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這麽吵嗎?”
唐嫂低頭洗著碗,回答葉和歡的話:“那倒沒,像姑爺這麽好脾氣的男人很少見,以前不管三小姐怎麽鬧騰,他都遷就著,這趟回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動不動就吵……唉!”
葉和歡走出廚房,空蕩蕩的一樓,沒有其他人,她轉頭對唐嫂道:“我出去散會兒步。”
“外面冷,早點回來。”唐嫂細心叮囑:“戴副手套。”
葉和歡笑著說‘好’,去玄關處換了雪地靴,把羽絨服上的帽子往頭上一罩,拉開門蹦跳著出去了。
外邊天色漸暗,可能因為是冬天,大院裡的路兩邊都沒什麽人。
葉和歡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不時甩動胳臂,一眼瞧去,真像是在做飯後消化運動。
前面路口有一個橘紅色的垃圾桶。
她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才慢悠悠地蹭過去,伸著脖子往垃圾桶裡瞧了眼,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熏得她反胃。
路燈的光線昏暗,憋氣忍著惡心,她又用手機屏幕光照了照。
——沒有韓菁秋帶出來的那個垃圾袋。
察覺到投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葉和歡轉頭,發現一個老大爺正拎著個裝滿垃圾的袋子、表情麻木地盯著自己。
“……”
葉和歡主動讓到一旁,待大爺走近,她道:“不小心丟錯東西了,過來找找。”
大爺沒搭話,拿斜眼看她,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
待人走遠,葉和歡立刻湊上去,瞧見大半桶的殘羹冷炙,心中無數草泥馬咆哮而過。
突然,她後悔沒聽唐嫂的,拿一副手套出來,還應該是塑膠手套。
這樣子,讓她怎麽下得去手?
一個大媽過來倒垃圾,在她準備離開時,葉和歡出聲叫住了她,大媽回頭不解地看她。
葉和歡眼角余光瞅著大媽的手,有些難以啟齒,但最後她還是開了口:“那個……能把手套賣給我嗎?”
大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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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和歡翻了附近幾個垃圾桶,都沒有發現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那袋東西仿佛憑空消失了。
她猜不到韓菁秋把東西扔到哪兒去了。
把臭熏熏的手套丟進垃圾桶,葉和歡準備放棄,轉身走了兩步,眼尾忽然瞟見什麽,她又退了回去。
……
迎著月光,葉和歡拎了袋東西走在路邊,心情不錯,哼著一首英文歌。
隨即,她又發現兩個問題,首先,她幹嘛要出來找這袋東西,其次,東西找到後要怎麽處理。
嚴格說起來,她跟鬱仲驍還真沒那麽熟……
要不,給他郵寄過去?
葉和歡低頭翻看了下那些物品,都是日常所需的,他剛才自己回來收拾行李,也許這些真是他不要留下的呢?
如果真是這樣,她還把它拎回來做什麽?
葉和歡正考慮著要不要再扔一次,眼尾余光裡,掠過韓家大門外路旁的一輛軍綠色牧馬人。
熟悉的車牌讓她微微一愣,是鬱仲驍的車。
路燈光映著車窗,她隱約感覺駕駛位上有人,走近了兩步,車裡確實有人。
回家跟韓菁秋認錯來啦?
這個念頭劃過她的腦海,葉和歡瞟了眼手裡的東西,突然覺得自己又多此一舉了,人家夫妻和好,鐵定會如膠似漆地去找回來,她就這麽湊上去還人家,很可能吃力還不討好……
她正打算轉身,原路折回去把東西放回去,駕駛座位的車窗慢慢降下來。
葉和歡剛邁出一隻腳,身後響起汽車急促的鳴笛聲,很顯然,車裡的人也看到了她。
隻好回過身,硬著頭皮過去。
鬱仲驍正從車裡看過來,她站在車旁,恭恭敬敬地問候:“小姨父,您又來了?怎麽不進去……”
“出去了?”他不答反問。
葉和歡怔了不到三秒,意識到他在問自己,哦了聲,抬頭看著他,道:“出去散步了。”
“晚上吃太多,有些消化*。”她又補充了一句。
兩人之間隔了一扇車門,葉和歡注意到鬱仲驍精神不算太好,眉眼間有著些許病態的疲倦,一雙狹長深邃的眼,因為睡眠不足而凹得更深,甚至於……她驚訝地發現,深夜裡,他看上去似乎更消瘦了,臉廓越發深刻。
幾乎是下意識地,葉和歡瞅向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比起早晨時,紗布不再那麽白了。
“外面冷,進去吧。”他突然開口。
葉和歡收回視線,轉而看向他的側臉,借著路燈光,發現他的下頜處有兩道淡淡的血痕。
她眼前浮現出韓菁秋那雙繪著精美圖案的指甲,透著銳利的修長。
繞過車頭,走到門口,伸手要碰到門把時,葉和歡又轉身,回到副駕駛位車門邊,細長的手指輕輕叩了叩車窗。
車窗自動往下降。
葉和歡彎腰,目光對上車內男人那雙深邃的眼眸,挽起唇角:“您吃完飯了嗎?我讓唐嫂給您準備點?”
