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仲驍站在馬路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蜷縮的一團。
街道空蕩安靜,路燈光透不過枝葉繁茂的香樟樹,他的半個身子被黑暗覆蓋,熟悉卻又摻雜了陌生的神情,映在葉和歡的瞳眸裡,委屈在她心底瘋狂地滋長蔓延,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滾滾傾瀉下來。
葉和歡蹲在路邊,在這個不被她所熟知的城市,三更半夜,猶如一個無家可歸的孩童,眼神無助又淒涼。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
從她八歲開始就已經沒了家,現在所謂的那個‘家’,她是多余的外來者。
韓敏婧討厭她,葉讚文不要她,現在,就連她以為是自己生命中那抹暖陽的嚴輿也離開了她。
也許葉靜語說的沒錯,她就是一顆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的討厭胚胎。所以,所有人到最後都會離她而去。
眼中彌漫起薄薄的霧靄,葉和歡低下頭,掩下的睫毛濕濕的,她盯著鬱仲驍挺括的褲腿,溫熱的液體從眼角再滑落時,她忽然很想去抱住眼前修長的雙腿,想要抱住他、把頭靠著他的腿靜靜地待一會兒。
有那麽一瞬,她渴望能像那些幸福家庭出生的孩子,在自己受了傷害之後能被呵護在手心裡安慰。
鬱仲驍在她的跟前蹲下,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大半夜蹲在這裡做什麽?”
他的口吻絕對算不上親善,甚至還帶著不加掩飾的‘教訓’跟責備,就像一位三更半夜逮到問題兒女的家長。
葉和歡不吭聲,像三更半夜家長逮到的問題少年,乖乖垂著眼皮,目光瞅著他身上的黑色襯衫。
片刻的沉默過後——
“不是說回溫哥華了嗎?”他的聲音有所軟化。
葉和歡鼻子酸澀,剛想伸手去拽他的大衣,一道悅耳溫柔的女聲傳來:“阿林,遇到熟人了?”
緊跟著是車門關上的聲響。
蜷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葉和歡抬起頭,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人朝這邊走過來,酒紅色的精致波浪卷長發,千鳥格的連衣裙,臉上化了淡妝,嚴格意義上來說,算不得大美人,但勝在氣場驚人,令人不容小覷。
肖芸在鬱仲驍的身邊站定,眼角余光落在葉和歡被淚水衝刷得有些浮腫的臉上:“你認識她?”
鬱仲驍站起身,轉頭看她,不答反問:“怎麽下車了?”
“你突然在路邊停車,不放心就下來瞧瞧。”肖芸微微笑著,又瞟了眼地上的女孩,對鬱仲驍道:“我看她的樣子,像是不舒服。”
聞言,鬱仲驍又重新看向葉和歡。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像極了月光下的湖,讓人無法輕易琢磨出他的心思。
肖芸挽住了鬱仲驍的手臂,柔聲道:“耗子他們應該到會所了,我們也快點吧,總不好讓他們一直等著。”
正說著,肖芸的手機有電話進來。
“喂?你們都到了?”她接起電話,走到一旁的香樟樹邊,笑容妍妍:“路上呢,你們先玩……”
葉和歡低頭坐在路邊,捂著肚子,聽著肖芸的笑語聲,旁邊那雙皮鞋始終沒離開。
肖芸接完電話,很快就過來:“耗子他們嫌‘碧海天’環境太鬧,換了‘帝都’,咱們過去,倒是省了一段油費。”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在行李箱裡,等會兒記得提醒我從耗子的車上拿箱子。”
葉和歡從肖芸跟鬱仲驍說話時頗為隨意的口吻來判斷,他們兩個關系不一般,因此,她的頭埋得更低。
隻想著讓他們快點離開。
可是,她卻聽到鬱仲驍說:“接下來的活動我不去了,我幫你攔輛出租車。”
“不是說好空出今晚給我接風洗塵的嗎?”肖芸的話語間,不滿又帶著小女人的撒嬌:“怎麽又說不去了?”
