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走到城門口,長安無華只要繼續走出十丈,就會重新融入茫茫人海中,猶如水滴入海一般,隱匿蹤跡,消失得徹徹底底。但是今日的城門口卻人頭攢動,很是擁擠,每日都井然有序的出城隊伍竟然排起長隊來。
站在隊尾,長安無華垂眉安靜等候,與周圍吆五喝六的喧鬧環境,顯得格格不入。雖然對今日的異樣好不放在心上,但是那些若有若無的聲音,還是清晰地飄入長安無華的耳中,將他飄忽的思緒漸漸拉了回來,雙眸也晶亮地看著前方,像是淬過冰的寒劍一般,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氣。
“喂喂,你別擠呀,我還沒看完呢。”
“喲呵,你小子什麽時候會看字啦?走走走,別在這裡裝成文化人了。孫秀才,你識字,快給我們念念上面都寫什麽了。”
“唔,是張皇榜,說皇后娘娘體內中了奇毒,皇宮內的名醫素手無策,現召天下名士,只要能將娘娘的治好,就賞東海夜明珠一顆。”
“哇,那可是好東西呢!不過,娘娘怎麽又中毒了,前幾日不是剛醫治好嗎?”
“這皇榜上說,娘娘只是為了妥善處理野南族一事,才假意說自己身體痊愈,實際上,不過是拖延至計罷了,現在更為嚴重,據說每日都會吐血呢!”
“哎喲,天呐,百裡皇后可真是咱們的好皇后啊,為了國事,竟然操勞至此!可現如今怎麽辦啊,誰能去救救皇后啊?”
“不曉得,看現在還沒人來接皇榜,估計是……”
那秀才話音未落,就聽“嗤啦”一聲,一隻手掌將皇榜給揭了下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神色陰沉地牽馬遠去。
長安無華的眸底染著深深的怒氣,手掌也不自覺地握緊,他暗罵著南宮井辰,他到底在做什麽?竟然讓一個女子為他衝鋒陷陣!?
守在城門口的官差見有人扯下皇榜,立刻派人將此消息傳回皇宮。
帶著滿身的怒氣,長安無華站在皇宮外,雙眼帶著寒冰,將皇榜高高舉起,用力氣隔音吼道:“江南常某揭榜在此,誰人出門相迎?”
聽到聲響,皇宮內的守衛忙小跑過來,見此人雖然其貌不揚,衣著樸素,但手中的確握有皇榜,不敢大意,立刻將其迎入宮中,交給管事太監,著手安排為皇后診病。
如果說剛剛揭下皇榜時,只是意氣用事,那麽現在的長安無華已經冷靜下來,看著周遭的環境,不由一陣恍惚。
自己不是要離開這裡嗎?怎麽繞了一圈,還是回來了?
起身走到窗旁,長安無華看著窗外的天清氣朗,心中卻疑雲密布。手指漸漸縮成一團,長安無華開始覺得不安,直覺地覺得自己唐突,不該如此貿然行事的。
就在長安無華打退堂鼓的時候,剛剛帶他來此處休息的太監躬身走了進來,滿面笑容地說道:“常公子,還請隨雜家這邊走。皇后娘娘已經在宮殿中準備好,請您過去診病呢!”
心中突地一跳,長安無華後退兩步,目光看著地面,聲音低沉地說道:“皇后娘娘畢竟是一國之母,如果我這番貿然前去,怕是會唐突了皇后。不然你給我找身乾淨衣服,我換好之後,再為皇后診病。”
“哎喲,常公子呀,這都什麽時候了,哪裡還有時間讓您換衣服?而且診病而已,又不是祭天,哪裡還要沐浴更衣的?”那太監似乎很不讚同一般,甩了下自己的拂塵,站在長安無華的身邊,催促道,“麻煩公子快著些吧,皇上也在那邊等著呢。若是遲了,對您和皇后都沒有好處!”
這公公說話的功夫,就已經變了臉色,似乎長安無華敢再說個“不”字,就立刻讓他橫著出去!