“我就不進去了。”鬱仲驍望著車邊的女孩,明眸皓齒,乾淨白希的臉蛋。
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從她半真半假的笑容裡看出點什麽來,見她不急著走,隻好主動問:“還有什麽事?”
她烏黑的眼珠微動,聲音清柔明媚:“也沒什麽事,就是剛好在外頭撿到點東西。”
……
鬱仲驍會再回來,確實是有東西落在了韓家,但到了門口,突然又不想下車進去拿。
想到扯著他吵鬧的韓菁秋,心裡生出了一絲的厭煩。
以前,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還有這樣不可理喻的一面。
聽到葉和歡說撿到東西,鬱仲驍複而抬頭望著她,男人深邃如幽潭的眼眸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下甚是迷人,尤其是他不說話的時候,更滲透著一股神秘色彩。
他喉結動了動,順著她的話開口,嗓音因為感冒染了沙啞:“什麽東西?”
……
葉和歡從他所說的隻字片語來判斷,他應該不是來認錯的,所以想了想,決定把東西給他。
韓家院子裡,突然響起開門聲,她看向鬱仲驍:“可以換個地方說嗎?”
鬱仲驍往大門看了眼,他也聽到了動靜,不想再應付人,視線落在葉和歡的臉上:“上車。”
葉和歡拉開後座車門進去,一邊建議:“去前邊的籃球場吧,那邊沒人。”
他沒說話,但熟練掛檔,重新發動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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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一停,葉和歡就推開車門跳下去,抱著那個垃圾袋,在籃球場旁邊的一塊大岩石處一屁股坐下。
然後把袋子裡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水泥地上。
鬱仲驍在車裡,透過反光鏡瞧見她孩子氣的一系列行為動作。
漆黑的長發順著削肩披下,她低垂著頭,專心地擺弄那些東西,劉海遮擋了她的眉眼,燈光下,是她秀挺的鼻梁跟粉紅的唇瓣,穿著厚重的紅色短款羽絨服,下面卻是單薄的淺色牛仔褲,笨拙中又顯出幾分靈動來。
她盤腿坐著,似乎還在自言自語,嘴唇輕輕地翕合。
他的喉嚨疼得異常難受。
車窗降下,鬱仲驍點了一支煙,左胳膊肘搭在窗邊緣處,眼睛盯著反光鏡裡那抹豔紅的纖影。
……
葉和歡等了會兒,抬頭,發現鬱仲驍還在車裡,起身,拍拍牛仔褲,走過去:“東西不要了?”
車上的男人沒說什麽,只是拿眼瞅她。
“你自己去看看,我覺得,其實好多都還是新的。”葉和歡道。
她瞄見他手指間的煙,忽然擰緊秀眉,一本正經地說:“生病的話,最好別抽煙,對身體不好。”
“……”
最後,鬱仲驍下車,也熄了那根煙。
葉和歡已經先跑過去,蹲在那堆東西旁邊,低頭邊搗鼓著邊對身後的人道:“這個剃須刀還能用,別扔了吧?”
沒聽到回答,她揚起了頭,長發往後,露出細白的脖頸。
鬱仲驍剛走到她身旁。
他正好低頭,看見她黑發間分外白希的脖子,目光停留了兩秒,然後移開眯起眼看著旁邊的籃球架。
“這雙拖鞋要嗎?”葉和歡舉起一雙八成新的男士棉拖,在半空晃了晃。
鬱仲驍看了一眼,然後瞅向地上其它東西,有些甚至是他都沒印象的。
女孩纖細的手指拿起一個撲克牌大小的半島鐵盒。
“這是什麽?”
葉和歡說這話時已經打開了鐵盒蓋子,看到裡面躺著兩枚子彈殼,還有幾根五顏六色繞成圈的細電線,她小心拿在手裡看了看,突然就來了興致,又去問鬱仲驍:“這些有什麽特別的用處嗎?”
甫一抬頭,她才發現鬱仲驍已經蹲在自己的旁邊。
兩人挨得有些近,葉和歡注意到他的睫毛,比一般女孩都要來的長而密。
“第一次打靶,瞧著新鮮就留了下來,”鬱仲驍將那幾根電線拿在手心裡把玩,仿佛想起了自己在學校時的歲月:“那時候,學了很多方面的知識,總會保留下一些紀念。”
“你的學校好玩嗎?”她突然發問。
女孩好奇柔軟的聲音仿若貼著他的耳膜,鬱仲驍偏頭,看到了一雙澄澈的貓眼,她抱著小腿蹲著,下巴支在膝蓋處,他的呼吸間聞到了某種淡淡的馨香,她稍稍歪著頭,又問了一遍:“你的學校好玩嗎?”
