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愣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一塊門框的碎片掉下來砸在頭上,她才吃痛一下回過神。
早已不見了鳳影墨的身影。
她走到茶幾邊上,打開包袱闕。
果然如她所料,就是一些首飾孤。
還有一個藥瓶。
夜離眼波一動,將藥瓶拿起。
這也是她的,裡面裝的是避子藥,她放在床頭櫃最下面的抽屜裡。
沒想到他也發現了。
再轉眸看向包裹裡的首飾,一枚精致小巧的雕花木匣入眼,她再次眼簾一顫,放下藥瓶,將木匣抓在手裡。
打開。
兩顆梅花月牙白玉耳墜靜陳其中。
她恍惚想起那日,那個男人送這個東西給她時的情景。
“我去了趟寶翠軒,就想著你我二人成親倉促,定情信物都沒有一個,便去買了一副耳墜,可現在見到你才想起,你似是不戴耳墜的,昨日大婚也未見你戴。”
那是第一次,一個男人送她禮物。
也注定了他們兩人之間一開始就有緣無分。
她沒有穿過耳洞,他卻送她一副耳墜。
終是不可能戴。
彎了彎唇,她“啪”的一聲將木匣闔上,再次放回到包裹裡,雙手將包裹系好、束緊。
這幅耳墜,他也替她送過來了,她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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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鳳影墨每日都會來戒坊一次。
當然,是為了看沈妍雪的。
沈妍雪也沒少鬧騰。
有時是因為毒癮發作。
可大部分時候,卻是因為不是飯菜太難吃了,就是屋子裡沒有暖爐太冷了,又或者是關在裡面太悶了,等等。
這樣的人夜離見得多了,早已不放在心上。
不吃,隨便;太冷,受著;太悶,繼續關著。
可為了這些,憐香惜玉的鳳影墨可沒少讓她受閑氣。
經常過來找她麻煩。
她行的端做得正,自是也不怕他找。
可是,沈妍雪似是從中找到了樂子,或者說找到了自己的重要性,鬧得越來越頻繁了。
這不,這一日,剛剛早膳結束,又開始鬧了。
而且,這一次,還鬧出了新花樣。
說是屋子裡有老鼠。
夜離過去的時候,沈妍雪正拿著一個凳子在砸門,嘴裡不停念叨著,有老鼠,她要換個房間。
兩個戒坊的工作人員在門外試圖說服她停下來,可她根本不聽,也不停手。
夜離是真的有些煩了。
雖然看她的樣子,渾身哆嗦,聲音發顫,其實是毒癮發作的症狀。
可她的那些小心思夜離又豈會不知?
什麽有老鼠,想換房間,都是借口,想砸門出來,想要五石散,才是真正的吧?
夜離對這種人從不心慈手軟,還未近前,就直接甩出兩根銀針。
銀針不偏不斜刺入沈妍雪手上的穴門,她吃痛松手,手中木凳跌落在地上。
兩個工作人員這才發現夜離,跟她行禮打招呼。
夜離示意他們將門打開。
然後,在沈妍雪震驚的目光下,她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讓工作人員將屋中唯一的那個凳子撤走。
“既然沈姑娘想砸了它,想來是不想要的,以後也不會坐。”
第二件事,她信步繞著屋子轉了一圈,在看到牆角的確有個小小的老鼠洞時,又返了回來。
“想來是沈姑娘經常嫌飯菜不合胃口不吃,剩菜剩飯放在那裡,才惹來了老鼠,這樣也好,第一,不浪費糧食,第二,沈姑娘也不會太悶。”
沈妍雪原本因為毒癮發作就發白的臉色更是氣得煞白如紙。
她又不是傻子,夜離什麽意思她豈會聽不懂。
夜離的意思是先前她曾鬧過太悶了,現在有鼠為伴,所以不悶了是嗎?
怎可將她一個丞相府的金枝玉葉跟老鼠相提並論?
氣得牙癢癢的,卻不得發作。
無視她這一切,夜離做了第三件事。
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擰開瓶蓋,自裡面倒出一粒藥丸。
想要五石散,沒有。
戒毒藥有一粒。
就在夜離將藥丸送到沈妍雪唇邊的時候,沈妍雪猛地用自己的身子朝她面前大力一撞。
藥丸掉落在地,夜離手中的瓷瓶也掉落在地。
“呵~~小姐脾氣還真不小啊!”
夜離笑道。
其實她早已做好了她不吃的心裡準備,只是沒想到她還來發著狠地撞她一下。
她知道,若不是雙手被她的銀針所刺,還指不定做出什麽舉措呢。
雙手不能用,只能用身子。
哎,不吃就不吃。
她已仁至義盡。
彎腰將滾落在床邊上的瓷瓶撿起來,攏進袖中,她將沈妍雪的雙手拉過,拔出上面的銀針,然後,便出了門。
“鎖好!”
她吩咐工作人員。
然後,徑直離開。
留下沈妍雪一人在屋裡,原本就直打哆嗦的身子更是氣得發抖。
夜離以為鳳影墨來了之後又會過來找她為沈妍雪打抱不平。
不知是沈妍雪沒有跟他告狀,還是怎麽的,這一次竟是沒有。
夜離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因為另外有個困擾她的問題,她想搞清楚。
那就是,沈妍雪戒毒也戒了幾日了,怎麽會沒有一絲起色?
