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敏也終於可以借著幽幽夜色的微光,看到他的臉。
因臉被面具所掩,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唇和眼。
微微抿著的薄唇。
一雙滿透著灰敗的眼戒。
那雙眼沒有看她,隻一瞬不瞬沉痛地看著她面前的那個男人。
四目相接,兩人面具下的眸子絞在一起。
一人的越來越沉痛。
一人的滿是疑惑和不解。
這樣的衣著,這樣的裝扮,原則上說,應該此刻的人格是“他”,是三爺。
可是,既然他分裂成了“他”的這個人格,肯定是受到了巨大刺激,或者是隱忍到了極致。
那麽按照醫書上記載,分裂後的他第一時間應該會有驚人之舉,去做他本身主人格的時候不能做的事。
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不是應該去那個叫夜靈的女人嗎?
或者去找陌千羽。
怎麽會出現在後院?
而且,就算出現在後院,如果此時是“他”的人格,跟主人格並不共記憶,應該對他跟易敏方才說的那些聽得雲裡霧裡才對。
可是,現在,看他的眼神,分明沒有一絲懵懂,不僅沒有懵懂,還分明痛到了極致。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此時,他就是他,他就是他自己。
雖然穿了墨袍,戴了面具。
“鳳兒……”
清清喉嚨,掩飾掉自己的心虛和尷尬,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對方沒有吭聲,一瞬不瞬盯著他好一會兒,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陌籬殤臉色微微一變,邊上的易敏更是聽得心口顫動。
那笑聲……
很低,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就像是穿透了千年的滄桑。
痛而悲涼。
易敏皺眉。
也再次確定,此刻的他,就是鳳影墨,只是鳳影墨。
她微微顫抖地看著他。
而他,依舊只是看著陌籬殤。
好一會兒,笑聲止,他忽然啞聲相問:“你是誰?”
陌籬殤跟易敏皆是一怔。
互相疑惑地對視了一眼。
鳳影墨緩緩將落在對方臉上的目光收回,默然轉身。
見他作勢就要離開,陌籬殤眸光一斂,伸手握了他的手臂。
鳳影墨不得不頓住腳步,沉默了片刻,才徐徐回頭看向他。
那眼神陌生得讓陌籬殤心頭一撞。
陌籬殤猶豫了一會兒,道:“鳳兒......我是......你爹啊......”
“爹?”鳳影墨彎唇輕嗤。
“不,”他搖頭,其聲恍惚:“你不是!我爹一定不會一直躲在暗處,看我像神經病一樣的掙扎。”
話落,鳳影墨淡漠抬手,將落在他手臂上的大手拂掉。
陌籬殤手一滑。
就在鳳影墨準備再次撿步之際,陌籬殤驟然瞳孔一斂,扭頭看向一邊,沉聲低喝:“誰!”
話音未落,掌風已動。
一根細長黑帶從手中甩出,以風馳電掣的速度直直飛向假山大石的後面。
沈妍雪聽到那一聲“誰”正慌亂地想著,這次是不是又有別人,還是自己被發現了。
可還根本沒有來得及細想,脖子上驀地被一抹滑涼軟布纏上,並在下一瞬就驟然收緊。
她甚至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脖子上的那股力道又快又狠。
窒息感逼至,她本能地掙扎。
而對方顯然不想給她一絲喘息之機,內力排山倒海,從黑帶傳來,沈妍雪感覺到腳下一輕,下一刻自己的身子就如同一片破敗的樹葉一
樣飛起。
事情發生得突然,陌籬殤動作又快得驚人。
等鳳影墨跟易敏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一抹身影被黑帶從大石後扯出,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然後重重砸在水榭的廊柱上。
沉悶的撞擊聲,痛苦的悶哼聲相繼響起。
陌籬殤卻還沒有就此放過,在身影砸向地面的那一刻,手臂驟然一揚,一股力道通過黑帶將身影的頸脖一扭。
“哢嚓”一聲清脆,頸骨斷裂的聲音。
動作又狠又絕,快如閃電,鳳影墨跟易敏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那抹如同樹葉一般委頓在地的身影就徹底沒了聲息。
因為光線太暗,且事情發生得突然,根本看不清是誰。
但是,那一頭沒有任何束縛如同瀑布一般散開的長發,說明是個女子。
鳳影墨瞳孔劇烈一縮,易敏臉色大變。
“夜……”
未做一絲猶豫,鳳影墨已閃身上前,心跳踉蹌中,聲音發抖。
速度之快,心情之急迫,當地上那人的眉眼落入眼簾,他的最後一個字都還沒有出口。
他頓在那裡。
易敏也是一瘸一拐踉蹌奔至。
當看到地上是沈妍雪的時候,她大驚。
大驚之余,卻又有一絲慶幸。
她知道,鳳影墨以為是夜靈。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以為。
所以,她嚇死了。
如果是夜靈,如果是夜靈……
她皺眉回頭,看向陌籬殤。
陌籬殤正不徐不疾收回那根索命黑帶,好像他殺死的不是人,而是踩死了一隻螞蟻。
“三爺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嗎?”