鬱仲驍不著痕跡地別開頭,低沉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之處:“不好玩,很枯燥。”
葉和歡點點頭,嘀咕:“聽你這麽一說,我以後絕對不能報考你們學校,不然肯定得遭很多罪。”
“起來吧,我送你回去。”
他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路燈光打在他的肩頭,在她身上落下大片的陰影。
“那這些東西——”葉和歡見他沒怎麽選,不免覺得可惜,側著頭問他:“你都不要了嗎?”
鬱仲驍已經拿了自己要的東西,對剩下的東西無所謂:“扔了吧。”
葉和歡舉起那個半島鐵盒:“那這個可以送我嗎?”
對鬱仲驍而言,早已過了當年鮮衣怒馬的時光,尤其在這些年的工作後,對這些‘紀念’早已沒有最初的熱情,見她當寶貝似地揣著,微微一愣,但也沒拿回來,只是淡淡地道:“隨你。”
“謝謝小姨父!”
低眼望著她眉開眼笑的模樣,他心中忍不住失笑。
高興時恭敬地喊你小姨父,一不高興就拿眼瞪你,在鬱家,確實沒出過這樣性格善變的孩子。
一整天抑鬱的心情突然之間開豁了不少。
葉和歡寶貝似地捧著半島鐵盒起身,結果‘哎喲’一聲,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鬱仲驍回過神,低頭看向她。
“小姨父,我的腿麻了,要不坐會兒再走?”她笑吟吟地跟他打著商量。
一個籃球滾到了鬱仲驍的腳邊,有幾個年輕人在不遠處喊道:“幫忙扔一下,謝謝啊!”
鬱仲驍撿起球,拍了幾下,然後準確地傳到了一人的手裡。
“小姨父,你喜歡打籃球嗎?”葉和歡又追問。
見她坐那揉腿,鬱仲驍也在她旁邊坐下,看著那些打球的小夥子:“上學時候打過,談不上喜歡,業余活動。”
葉和歡扭頭看了看他身上的大衣,不是她擱在紙袋裡的那件。
“那個……那件黑大衣,小姨父,我放你車上了。”說這話時,她想到了放在衣服上的幾盒藥。
鬱仲驍‘嗯’了一聲:“放在後座位置上,我看到了。”
說著他停頓了下,轉過頭望著她:“還有藥。”
葉和歡聽到他這麽說,心頭莫名的一緊,她感覺自己臉頰有些發燙,但她還是回望著他,問:“那你吃了嗎?”
鬱仲驍點點頭,又看向籃球架那邊:“還睡了一覺。”
“哦。”
葉和歡撓了撓自己的耳後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會兒,她問:“外公說你明天去雲南?”
“休息好了,得回去工作。”
“你不是有一個月的假期嗎?現在才過了幾天。”
因為她這句話,鬱仲驍把視線重新投在她的身上,那眼神似乎在問:你怎麽知道我有這麽長的假期?
“我聽唐嫂說的。”葉和歡老實交代,看向他的右手:“你的手傷的嚴不嚴重?”
鬱仲驍的手機有電話進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葉和歡閉上嘴,看著他拿出手機。
他沒有走開,直接當著她的面接了電話:“喂?……嗯,沒事,已經拿到了,現在?在看人打籃球。”
“不用送,我坐機場巴士就行……你也早點休息……好,掛了。”
鬱仲驍講電話的語氣,跟她在病房裡聽到的如出一轍,溫柔又帶著尊重,還很有耐心,葉和歡盯著他大衣上的紐扣,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他的‘*’,整個人的情緒有些煩躁起來。
這一瞬,她懷疑,自己的病是不是要複發了?
掛了電話,鬱仲驍還沒收起手機,半島鐵盒重重砸進他的懷裡,掉到他腿上,最後摔落在地面。
他看了眼那盒子,轉頭,入目的是女孩憤怒又委屈的眼波。
在鬱仲驍解讀出她這種眼神之前,葉和歡已經隨手抓起一雙棉拖扔向他,他在半途接住,聽到她驟然拔高的控訴聲:“小姨父,你怎麽可以這樣子,有了老婆還在外面養女人?!”
那邊,打籃球的幾人紛紛八卦地瞅過來。
鬱仲驍眉頭緊鎖,看著她泛紅的眼圈,聲音略沉:“誰跟你說我在外面養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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