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白筱!”一道低沉緊繃的聲音仿若撥開層層雲霧穿透她嗡嗡作響的耳膜。
白筱困難地睜開眼,忍著被煙嗆傷的刺痛跟酸澀,紅豔的火焰熾烤著眼睛上的黑布,隱約間,她仿佛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從火焰裡出來,然後她嘴上的膠布被撕掉,眼睛也重見了光明。
暗藍色系的羊絨大衣,她靠在上面,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寬實又滾燙的懷裡。
戴著皮手套的修長大手輕拍她被火燙紅的臉頰,“白筱,醒醒,快醒醒!”
白筱額前的劉海被汗水浸濕,周遭的烈火烤得她的皮膚發疼,她迷茫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濃濃煙霧裡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循著他的聲音慢慢地抬手,當她的指尖觸摸到他的下頜處,她的嘴角扯動了一下燧。
她混沌的大腦裡,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盒。
那一年她八歲,班上一個女孩叉著腰仰著下巴:“我要跟紫霞仙子一樣,我愛的人要是個蓋世英雄,他要天下第一,舉世無雙,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戰袍,手拿絕世寶劍,踏著七色雲彩來娶我!”
她後來也遇到了這樣一個男孩,她以為她猜中了整個故事,卻沒有猜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猷。
她被人大力抱起來,白筱倚靠在他的懷裡,迷糊地望著火光裡他線條立體的側臉,眼皮卻越來越重,她聽到焦急的吼聲從遠處傳來:“快救火!快救火!”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好像看到一根粗粗的、被烈火吞噬的圓柱子從側邊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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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小白……
孩子稚嫩的抽噎聲久久在耳邊回繞不去,她乾燥的手心襲來一股綿軟的觸感。
熊熊大火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還有那越來越近的木棍,還有那擱在她腰際的大手。
白筱猛地睜開眼,因為睜得太快她的視線裡星星點點,然後又暗下去,出現暫時性的失明。
“白小姐,你醒了嗎?”一隻纖美的手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白筱轉過頭就看到護士小姐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我……”開了口白筱才發現自己喉嚨的不對勁,很沙啞,說話時咽喉處傳來一陣刺痛。
護士解釋:“白小姐,你只是輕度吸入性嗆傷,沒什麽大礙,過幾天嗓子就恢復了。”
白筱已經從床上坐下來,撐著自己虛弱的身體,“有沒有誰是跟我一塊兒送過來的?”
“有啊,”護士一邊調整輸液管一邊說,“不過鬱先生住在VIP病房,在七樓。”
護士剛想給白筱的手背擦酒精,一轉身卻發現床上已經沒人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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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薄的病號服,趿拉著棉拖,披頭散發,臉色蒼白,這是白筱在電梯的鏡子裡看到的自己。
醫院七樓是特意為富商高官設置的高級VIP病房,環境比下面幾層樓幽雅很多。
剛從電梯出來,白筱就聽到嬌氣的女聲從旁邊的病房裡傳來:“我就想吃辣子雞,裴祁佑,幫我去買啦!”
白筱放慢了腳步,還是沒忍住,透過門縫看進去——
鬱苡薇也穿著病號服,盤腿坐在床上,左手筆纏著繃帶掛在脖子上,一臉委屈地仰頭望著床邊,白筱只看到一雙男士皮鞋,然後是鬱苡薇泫然欲泣的聲音:“我是病人哎,你就不能遷就我一下?”
“醫生再三囑咐你的病不能碰辛辣刺激性食物,你難道忘了嗎?”
