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宗,月湖小榭。
鑲嵌著諸多龍眼寶石的玉榻上,橫臥著一道曼妙的身影,她披著一件朦朧細膩的薄紗羽裳,肌膚隱匿於可見和不可見之間,偶爾露出的些許春光,就足以叫人血脈噴張。
倏爾,一道玄之又玄,難以言喻的機妙穿梭而至,無論是看守在門外的婢女,還是在月湖小榭設下的陣法禁製,都沒有對這道入侵的機妙生出反應,任由其長驅直入,穿過帷幕。
玉榻上的人無比慵懶地伸出一根玉指,那道機妙便好似繞指柔般纏在她的指尖,無比乖巧。
“最後一縷因果線,終於補全了。”
微微一笑,諸事皆在意料之中,她伸手一握,就將這道機妙納入體內,瞬間她的身上似乎產生了某種改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蛻變。
明明修為、根基、心性、功法等沒有任何長進,但她的身上卻產生了一種圓滿無暇的意境,就像缺了一角的圖案補上了最後一塊拚圖,再無缺憾。
此時,門外響起弟子的稟報。
得到準許後,那名弟子進入房間,恭敬地捧來一封信道:“真人,是萬仙大會的邀請函。”
“又是萬仙大會,時間過得可真快,眨眼便是三十年過去了,總感覺上一回萬仙大會還是昨天。”
她感慨一番後,從玉榻上直起身來,彈指將邀請函毀成虛無,道:“對他們說,本宮感應到了突破的契機,現在便要閉關引發肉身衰劫,這屆萬仙大會便不去了,反正這種無聊的大會除了爾虞我詐的心機較量外,也就剩下陪一群小輩過家家,著實無趣。”
這名女弟子自動忽略了那些不敬的言辭,剛聽完前半句,便又驚又喜:“真人您要突破了?恭喜真人,賀喜真人,不日晉級長生,與天地同壽!”
以前恭賀那些新晉天人的修士壽元悠久,長生無盡,本質上都是一種恭維,只有臻至天人六重長生境,那才是真正的壽元無盡,長生久視,肉身不朽,與天地同壽。
“與天地同壽又有什麽可值得恭喜的,不過是活得久一些的王八,”她不屑的說著,非是故意清高,而是發自內心地對長生不以為然,至於那些以追求長生為目的的修士,在她看來也是胸無大志,無趣至極,不過是群守屍鬼罷了,“何況就算要做王八,也是數年後甚至數十年後的事情了,現在說恭喜過早了點。”
突破六重境時引發的天劫不同於其他,非是能夠一蹴而就的,它是一種漫長的過程,在天劫降臨後,修士的精元會慢慢衰竭,肉身也會跟著衰老,如果最終無法抵擋住這種精元衰竭的趨勢,修士的肉身便會就此衰亡,而且這股衰劫會永生相伴,哪怕奪舍他人的肉身也沒有用,渡不過去,就會永遠處在這一狀態,除非轉世重修。
肉身衰竭的過程可長可短,有的人僅用半天便成功渡過,而有的人哪怕過了百年依舊處在肉身衰劫的狀態。
當然,這兩種都是過於極端的情況,正常情況下要渡過精元之衰,需要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修士的肉身會變得無比虛弱,連凡人都有所不如,更別提與人戰鬥。
因此,當修士引發肉身衰劫之前,通常會找個隱秘的位置,躲藏起來,尤其是要將肉身保護妥當,直到衰劫過去後才會現身,有許多神通不凡的修士就是在這個期間,被仇家找上門而導致身死道消,尤其是武修,受到的削弱最是嚴重。
誠然,也有一些藝高人膽大的術修或器修,就算在衰劫期間也出去滿世界晃蕩,好像全然不將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事實上這種外出遊歷的方式,也的確能讓修士縮短渡劫的時間,因為他們容易碰上破劫的契機,至於那些閉門不出的修士,被卡在肉身衰劫而怎麽也渡不過的例子有許多。
這名婢女不是沒大沒小的秋璃,自然不敢當面頂撞,哪怕心中並不認同這樣的觀點,在唯唯諾諾的應答後,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無趣的人兒,罷了,這種人的性格反而能騙到人。呵,真令本宮期待啊,當那群人發現本宮一步極道的時候,會是何等驚訝的表情。”
……
羅浮仙尊與二代妖皇之戰,以一種意想不到的結局收場。
原本眾人皆以為是一場勢均力敵的龍爭虎鬥,即便雙方存在實力差距,應該也不會超出四六分的狀況,甚至在許多不認識羅豐的人眼中,還會覺得羅豐才是落在下風的一方,畢竟初代妖皇帶領妖族席卷大半個人族帝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許多強盛一時的世家門派都因此而被除名。