以前沈妍雪在沈府,她不知道情況,或許受不住的時候,又服了五石散,所以沒有戒掉。
可現在在戒坊,完全沒有啊。
若偷食了五石散,檢查身體可以檢查出來的,沈妍雪並沒有。
而更糟糕的是,第二日,這種情況更嚴重了。
所謂的嚴重,不是指沈妍雪,而是說戒坊其他的戒毒者。
不僅同樣沒有起色不說,原本幾個快要好的人情況也都相繼惡化。
戒坊的工作人員都慌了神,不知症結所在。
夜離自己也將所用的藥物從采買進來到最後入藥整個過程全部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任何不妥。
她又讓人仔仔細細查大家的膳食,也未有何發現。
屋漏偏遭連夜雨,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帝王陌千羽忽然來了戒坊。
原因是,有個原本預定這兩日戒毒成功可以離開戒坊的官員,因為毒癮反覆留了下來,他氣憤之下,參了一本給陌千羽。
說他懷疑戒坊裡面給他們食用的都是假藥,目的是不想他們戒癮成功,這樣朝廷可以一直按照人頭多撥銀兩給戒坊,低成本購置假藥,其余的中飽私囊。
這一本參得可不輕。
夜離有些無語。
可她沒做,自是也不懼查。
正好,她也想搞清楚怎麽回事呢?
隨行一起來的有大理寺寺卿,禦史台台主,刑部尚書,另外,還有兩名太醫院的太醫。
兩名太醫都是對戒毒之藥頗有研究的人,其中一個,當初成立戒坊之初,夜離還跟他學習過一段時日。
陌千羽將戒坊所有的人都緊急集合起來。
鳳影墨正好在戒坊,便也納入了一起。
所有人都不得參與,就讓兩位太醫在大理寺寺卿,禦史台台主,刑部尚書的監督下,對戒坊
所用之藥進行檢查。
檢查下來的結果自是跟夜離檢查的結果一樣,沒有問題。
“是戒坊所有的用藥都在這裡了嗎?”
大理寺寺卿問道。
此人最年長,當初在嶽卓凡一案上夜離就見識過他的厲害。
此時,其實心裡也是寄一些希望於他的。
雖說被人參了一本,可若真能找出問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每個戒坊的工作人員身上都還隨身攜帶著有戒毒藥。”夜離如實回答道。
身為戒坊坊主,這一點她自是很清楚。
於是,陌千羽便讓兩個太醫突襲檢查每個人身上的藥。
讓夜離做夢也想不到的是,竟然是在她這裡出了問題。
當她將袖中裝有戒毒藥的小瓷瓶交給太醫時,太醫嗅了很久,猶不相信,還倒出一粒藥丸舔了舔,如此還不相信,還讓另外一個太醫確認。
兩位太醫得出一個相同的結論。
瓷瓶裡面裝的便是讓人續癮的藥物。
猶如晴天霹靂,所有人震驚的同時,夜離自己也懵了。
這怎麽可能?
裡面明明裝的是戒毒藥?
怎麽可能是讓人續癮的?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過來,她遭人暗算了。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暗算她。
是誰?
第一反應是那個參戒坊一本的官員。
很快,她又否定。
不,不是他。
她從未親自給他診治。
換句話說,他們幾乎沒有怎麽接觸,他不可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一直隨身攜帶的藥換掉。
診治?接觸?換掉?
她猛地想起什麽,瞳孔一斂。
沈妍雪。
對,是沈妍雪。
只有沈妍雪撞落過她的藥瓶。
當時,她沒有往對方是想陷害自己這方面去想,所以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撿起的藥瓶是不是她的,因為外觀一模一樣(戒坊所有裝藥的小瓷瓶都是一樣的),她也沒有懷疑。
她當時還想,藥瓶跌落下去,怎麽滾得那麽遠,在床邊上。
可能當時,沈妍雪已經用腳踩住,或者用自己曳地的長裙遮住了她的藥瓶。
這般想著,她就猛地轉身,疾步往戒毒者廂房的方向而去。
可走了幾步,她又頓住。
若存心陷害,沈妍雪又怎麽可能會承認?
而且也不可能還留著證據。
她的瓷瓶裡面裝的是戒毒藥,沈妍雪可以吃掉。
雖然被關禁閉,但是上茅廁,沐浴都是要出來的,而且每日都還有半刻鍾的放風時間。
即使做這些的時候,是有人守著,但是,想要避開視線毀掉或者丟掉一個小瓷瓶太容易了。
而且,最蹊蹺的一點是,就算是沈妍雪換的,就算她現在身上的是續癮之藥,她也沒有再給人用過啊。
那戒坊的那些人又是如何染上的?
心中疑問太多,她卻沒有答案。
還是不能貿然行事、打草驚蛇。
可是,如今證據直直指向她,百口莫辯,她又該如何脫困?