“不管是誰,既然偷聽,就得死!”陌籬殤絲毫不以為意。
易敏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
曾經在鳳府的溫泉池邊,發現夜靈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說的。
她試圖阻止他,問他,三爺真的要殺這個人,他說,只要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就得死。
只是那一次,不知夜靈爆發了怎樣的潛能,竟然在最後的生死一線,割斷了他的黑帶。
不然,也會和此刻的沈妍雪一樣,變成一具屍體。
她再一次發現,這個男人,真狠。
可是,現在該怎麽辦?
沈妍雪死了。
她可是當今丞相沈孟的女兒。
不用想也可以料到,後面該是會引起怎樣的糾複。
易敏又看向鳳影墨。
她差點忘了,沈妍雪已經是他的妻,他是這個女人的丈夫。
鳳影墨長身玉立在那裡,低垂著眉目。
風過衣袂,黑袍簌簌。
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臉,不知此刻的他作何心情。
只知道他在看著地上已然落氣的沈妍雪。
一個字也未說。
因為被廊柱重重撞過,沈妍雪唇角都是血,又加上頸脖是被扭斷的,所以頭是歪向一邊的,一雙杏目,卻是大睜著,死相極其慘烈。
緩緩傾身,鳳影墨蹲了下去,想要將沈妍雪從地上抱起。
而忽然,腳步聲紛遝而起,由遠及近。
易敏跟陌籬殤皆是一震,循聲望去。
只有鳳影墨恍若未聞,依舊繼續著手中的動作,大手緩緩將沈妍雪的早已晃動得沒有一絲支撐的頭顱扳正。
遠遠地能看到火光熊熊,禁衛結隊,直直朝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易敏臉色大變,看向陌籬殤,“三爺……”
陌籬殤皺眉,轉眸看了一眼鳳影墨。
腳步聲越來越近,
火光熊熊處,能看到走在前面的那一襲明黃。
陌千羽也來了。
易敏瞳孔一縮,正快速想著對策,只見眼前黑影一晃,一陣衣袂簌簌而過。
待她再看,水榭的邊上便只剩下了三人。
她,鳳影墨。
以及已經死去的沈妍雪。
陌殤籬走了。
留下了他們。
這樣的形勢……
怎麽辦?
慌懼中,還未想出辦法,紛遝的腳步聲便已經將水榭包圍,火光將夜色燃亮。
明黃身影站在那些手持兵器的禁衛前面,衣袍簌簌。
負手而立,微眯著鳳眸。
看著他們。
看著她,看著鳳影墨。
當看著鳳影墨正在抱起的屍體時,臉色一變,驚呼:“妍雪!”
末了,又眸色一寒,看向鳳影墨和易敏,“你們……你們竟然殺了她!”
易敏眉心一鎖,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鳳影墨依舊恍若未聞,沉默。
“將這兩個逆賊給朕拿下!”
陌千羽厲聲吩咐禁衛。
禁衛們手持兵器上前。
見眾人逼至,易敏心頭慌亂,不知該怎麽辦,轉眸看向鳳影墨,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一點暗示。
要不要逃,要不要反抗。
可是鳳影墨根本沒有將這一切放在眼裡,絲毫不為所動,也不曾看她。
禁衛們已經七手八腳上前。
有人鉗製住易敏。
有人鉗製住鳳影墨。
有人從鳳影墨的手上將沈妍雪的屍體奪了過去。
未費吹灰之力。
對於兩人的束手就擒,陌千羽有些意外。
說實在的,原本,他還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呢。
畢竟這個男人的身手封妃大典那日他領教過,他的那麽多的禁衛都不是他的對手,他自己也不是。
可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是如此順利。
微微抿了薄唇,陌千羽舉步,朝水榭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易敏看著他,他看著鳳影墨。
皆一瞬不瞬。
其實,易敏早就想到,藥浴是陌千羽讓人做的手腳。
他早就懷疑上了她,不然那夜在鳳府,就不會出現溫泉池邊的那一幕。
他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引出她身後的那個男人。
她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法。
下媚.藥。
對一個女人下媚.藥,意味著什麽,她心裡清楚。
而這個女人還是他的妻子。
易敏微微苦笑。
直到此刻,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帝王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將她放在心頭的男人。
早已不是。
哪怕還有一絲曾經的情義在,一個男人也不會對一個女人做出如此行徑。
她不怪他。
今日的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是她的欺騙和背叛讓他將她從心裡趕出,然後,將她關在心門之外,再也不放她進去。
而在他的心裡滿滿的都被另外一個女人佔據。
神思恍惚間,陌千羽已經行至跟前。
只不過依舊沒有看她。
而是繼續盯著鳳影墨一瞬不瞬。
“將他臉上的面具摘下來!”
