自過了好幾晚。
崔夢有傷,又有孩子,晚了五天才回京來,他便安排了崔夢帶著孩子住進了稍遠又僻靜的華清殿。
崇德殿。
一大早,幾縷陽光從窗口穿進,六月底的天了,天氣漸炎熱。
崔夢未換宮裝,還是一襲淺綠的樸素衣裙,她今年已是二十四歲的年紀了,又長年東躲西藏,身上又有舊傷,臉上的憔悴脂粉也遮不去。
念陽換了一套華麗的錦衣,這是近日來尚宮局趕製出來的小王袍,胸前帶了長壽金鎖,細軟的發用一枚精致的小玉冠束著,眉眼間,像極了安陽煜,又調皮,並不認
生,在這大殿裡跑來跑去的,一聲聲爹娘喊著,脆生生在殿中回響。
“皇上,皇貴妃她……”順兒匆匆進來,小聲說道:“皇貴妃說不必了。”
安陽煜點點頭,揮手讓順兒退下。今兒讓禦醫以秘法驗親緣,菲霜之事,他也只能依著菲霜去了,若真驗出是兄妹,對於菲霜來說,打擊更大。
“皇上,老臣已經準備好了。”太醫捧上了一盤用具,低聲說道。
“開始吧。”安陽煜微微前俯了一些,把手伸過去。
崔夢的臉白了白,把念陽抱過來,拉過他的手,哄道:
“念陽,乖,等下再去玩。”
“哦。”
念陽倒真是一下就安靜了下來,伸出了小手,任崔夢托起他的一根手指。
取了血,注入那盤中,安陽煜並不看那盤中的情況,隻穩坐著,等待著結果。兩滴血,慢慢地靠近,融合,崔夢抬起頭,看向了安陽煜,目光,幾分癡迷,幾分膽怯。
“回稟皇上,小王子確是皇族血脈。”禦醫捧起了玉盤,跪下去,大聲說道:
“恭喜皇上,遺珠回朝。”
宮奴們也連忙跪下去,齊呼起萬歲來。
“起來吧。”
安陽煜的唇角這才有了幾分笑意,抬手,示意眾人起身。
“順兒,帶小王子下去,退下。”
眾人一聽,連忙退出大殿,隻留安陽煜和崔夢二人在殿中。
“夢兒。”
安陽煜從龍椅上站起,緩緩走下來。
“皇上,夢兒對不起皇上。”
崔夢跪下去,額頭俯地,痛哭起來:
“夢兒無法,夢兒家世代為紫衣軍,太后那時權大,夢兒若不聽令,一家人便難逃死命,夢兒有身孕之後,太后便不許夢兒生下孩兒,她們是要奪權的,哪裡能容得皇子們生下皇孫?夢兒以墨脫和血羅為條件,求他們答應夢兒,讓夢兒生下孩子,可是他們出爾反爾,還是要殺夢兒滅口,夢兒無法,隻得出逃,夢兒對皇上的感情,絕不是因為血羅,而是出自真心。”
安陽煜彎腰,扶起她來,沉吟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過去如何,朕都不想再計較了,你即生下了念陽,他就要認祖歸宗,夢兒,朕要和你說明白,朕已經不可能再納你為妃,不過,朕會安排好你日後的生活。”
崔夢的身子震了震,又跪下去磕了個頭,哭著說道:
“皇上,求皇上不要分開我們母子,夢兒便給念陽、給皇上做個奴婢吧。”
“起來吧。”安陽煜扶起她來,低聲說道:“崔夢,朕也不想對你太過殘忍,可是,事到如今,朕也只能這樣安排。”
“皇上。”崔夢拉住了他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已:
“夢兒已經得到懲罰了,皇上如此分開我們母子,讓夢兒今後如何活下去?”