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是羅浮仙尊以無可置疑的壓倒性實力優勢,輕易地擊殺了鉤蛇,從頭到尾他用了不到十招,哪怕鉤蛇憑借秘寶擁有復活之能,也被羅浮仙尊毀去肉身後強行剝脫,然後二度格殺。
在兩者決戰的途中,當場的另外兩名妖王見勢不對,悍然背叛決鬥規矩,出手襄助鉤蛇,卻被羅浮仙尊以無上神通一並鎮壓。
在鉤蛇斃命,妖王受擒之後,在場成千上萬的妖族都不敢對羅浮仙尊出手,徹底嚇破了膽子,眼睜睜看著帶著人他揚長離去,一旁觀戰的陳士載和梁啟都驚呆了。
從此以後,天下第一強者的名號,便落在了羅浮仙尊的頭上。
他的名聲原本隻局限於羅浮山一代,如今卻是名滿天下,大到百歲老翁,小到總角小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一人都在猜測著當日擊羅浮仙尊以雷霆之勢殺妖皇的經過,並幻想假如羅浮仙尊早一點入世,恐怕初代妖皇也要飲恨戰場,難有今日的成就。
而從蠻荒回轉之後,羅浮仙尊便聚集聽他講法的那些弟子,宣布成立截派,廣納門徒,不拘出身,唯才是舉,哪怕對待妖族也是一視同仁。
眾人紛紛猜測,羅浮仙尊起名“截派”,乃是因為他將妖族的氣運全部截走的原因。
而在他名聲大噪的同時,大量修士從天南地北趕來,主動投入截派門下,並在聽到玉洲的修行體系後,震驚之余,更是主動將羅浮仙尊能擁完敗鉤蛇的原因,歸結在這一點上。
不久後,明溪立“截派”為國教,更是將羅浮仙尊的名望推到了極點,哪怕是三歲小孩也聽過他的名聲,儼然一副天下第一修行聖地的氣勢,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人祈求拜入截派門下。
“這就是妖族的那件秘寶麽,到底是上古哪位大能的斷肢?”
羅豐的掌心上方,飄浮著一隻不知出自何人的左手,其五指修長,絲絲妖氣外泄而出,盡管這些妖氣並不強大,但這並不意味著這隻妖手的主人不強,恰恰相反,是因為禁錮在妖手上的封印力量過於強大的原因,才導致妖氣被大幅削弱。
至少以羅豐的眼光,瞧不出下封印之人的修為究竟如何,而受到這樣的封印影響,泄露出來的妖氣仍能幫助一名四階天妖晉級,並令它擁有複生只能,可想而知,其真正的實力將會達到一種何其恐怖的高度。
通天古書無奈道:“單憑一隻手,我也瞧不出來,畢竟妖族最為強盛的時代是在太古,以及上古初期是他們最後的一抹余暉,若是這兩個時代的妖族大能,魔道都尚未被創立,我沒有出生,自然也對此一無所知,回六道宗後你倒是可以去查查資料,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可是件燙手的玩意,最好別留在受傷,暫且多加持一重封印吧,待回轉上門後,交給門中長輩保管。”
這隻妖手依舊保持靈性,證明其主人有極大可能還活著,這種能從太古時代一直活到現在的老怪物,羅豐實在沒有招惹的想法,哪怕對方十有八九也處在被封印的狀態,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將這燙手山芋交出去為妙,否則若是惹來對方欲尋回肢體,打上門來,那可就是無妄之災。
憑羅豐的修為,尚不能對這隻妖手加持封印,但他另有遮掩的方法,袖子一蕩,便拿出了蛾凰遺蛻,接著將妖之左手放入遺蛻中,遺蛻本身具備強烈的妖氣,立時就將妖之左手的妖氣覆蓋住了。
隨後羅豐再施加封印,催動他所學之中最強大的金剛胎藏曼荼羅大結界,只是目標非是妖之左手,而是蛾凰遺蛻。
只見上下兩層結界憑空浮現,散發金色和紅色的光芒,緩緩向中間合攏,蛾凰遺蛻開始收縮,體型漸漸變小,最終只剩下米粒般大,被收入袖中。
通天古書問道:“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麽?妖皇伏誅,兩名妖王被擒,妖族台面上已經沒有拿得出手的強者,這件能夠影響妖族氣運的秘寶又被你收走,可說是釜底抽薪,妖族已經不足為慮。你在此方世界能夠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完成,加上成就法相,是時候該回歸玉洲了吧?”
