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玉壟煙病了,乏力頭暈,睡思昏沉。每次耶律重瑱下朝後都會守在她的床邊,有幾次朦朦朧朧中她似乎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但不一會兒又迷迷糊糊睡去,夢斷斷續續,總是夢到玉無言,總會夢到他與溫湘大婚時在驚嚇中醒來,張開眼,入眼的是耶律重瑱如月的面龐,她記得自己模模糊糊地說了許多夢話,不知他都聽見了什麽,但看他的表情仍是斂和清淡的。
第七日清晨醒來,感覺身子清爽了許多,聽到窗外琉璃慌慌地喚了聲皇上,口氣似有些異樣,剛坐起身,門一啟,耶律重瑱走入。他並非慣常打扮,隻穿著一身白色錦袍,只是身上仍透著淡淡的矜貴之氣。
“精神好了許多”他將手中的淡綠色絲袍遞給她,“把這個穿上,我帶你出宮走走”,聽他淡淡的口氣,好似平常人家的富貴公子要帶心上人出門遊玩,可是他的身份是皇上,怎麽可能隨便出宮?看著她詫異地張大眼睛,他淡淡一笑,“你的病是在宮裡悶出來的,出去走走病自然就好了”
他替她把頭髮束起來,沒有用木梳,隻用手指,輕輕梳理,溫淡的指腹偶爾觸到她的髮根,便有淡淡的溫度傳進心底。他說,“出宮後我叫李真,你叫李順,你要喚我哥哥,而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們乘一頂小轎出宮,出宮後才棄轎步行。她心內煩悶,一路上心不在焉,直到下了轎,看到不同於宮內繁華的清新景色,她的心情才略略好轉。他將她拉入了一處熱鬧集市,只聽見小商小販變著花樣的吆喝聲,各種小玩意應有盡有,極其新鮮有趣。不時看見挑選胭脂水粉年輕女子,面色嬌羞地在鏡前試妝。耶律重瑱的手緊緊地拉著她在前面帶路,她悄悄看他的背影,長身玉立,鶴立雞群,路邊已有很多女子悄悄把眼光瞄過來。隨之而來的也有一些年青男子的目光,或是驚豔或是奇異。
她悄悄拉了拉他的手說,“皇上……”,他輕輕噓了一聲糾正,“哥哥”,她叫不出口,隻說,“我們兩個‘大男人’手拉著手在街上走是不是有點太奇怪?”,他笑了,卻不以為意,拉著她一徑來到胭脂水粉攤前,修長的手指取過那些精致的水粉盒子,很仔細地挑選。宮裡的胭脂花粉比這個要好上千上萬倍,她怎麽會缺呢。但那不是他親自給她挑的。兩個年輕俊美的男子站在水粉攤前挑選花粉,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玉壟煙窘的很,伶牙俐齒的攤主卻誇讚,“公子真是好眼力,這是全城最好的胭脂,是用上好的玫瑰花做的,連宮裡的娘娘都用呢”
“出生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公子這樣不凡的人品,簡直天上神仙一流的人物,公子身邊的那位公子雖及不上公子的俊逸,卻也比姑娘還要俊俏呢”
“公子是為心上人挑吧,我猜公子的心上人一定也是貌美如花一等一的人物”小販濤濤的像在說順口溜一般。
耶律重瑱取過一隻檀香雕花的水粉盒子,打開來,用手指沾了一些,才說,“不,我是為弟弟挑的”,玉壟煙的臉刹時紅了,耶律重瑱也不管小攤主張成歐型的嘴,將玉壟煙拉過來,“來,試試哥哥給你挑的胭脂好不好”不知他是在捉弄她還是自得其樂,她心裡惱也不便發作,隻得將錯就錯,“哥哥,你弄錯了,哪有男子抹胭脂的”她拉著他的袖子,語氣極為嬌憨,心裡又想,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女扮男裝的了。耶律重瑱笑了,眼角眉梢都是風情,玉壟煙神思一恍,她從沒見過他這樣舒展的笑意。