“朕會在京中給你安排府第,你可以隨時進宮看他,還有,你若……想他嫁,朕也會給你安排。念陽久落民間,現在起要開始接受皇族教化,而且在宮外住,始終不安全。”
安陽煜輕輕地拉開她的手,看著記憶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卻找不回當初一丁點的柔情,或者,在聽到太后那句這份情因血羅煙而起的時候,當那口血吐出來的時候,心就死了吧?
十七歲時,那份最簡單的純真,不在了!
又經歷了這回山寨之痛,他不想再給身邊人帶來任何一點受傷害的機會。
有時候殘忍,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
拉開門,他緩步走了出去,念陽正在和一群小太監們玩,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這裡的一切都新奇好玩,遠勝過去他在鄉裡過的日子,他咯咯笑著,和那群比他大不了多少歲的小太監們追逐嬉戲。
“皇上,可否讓奴婢再陪念陽幾天?”
身後,崔夢哭著問道。
“準奏。”
他沒轉身,沉聲說道:
“傳旨,小王子,賜名:安陽東歌。”
一層層的旨意傳下去,宮裡又忙了起來,賜了名,過不了多久就要封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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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月,靜浮幽暗天幕。
今兒也算解決了一件大事,好歹能給雲雪裳半個交待了,安陽煜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跨過高高的漢白玉門檻,順兒樂呵呵地掀起了門簾,小聲說道:
“皇上,娘娘今兒還沒睡呢。”
哦?奇了,她會等自己?安陽煜快步進去,只見雲雪裳一襲淺緋長裙,隻散了長發,躺在床上,一隻腿翹起,擱在另一隻腿上,雙手在小腹上輕輕地敲打著。
“皇上,歇著?”
順兒帶人,捧著梳冼用具進來,小聲問道。
“嗯。”
安陽煜低聲說著,讓宮婢們伺侯他寬了衣,洗漱完,也躺了下來。雲雪裳是躺在正中間的,見他上榻,身子微微往裡挪了挪,還是維持著先前的姿勢,拍打著自己的小腹。
“月事來了?”
安陽煜的目光盯著她的手,低低地問道。
呃,管得真寬!雲雪裳沒好氣地回道:
“沒有。”
“還有幾天?”安陽煜卻追問起來。
“不記得。”雲雪裳不耐煩地說道。
“之前是每月初七,你每回都要提前個三四天,這個月應該是二十五前後,就是這幾天了。”
安陽煜卻一本正經地說著。
雲雪裳瞪大了眼睛,慢慢轉過臉來看著他,這人,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麽?怎麽還記她的月
事的日子?
“別敲了,如果有了孩兒,敲下來怎麽辦?”
安陽煜見她的手還在小腹上敲打著,終是忍不住了,把她的手拉下來,用腿壓住了,低低地說道。
“沒孩兒。”雲雪裳用力抽出了手,還不忘用尖刺扎了他一下。
安陽煜吃痛,皺了皺眉,小聲說:
“古風說你和青梅要開什麽冰人鋪子,胡鬧,不許再出宮去。”
“你管不著。”
雲雪裳把被子拉起來,蒙住了頭。
“你倒真和我賭起氣來了,我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
安陽煜扳過她的肩來,翻身壓上去,雲雪裳掙扎著,就是不肯讓他得逞,二人扭打得氣喘籲籲的。
安陽煜還頭一次遇到她這樣的抵抗,身上被扎了好多個血印子,隻得松開了她,兩手撐在她的身邊,擰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痕,不悅地說道:“怎的變得這般凶悍,母老虎一樣。”
“如何?怕了?睡覺!”
雲雪裳把他推下來,拉起了被子蒙住,他的手又伸過來,在她的手心裡劃著,她猛地睜開了眼睛,扭過頭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有幾分笑意。
“你的臉在哪裡!”雲雪裳眨了眨眼睛,從鼻子裡擠出了一句話來。
“你喜歡不喜歡?”他湊過來,貼著她的耳畔,啞著聲音問道。
“討厭都來不及!”雲雪裳紅了臉,這厚臉皮的剛在她的手心上寫……“讓你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