微微皺起眉,長安無華愈發覺得不安起來,執拗地說道:“我看病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就算是皇上也不例外。”
“你說什麽!你竟然敢驅趕皇上!?”那公公瞪大了眼睛,聲音尖細得直刺人的耳膜,“我看你腦子已經不好使了吧!這裡是皇宮,天下至尊之地,可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哼,我可不管你到底能否治好皇后娘娘,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就算是硬著頭皮,也得去給皇后娘娘瞧瞧去!”說著,還伸手推搡著長安無華。當然,他這一推,非但沒能撼動長安無華,自己反而踉蹌了兩步。似乎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了,那公公向後招呼了一聲,立刻湧進來一乾護衛,虎視眈眈地看著長安無華,就待他動彈一下,便抽出利刃,將其製服。
深深呼吸了下,長安無華見事已至此,自己再做反抗也收效甚微,便將雙手附在身後,任命一般地說道:“何須如此大動乾戈?我只不過是多問兩句罷了。既然你們不允許我更衣,那現在去就是了。”說著,長安無華便雍容地從公公身邊走過,而他那典雅從容的氣質,讓公公不自覺地就躬下身來,像是看到了極為值得尊敬之人,不自覺地俯首稱臣。可是當長安無華走遠之後,公公才後知後覺地直起身,滿面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暗道自己怎麽會對那種人如此恭敬?莫不是被他下了咒吧!
既然事態已經變成現在這幅模樣,長安無華只能繼續走下去,他想,只要自己用內裡變了聲音,或許百裡嵐不能認出自己。而且自己隻想看看百裡嵐的情況如何,說到解毒,他懂得遠沒有春風多,若是她都無能為力的話,那麽自己走這一趟也是徒勞的。最多,只是調查出用什麽辦法才能解開百裡嵐身上的毒,而後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自己不能解毒的話,按照南宮井辰那脾氣,肯定當時就會將自己打入大牢,那麽想要脫身的話,就容易得多了。
心中這樣打算著,長安無華便收斂起身上的光華,以謙卑之姿,進入了宮殿。
百裡嵐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南宮井辰坐在她的身邊,聽到身後有些微的動靜,面無表情地回過身,在看到大殿門口的人影時,緩緩開口說道:“你便是揭皇榜之人?”
這大殿安靜得異常,周圍空無一人,南宮井辰這一開口,竟然產生層層的回音,激蕩在人心底,稍不留意,就慌了神。
不敢在看著南宮井辰,怕他察覺出什麽,長安無華沉默以對,隻言不語。
那太監見長安無華連點聲音都沒有,怕皇上動怒,忙上前幾步,諂笑道:“啟稟皇上,這位的確是揭下皇榜之人。只是先生生性靦腆,又初次面見皇上,難免會有惶恐之感,失禮之處,還請皇上寬恕。”
南宮井辰的目光並沒有在長安無華的身上多做停留,便繼續專注地看著百裡嵐,眼中有著深深的眷戀,說道:“既然敢揭皇榜,那便過來給皇后瞧瞧吧。”
深深吸了口氣,長安無華低垂著頭,抬步走向前,而南宮井辰則起身讓出位置,向後退了幾步,離開了長安無華的視線,背對他而立。
長安無華先看到的,是一隻纖細的手臂,隱在紅紗之後,上面系著一根紅繩,另一端垂在地上。懷著滿懷心思,長安無華將其拾起,撚在指尖,似模似樣地閉上雙眼,倒像是真能瞧出什麽來一般。
“你既然沒死,為何不早些回來呢?”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長安無華雙眸乍然睜開,瞬間感到心涼一片,同時身子僵硬,盯著自己的腳尖,心亂如麻。
本來“沉睡”去的百裡嵐緩緩睜開雙眼,側目看著長安無華,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惱怒地說道:“如果不是我快死了,你是不是永遠不打算出現了?”
手掌輕輕握著,長安無華佯裝平靜地說道:“皇上與皇后說什麽,草民並不清楚。”
“你不清楚?”百裡嵐將一塊殘缺的面具遞到長安無華的面前,冷冷說道,“那這個東西,你可認得?長安無華,你真是夠了!你會易容術,我也會,你到底要裝傻到什麽時候!!”百裡嵐站起身,走到長安無華面前,雙目中有著烈焰怒火,透著不滿和指責。
見自己逃無可逃,長安無華的雙手松了又緊,最後緩緩抬頭,看了看百裡嵐,又看了看身後的南宮井辰,苦笑了下,搖頭說道:“原來這是你們的苦肉計,我可真笨,竟然上了你們的當。”
“怎麽,被我們算計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百裡嵐昂起下顎,雖然心中有著萬分激動,但是神色上依舊冷冷淡淡,語氣刻薄地說道,“想我與井辰為了你的死,自責不已,這一年多來都在為當日的事情而後悔,可是你倒好,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得很呐!長安無華,你覺得我們欠你的,所以你要用我們的自責來償還你是不是!”說著,百裡嵐抬首就揭開了覆在長安無華上的面具,長安無華就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人剝去了自己的偽裝,身形晃動了下,神情頗為不自在。
南宮井辰並沒有百裡嵐那樣氣憤,三兩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肩膀,眼中閃動著晶瑩,上下看著他,聲音發澀地說道:“我的好兄弟,果真是你!既然你沒死,為何不來找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