“男子抹胭脂有什麽不可的呢,你沒聽到剛剛有人誇你比姑娘還俊俏嗎”看著她的紫眸隱著笑意,唇角輕揚著魅人的弧度,也難怪那麽多姑娘的眼光都定在他身上。她捂起臉要走,他拉住她,將她的臉兒固定住,溫淡的手指輕輕在她臉上塗抹,身子俯下來輕聲說,“是我親自挑的,像這樣的機會能有幾回呢”,她不動了,任他的手指愛憐地來回輕撫,像極了輕盈的羽毛,連年輕的小攤販也看的呆了。
他取過鏡子來讓她看,潔白的頰上綻著兩朵淡淡的桃花,更顯嬌美,她抱怨,“都是你,現在我都變成妖怪了”,他笑了起來,很暢快的笑聲,“妖精我也喜歡”“我說的是妖怪”“妖怪和妖精不一樣嗎”他偷換了概念,給了小販一錠銀子,拉著她向前走。
天色漸漸暗淡,他們走進了一處村莊,景色也抖然一變,市井的熱鬧盡去,村子在夜色中顯出幾分蕭條。他微微皺了眉,敲開村邊一戶人家的柵門。這裡住著的一對老夫婦正在吃晚飯,見他們投宿,熱情地添置飯菜。給他們吃的也不過是很稀的米粥和一小碟素煮青菜,玉壟煙看到老夫婦碗裡是混著野菜的湯飯,而給他們吃的,一定是他們對貴客最隆重的招待了,心裡微酸。卻擔心他吃不下這樣的粗茶淡飯,扭過頭瞧他,自進了這個村莊他的眉就一直微蹙著,他正低頭吃飯,很認真地咀嚼,她心裡一熱,不禁轉開頭去。
耶律重瑱一邊吃飯一邊與男主人攀談,原來他們有一兒一女,女兒嫁去了臨村,兒子抵禦西域時戰死,如今只剩老夫婦倆相依為命。耶律重瑱狀似無意地提起當今皇上,老夫婦都連聲誇讚,“當今皇上是個好皇帝”“當今皇上聖明啊”這樣的兩句話只是反覆說,玉壟煙心裡也覺安慰,不禁開口問起今年的年景收成,待男主人一開口,她立刻就後悔自己多嘴了。
男子起初一臉欣慰,“今年風調雨順,莊稼收成也錯不了,除去要交的絹稅,還能剩半石糧食,逢年過節,我和老伴也能吃幾頓不加野菜的米粥了,現在你們吃的米粥,就是去年余下的,要不是新皇登基,減免了稅賦,我們年年只能吃野菜啊”
耶律重瑱的面色越來越沉重,完全沒有了開始的輕松暢快,玉壟煙怕再說些更沉重的話題,伸手將他拉進了老夫婦為他們謄出的小屋裡。
耶律重瑱坐在簡陋的床上,輕聲問她,“我這個皇帝是不是做的很不好?”,她知道他心裡不好過,卻不知怎麽安慰,只是挨著他坐下,搖搖頭,“不是”
“百姓安樂,國泰民安,我一直被這樣華麗的詞匯蒙蔽了眼睛,一直以為我的子民過著富足安樂的生活,可是事實卻不是這樣,他們的生活比想像中還要不堪,是我沒有做好,枉他們這樣的信任”他聲音裡是從沒有過的頹喪和自責。
“不是”她細細地說,心內從未有過的清明真摯,“你是好皇上,在我進宮之前,好像覺得你從沒有過自己的時間,隻為國事繁忙,進宮以後,雖然是我分散了皇上的注意,但是在我心裡,你仍是好皇上,每天天不亮就上朝,從沒有一天因私事耽擱,每晚還要披閱奏折到深夜,在我身邊的時間是你應該有的自己的時間,可是它在一天之間的分量也是不重的,又有誰能說你不是好皇上呢”
他扭頭看她,溫淡的眼眸滑過她面頰柔和的弧線,“我們還有多少盤纏?”,她取出一小袋金子交給他,他將布袋放在桌上,“這一小袋金子又能頂什麽呢,它只能讓一家人免於貧苦,可這樣的人家還有千千萬萬,回宮我一定要想個好法子,改善民生”
她嗯了一聲,“我相信皇上會做到的”說完,她心裡有一絲苦澀溢上來。忽然有一絲後悔和動搖,對自己的所做所為產生了懷疑,和他相處時日益多,她真的發現他是一個好皇帝,難得的好皇帝。而她卻要將這樣的好皇帝殺死,千日紅已經在慢慢發揮著它的作用,雖然自他提到過千日紅後,她已經不敢再在茶裡做手腳,但在幫他沐浴的時候,她還是發現他背上的那顆紅痣在慢慢長大加深,雖然已經斷藥,但它的威力已在,接下來只是死亡的時間拖的長一點而已。她打了個寒戰,竟開始祈禱這個日子來得再晚一些,讓他有時間可以實行他的願望,看到他的百姓在他統治的土地上富足安樂的生活。
他輕輕攬住她,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他的呼吸慢慢平複均勻,而她卻久久不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