白筱沒再聽下去,在護士站那裡問了鬱紹庭的病房位置,就直接過去了。
在病房門外站了片刻,才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進去。
白筱進去後的第一眼就給了病床上的男人。
鬱紹庭的右胳臂纏著繃帶,用兩塊木板夾著,左手枕在腦後靠在床頭,雙唇緊緊抿著,閉著眼在休息,窗簾拉開著,明媚的陽光透進來照射在他的臉上,顯得頹廢卻又英俊,她站在門口不忍去打擾他。
洗手間的門突然開了,白筱回過頭,鬱景希正捧著一個裝了草莓的小淘籮從裡面出來。
“小白你醒了?”鬱景希看到她立馬撲過來,濕濕的小手扒著她不肯放,委屈地拉著小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真怕你醒不過來了。”
白筱蹲下來,把他涼涼的小胖手裹在自己手心裡,“已經沒事了,別哭。”
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筱抬頭,床上的鬱紹庭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定定地看著她。
她放開鬱景希站起來,靜靜地回望著他。
鬱景希跑到茶幾邊,放下小淘籮,打開保溫杯,一邊倒鯽魚白蘿卜湯一邊像個小老頭交代:“爸爸,你不能再說不餓了,奶奶說了,要我在這裡照顧好你。魚跟蘿卜我就不給你了,但湯你得喝。”
白筱看著鬱景希有模有樣地端著碗到病床前,還吹著熱氣,小心翼翼地舀了一杓遞給鬱紹
庭。
“都說了不餓,要喝你自己喝。”鬱紹庭索性閉上眼,不理睬嘴邊的小杓子。
這樣別扭又帶著脾氣的鬱紹庭白筱還是第一次見,簡直是鬱景希生氣時的放大版。
鬱景希還踮著腳抬著小手臂,試圖讓鬱紹庭喝一杓魚湯:“爸爸,蠻好喝的,要不要試試看。”
鬱紹庭皺起眉頭,有些不耐地睜眼,結果看到的卻是端碗拿杓子的白筱,到嘴邊的話都噎了回去。
鬱景希已經坐在沙發上端著那一淘籮草莓吃得歡快。
白筱舀了一小杓魚湯,涼了一會兒,估計不燙了才送到他的嘴邊:“喝吧。”
鬱紹庭也不張嘴,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白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把杓子放回碗裡,低頭攪拌了幾下,然後又舀了一杓送過去,發現他那雙黑沉的眸子依舊沒從她的臉上挪開,她抿了抿唇角,賭氣般淡淡地說:“不喝算了。”
她作勢要起身,左手卻被他一把按在了床上。
白筱回頭詫異地看他,鬱紹庭面色如常,卻沒松開她,反而加大手勁把她的纖細的手指攥緊。白筱從VIP病房出來,有些心不在焉地摩挲著左手手背,仿佛那上面還有鬱紹庭的溫度。
回到自己的病房,白筱發現床櫃上擺著一個紙袋,裡面裝著禦福樓的菜。
她沒有打開看一眼就直接喂給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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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白筱的病房就迎來了戴著墨鏡風風火火拖著拉杆箱的葉和歡。
葉和歡什麽也沒說,沉默地搗鼓了下垃圾桶,然後拎著那袋禦福樓的菜跟踩了風火輪一樣走了。
以白筱對她脾氣的了解,大概能猜到葉和歡去幹嘛了,難得她居然沒阻止。
等她睡了回籠覺醒來,葉和歡正哼著歌從外面回來。
“心情這麽好?”白筱忍不住開玩笑。
葉和歡得意洋洋地在白筱的後背放了個枕頭,“我代表月亮收拾了人渣,像你這種失足婦女都感激我。”
白筱望著她,葉和歡清了清嗓子,“其實也沒什麽,我上去的時候他正在開會,當著他底下那些員工的面,我把菜都撒他身上了,不過他什麽也沒說,估計也知道自己對你做的混帳事有多無恥。”
到下午,警方那邊派人過來,昨天那些綁匪已經全部落網,讓白筱做了一份口供。
葉和歡一邊切蘋果一邊打量坐在窗前曬太陽的白筱:“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在得知了裴祁佑對白筱做的那些令人發指的事情後,葉和歡也自責,當初自己怎麽也會被裴祁佑那偽善的面具騙了呢?他根本不是誠心改過,僅僅是想要綁白筱在身邊好最後把她推出去定罪。
“能怎麽辦,順其自然。”白筱臉上並沒太多糾結的神情,“當我被綁著扔在火場裡的時候,以前所有困擾我的都豁然開朗了。其實我割舍不下的不是他,而是跟他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歲月。因為太過懷念,所以總是想方設法去挽留他,我以為只要留他在身邊,我心中所有美好的綺念也都沒有成為過去時。”
白筱靠在椅背上,閉著雙眼,像是在囈語:“其實都已經過去了,他又遇到了心愛的姑娘,離了婚,我也會重新開始生活,只是少了裴祁佑這個人,我依然是我,生活還是在繼續……”
陽光下,她眼角濕濕地,閃爍著淡淡的水潤光澤。
虛掩的病房門外,裴祁佑的手還停在門把手上方,良久後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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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在醫院待了四天就出院了。
期間她去看過鬱紹庭,但很多次都到了門口又折回來,因為裡面有其他探望的客人。
倒是鬱景希老往她這邊跑,經常在她耳邊說“我爸爸還沒吃午飯呢”、“我爸爸手傷了還要工作呢”,要麽就是“小白,我還沒見我爸爸對哪個女孩子這麽好呢”。
好幾次白筱路過護士站時都聽到她們在討論7332病房那位大小姐如何刁鑽任性,然後是誇讚那位大小姐男朋友如何體貼包容,最後的結論是女方家長來醫院探病時貌似對這個孫女婿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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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回到星語首府的第二天,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鬱苡薇。
“可以讓我進去嗎?”鬱苡薇笑得純良,配上一張精致的小臉,乍一眼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但看起來不討厭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喜歡,最起碼白筱對這個長相無害的小姑娘喜歡不起來,她沒有忘記廢棄車庫裡鬱苡薇說過的話,雖然她被綁錯遭罪是因為自己,但她從心理上還是無法選擇寬容和遺忘。
不等白筱同意,她已經脫了鞋子不請自入,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杯開水喝。
白筱看著一手纏著繃帶一手捧著水杯四下打量的女孩,開了口:“你找我有什麽事?”