“臨時有些事。”
肖芸沒有胡攪蠻纏,哪怕有些不高興,但還是點頭:“那好吧。”
鬱仲驍攔了輛出租車,稍稍傾身,單手搭在車頂跟司機說了地址,付好車費,然後替肖芸打開車門。
坐進車裡,肖芸又看了看路邊的女孩,衝鬱仲驍莞爾:“你開車注意安全。”
鬱仲驍點頭,合上車門。
直到出租車在拐角處消失,他才回過身,看向還依然坐在馬路上渾身散發著頹廢之氣的孩子。
……
棕色的皮鞋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跟前。
昏黃的路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異常修長,黑色的陰影落在她的頭頂,將她嬌小纖瘦的身體籠罩了。
葉和歡沒有抬頭,聽到他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他問她:“還能不能自己站起來?”
“……”
鬱仲驍斂眸,俯視著她長長的睫毛,還有翹翹的鼻子,溫和的語氣透著一絲無奈:“起來吧,送你去醫院。”
葉和歡吸了吸鼻子,肚子還疼得厲害,懨懨地,想站起來,卻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外邊溫度低,加上坐的時間太長,兩條腿已經發麻。
她倒吸了口冷氣,揉著自己摔疼的盆骨,然後仰起頭,燈光從鬱仲驍身後射過來,暈開在他的肩頭,黑色大衣像鍍了一層金色光圈,原先糟糕的心情似乎得到了好轉,葉和歡咧了下唇角:“小姨父,剛才那誰呀,你新女朋友?”
鬱仲驍拿眼角余光淡淡掃了她一眼,帶著警告跟凶意,她立刻識趣地閉緊嘴。
“在這等著。”他丟下一句話,徑直走開了。
葉和歡又是揉肚子又是自己的小腿,抬頭瞅過去,鬱仲驍上了不遠處的轎車,沒一會兒,車子到了她的旁邊。
他下車,打開後座車門,又走到她的面前,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她放到了車裡。
……
鬱仲驍坐進駕駛位,擱在儀表器上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什麽事?”
“……”
葉和歡坐在後面,隱約聽出對方是個男的,不知道說了什麽,鬱仲驍低聲答道:“今天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他的口吻慵懶又隨意,甚至還帶了些許的痞氣,跟她說話時完全不同的腔調。
葉和歡忽然想起剛才那女的好像喊鬱仲驍‘阿林’,而不是‘阿驍’。
她也記得唐嫂跟她大概說過這個小姨父的工作……
當下,葉和歡抿緊嘴唇,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壞了他的事情。
電話那頭又說了幾句,鬱仲驍勾起嘴角,半真半假的笑意,寂靜的車內,是他短促的笑聲,有些輕佻,他似乎剛想接話,但突然想起了什麽,抬眼看了下後視鏡裡的人,似乎有所顧忌,出口的話成了——“下次再說。”
掛了電話,他把手機丟回了儀器表上,骨節分明的手又搭回方向盤上。
眨眼間,又成了那個一板一眼的大家長。
葉和歡靠著座位,盯著他還纏了紗布的右手,肚子陣痛緩和,大腦思維又開始活絡了。
從上車後,鬱仲驍就沒搭理過她。
在經歷過嚴輿之後,葉和歡忍不住反思,在別人眼裡,她是不是真的很面目可憎?不然嚴輿為什麽說離開就離開,沒有一丁點留戀?鬱仲驍撿到她時,是不是也在心裡咆哮,怎麽到哪兒都能遇到這熊孩子?
“小姨父,我今晚是不是又耽誤你工作了?”她試探地開口問。
鬱仲驍從後視鏡裡瞟了她一眼,又專注的開車,嗯了一聲,教訓的話沒落下:“所以下不為例。”
“那這樣子會不會暴露你?”她的身子往前稍微傾了傾,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小聲道。
車子裡的氣壓變得很低。
葉和歡腦海裡閃過很多警匪片裡臥底的下場,有的暴露後被殘忍地砍手砍腳,這還算好的,最糟糕的是被虐死後埋屍荒野,無數年後才被發現枯骸,見鬱仲驍不吭聲,她越想越忐忑不安,害怕自己拖累他。
良久,鬱仲驍才開口:“會——”
他的語氣很凝重,車內光線陰暗,故意拖長的尾音葉和歡心頭一緊,卻又聽到他說:“就不會讓你上車。”
葉和歡眉心微微擰起,手趴著副駕駛椅背,湊過來一本正經道,還夾雜著隱隱的擔憂:“小姨父,要不你在路邊停車吧,如果他們起疑了對你很不利,我不想下次就見不到你了。”
鬱仲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