陌千羽沉聲吩咐跟在身側的禁衛統領韓嘯。
韓嘯領命,上前,抬手。
鳳影墨依舊沒有動,就保持著雙臂讓禁衛所擒的姿勢,頭也未動一下,臉也不偏不倚,就任由著韓嘯將他臉上的青銅面具摘了下來。
男人眉目如畫的容顏暴露在火光之中。
陌千羽瞳孔微微一斂,“是你!”
雖聲音帶著震驚,可面上卻並未見多大意外。
似是已在意料之中。
可全場卻是一片嘩然。
此人他們都認識。
鳳影墨。
他們一直要抓的黑衣面具人,竟然是緝台台主鳳影墨。
眾人震驚,連韓嘯都驚錯得差點將手中的青銅面具跌落。
易敏皺眉。
所有人臉上都濃墨重彩,表情各異。
反倒當事人鳳影墨自己面無表情,沉靜得可怕。
場下微微sao動,禁衛後有女子的身影緩緩走出。
白衣勝雪,黑發飄飄。
是夜離。
她就站在那裡,站在禁衛的前面,站在離水榭不近不遠的距離,靜靜地看著他們。
確切地說,是看著鳳影墨。
因為面對面而站,就算鳳影墨再神識恍惚,她的身影還是撞入了他的眼簾。
也就是那一刻,他的眸光有了一絲起伏,可僅僅是一瞬,就消失殆盡。
易敏也看到了夜離,秀眉蹙得更緊了些。
當然,陌千羽同樣也看到了夜離,唇角幾不可察地一勾,又很快掩去。
“方才客棧的掌櫃火急火燎地去找朕,說,一個下人在熬敏妃的藥浴水時配錯了比例,而這比例一錯,功效就是天壤之別,原本是驅寒避冷的,就會變成強猛的媚.藥,朕一聽,這還了得,就急忙趕去敏妃廂房,可是廂房裡敏妃不在,朕甚是擔心,因為此.媚藥不解,人就會七竅流血而亡,所以,朕便差了禁衛四處尋找,沒想到在這裡找到了,可是,看敏妃的樣子……”
陌千羽頓了頓,一雙輕勾的唇角,毫不掩飾他的嘲諷之意,“似乎已經被男人解過了。”
易敏臉色一白。
眾人再次一片低低的唏噓。
鳳影墨依舊沉默不語。
遠處的夜離輕輕抿起唇。
“敏妃可有何話要說?”陌千羽鳳眸深深看著易敏。
易敏同樣凝著他。
唇角倏地牽起一抹笑靨,易敏緩緩開口道:“我現在說什麽有用嗎?”
“沒用!”陌千羽回得乾脆,“朕不聽任何狡辯,朕從來都是用事實說話!”
說完,他轉身看向不遠處跟禁衛站在一起的端王。
“正好端王也在,麻煩端王前來替敏妃一瞧,看她可曾中過媚藥,又可曾解掉?”
端王領命,走了過來,伸手,作勢就要撫上易敏的脈搏。
“不用了,何必多此一舉!”
易敏出聲阻止。
“我的確中過媚藥,也的確已解,不用瞧了。”
事情都做到了這個份上,易敏也不打算隱瞞。
既然這是陰謀,一切就都在這個男人的掌控之中。
隱瞞根本沒用。
被易敏這樣一說,端王舉起的手就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落下去了,他征詢地看向帝王。
帝王卻是眼角一掠,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夜離,然後朝端王揚了揚衣袖,讓他算了。
端王退了下去。
陌千羽再次轉眸看向鳳影墨。
“敏妃是朕的妃子,就算她中的媚.藥,這世上能給她解毒的,只有朕一人!鳳影墨,你身為臣子,你可知私.通妃嬪是何罪?”
鳳影墨沒有吭聲,易敏聞言卻是一急。
這個男人真狠。
問都沒問,查也不查,就一句話,直
接將給她解毒之人認定為鳳影墨。
“不是他!”
易敏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否認。
眾人一怔,陌千羽轉眸。
“不是他,那是誰?”
他沉沉逼視而問。
易敏眸光微閃,回道:“我也不知道是誰,當時神識恍惚……”
“既然神識恍惚,不知道是誰,又為何那般肯定不是鳳影墨?”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陌千羽沉聲打斷。
易敏被他一噎,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但她知道他的心思。
沈妍雪被殺,鳳影墨就是朝廷通緝的那個黑衣面具人,只需這兩點中的其中一點,都可以定他們的死罪。
可是,這個男人並沒有先追究這些,反倒是先拿她身上的媚藥之事緊在這裡糾纏。
隻說明一點。
他在做給人看。
做給誰看?
夜靈,她知道。
這個男人是要在置鳳影墨於死地的同時,讓夜靈對鳳影墨失望,從而徹底斷了兩人。
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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