“
我聽說你以前是裴祁佑的助理?”
白筱也不跟她墨跡:“你想說什麽?”
鬱苡薇沒想到白筱這麽直接,覺得無趣,抿著嘴角:“那我也跟你直說了,我現在是裴祁佑的女朋友,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訂婚,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家世背景,我爺爺是……”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嗎?”白筱突然打斷了她。
鬱苡薇有些尷尬,隨即就稍稍抬高下巴,“我希望你以後別再糾纏裴祁佑了。”
白筱靜靜地迎上她倨傲的雙眼,僅僅是很安靜地跟她對視,坦然,沒有一丁點的慌張跟心虛。
最後還是鬱苡薇先被她看得心慌慌地,從自己花哨的大單肩包裡拿出四五個厚厚的信封,推到白筱的跟前,“這是張秘書托我帶給你的工資,你看一下,覺得夠不夠?”
那一疊信封裡面大概有十萬塊現金。
白筱伸手拿了一個信封。
鬱苡薇眼底閃過一縷鄙視,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可接下來白筱的行為卻讓她僵硬了表情。
白筱只是從裡面拿走了七千塊錢,然後把信封放回去。
“剩下的你拿回去。”白筱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防盜門:“我就不送你了。”
也許是年輕氣盛,鬱苡薇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從沒有過的挫敗感讓她羞惱,她站起來遠遠地望著白筱,倔著性子道:“我不管你們以前怎麽樣,但既然我出現了,我不允許你再染指我的男人!”
“這話你跟我說沒用,要裴祁佑管得住他的下半身。”
“你……”鬱苡薇被堵得接不下話,稍稍平複情緒後,一改剛才強硬的態度,低聲下氣地說:“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又不是只有裴祁佑一個男人,你把他讓給我好不好?我從小就沒有爸爸,我媽媽一個人把我帶大,這些年我總是找不到寄托,隻好到處旅遊,好不容易碰到他……”
鬱苡薇抿了抿櫻桃小嘴,可憐兮兮地瞅著白筱:“這次小叔讓我回國拜祭我爸爸,我相信是我爸爸冥冥中所做的安排,讓我跟他的邂逅不僅僅是一場回憶,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插足我們了?”
“你小叔?”鬱苡薇說了很多,但白筱真真切切聽進去的卻只有一句。“是呀,是我小叔讓我回國的,你不會不知道我小叔吧?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說到這點,鬱苡薇的脊梁又挺直了不少:“要不是我小叔趕去找我,也不會誤打誤撞救了你。”
鬱苡薇後來說了什麽,什麽時候走的,白筱不知道,她坐在沙發上大腦有些糊。
葉和歡回來就瞧見白筱愣愣地坐在那不知想些什麽,剛想問,白筱卻起身回房間拿了包,頭也不回就出去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一點一滴地生根發芽。
相似的臉龐,活潑天真的性格,總是及時出現在她最狼狽的時候,白筱跑下樓的時候想了很多,想到後來不敢再往深處想,她趕到醫院直接衝到七樓,推開鬱紹庭病房的門時,他正坐在床上用左手吃晚飯,動作很別扭生硬。
看到她,鬱紹庭本緊皺的眉頭舒展開,臉上的神情也緩和了,“怎麽晚上過來?”
白筱捏著包看他笨拙地用左手吃飯,卻沒過去幫他,過了會兒才說:“你的侄女跟我長得蠻像的。”
“噢,可能是有點。”鬱紹庭回答得漫不經心。
“那你以前怎麽不說?”
“沒事我跟你說我侄女幹嘛?”鬱紹庭手裡的筷子頓了頓,抬眸望過來:“你問她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