腦中一片凌亂。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包括帝王陌千羽。
都看著她在被發現續癮藥之後,一副想臨陣脫逃的樣子,然後逃了幾步,許是見肯定逃不掉,又停了下來。
夜離突然有些茫然。
四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複雜。
她甚至看到了陌千羽的眼中都寫著懷疑,還有平素那些對她畢恭畢敬、崇
拜有加的戒坊人,眸中的震驚、失望和鄙夷。
忽然一道熟悉的男聲突兀響起:“夜坊主是覺得給鳳某的給錯了嗎?”
夜離一怔。
所有人都循聲望過去。
是緝台台主鳳影墨。
夜離怔怔看著他,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其實,是聽清楚了,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什麽她覺得給他的給錯了?
什麽跟什麽?
就在她皺眉,準備出聲相問的時候,鳳影墨已經自自己白衣袍袖中掏出一個戒坊專用的小瓷瓶,也就是和她的一模一樣的小瓷瓶,舉步走向其中一個太醫。
邊走邊說:“這是上午夜坊主給鳳某的,因為鳳某拜托夜坊主幫鳳某弄一瓶續癮藥,不知是不是夜坊主給的時候給錯了,將戒毒藥給鳳某了,而將續癮藥自己留下了,請太醫看看。”
夜離終於明白過來他在做什麽。
是在幫她嗎?
是在替她找說辭嗎?
的確,從他方才站的那個位置,以及自己跑了幾步現在所停的這個位子,很像是她過來找他。
所以,他問,夜坊主是覺得給鳳某的給錯了嗎?
意思其實是引導大家往這方面去想。
一時間心裡面說不出來的感覺,心緒大動,她站在那裡,看著太醫伸手接過鳳影墨手中的瓷瓶,細嗅,然後點頭。
“嗯,這才是戒毒藥。”
“還真的給錯了!”鳳影墨輕笑,轉頭笑看向夜離:“沒想到心思如此細膩的夜大坊主也能做出如此馬虎之事,當時心裡想什麽去了?不會你後來又將那個續癮藥給那些戒毒者吃了吧?”
男人半調侃半揶揄地閑問向她。
問完,又似想起什麽,自顧自答道:“不對啊,這藥也才上午剛剛弄到的,就算你給他們吃,藥效也沒有上來啊。”
夜離就看著他,什麽話都沒有說。
心裡面卻早已是百轉千回。
他的意思她懂。
他在徹底撇清她呢。
想著自己也應該說點什麽,便回他道:“上午將藥給鳳大人後,我連藥瓶都沒開過,更不可能給人食用,否則,我也不至於連是戒毒藥,還是續癮藥都沒發現。”
見她終於出了聲,且還是順著他的話往下,男人眼波微微一動,點頭道:“嗯,所以,戒坊裡面肯定有內鬼。”
話已至此,大家都應該明白過來了怎麽回事。
事情等於又回到了原點。
陌千羽眸色深深,在鳳影墨和夜離身上揚落。
一邊示意太醫繼續檢查戒坊其他人的,一邊沉聲問向鳳影墨:“鳳台主要續癮藥做什麽?”
夜離一震。
是啊,剛剛隻想著洗脫嫌疑去了,竟忘了這茬兒。
一個正常人要續癮藥做什麽?
這分明是個漏洞百出的謊言。
微抿了唇,她看向鳳影墨,一顆心高高凝起。
而當事人鳳影墨卻很從容,對著陌千羽躬身一鞠:“回皇上,只因微臣身中奇蠱,而聽說,解此蠱需要的其中一味藥,便是微量的續癮藥。”
夜離呼吸一滯。
陌千羽同樣面露震驚:“你身中奇蠱?”
“是!”鳳影墨頷首,“是冰火纏。”
“冰火纏?”陌千羽再次一震,有些難以相信:“當年鍾家的‘冰火纏’?”
夜離眼簾微微一顫,她沒想到鳳影墨此時將自己身中冰火纏的事道出。
不過,似乎也沒有辦法,陌千羽何其精明,一般原因估計也糊弄不住他。
而冰火纏,連她母親這個培育之人都不知道解蠱的方法,世人更不可能有知,所以,鳳影墨隨便編個需要續癮藥,也無人知道是真是假。
只是,忽然被提起鍾家,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君臣二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幾時中的?”
“微臣也不知道,還是前兩日微臣無意間飲酒,催動了蠱蟲,身子出現極度不適,然後找大夫看,才知道的。幾時中的蠱,怎樣中的蠱,被何人下的蠱,微臣竟是絲毫不知。”
“可是鍾家不是已經沒有人了嗎?”
陌千羽猶不相信,示意太醫過來給鳳影墨探脈。
夜離靜靜地站在那裡,忽然想起巧黛那日在天牢裡跟她說的話,太后不可信,皇上不可信,鳳影墨也一
樣。
那麽,誰可信呢?
兩個太醫最終一致確診,鳳影墨的確身中冰火纏。
至此,夜離的嫌疑也算徹底洗清。
雖然最終,所有的人的戒毒藥都檢查完了,也沒有發現什麽異況,但帝王發話,此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就交由大理寺負責。
帝王離開,眾人散去。
夜離喊住了鳳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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