“九如法相的力量我尚未全部掌握,還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尤其是九種法相的轉換仍存在一定的滯礙,若是在同級強者對決中,容易被抓住機會,不可不慎,對於邪眼上的時空印記的分析,也需要十年的工夫才能琢磨通透,進行時空穿梭憑我的修為仍是太過勉強,必須再三確認。”
羅豐思忖了一番當下該做的事情,倒是不著急回歸:“送佛送上西,既然在這裡建立了截派,就該等他們成長到擁有自保的實力,要知道飲冰主人梁啟建立的懷火教還在虎視眈眈,眼下妖族大患已除,沒有了外敵,剩下的便是內鬥了。一旦我離開,很難保證截派是否會半途夭折,而且,我得給明溪留下前往玉洲的方法才行,正如掌天世界也有和六道宗連通的通道,如此才能盡可能地讓歷史回歸正規,減少變數。”
通天古書對此沒有異議:“隨便你吧,我活了那麽久,數十年不過一彈指,一覺睡醒,也就過去了。對了,跟你一起來的三個小尾巴哪去了,好像自從你來到羅浮山開始,就一直沒有見過?”
“黃泉和司鏡柊正在試圖降伏元嬰,以她們兩個的天賦,這一步用不著我的凝練道體之法。按照前人記載,心思越是單純之人,反而越容易成功,她們在戰鬥中臨陣突破的可能性很大,而只要超越自我極限,就能降伏元嬰,如此以正規的法門通過考驗,得到的好處要勝過凝練道體的取巧之法。
倒是屠百靈,過去以覺醒血脈來拔升修為的後遺症漸漸顯露,她往後的晉級速度怕是會遠遠落後於其他人,所以對她現在專精於煉器一道,我反而是較為支持的。但這同樣非是能一蹴而就的,需要長期的手藝磨礪,希望此方世界不同於玉洲的煉器法門能夠給她更多的靈感吧。”
羅豐有些遺憾的說著,因為屠百靈看來是免不了要使用凝練道體的方法,否則要降伏元嬰對她來說過於困難,不知要耗上多少歲月才能功成,與其如此,倒不如換一條道路,專精於煉器的話,對修為境界的要求便低一些,而且正常情況下無需與人鬥法。
只是,若沒有奇遇,屠百靈在修行路上就注定要被同期的那些天資卓越的同伴們甩下,或許就算受到隱患的影響,她的悟性和天資依舊高於常人,突破境界所耗費的時間要比正常水準少得多,但是對比那些個驚才豔豔的人物,不免要差了一籌。
過去走了捷徑,未來便要付出代價,這就是所謂的公平。
對此,羅豐也無可奈何,這就是個人的機緣了,畢竟當初屠百靈是在知曉這一切的情況下,選擇了這一條道路,沒有後悔的權利。
此時,遠方天際,露出幾抹朝霞,把那一片天空映得發紅,微帶一點暗色的黃。這種色彩,仿佛是作畫時不小心打翻了顏料在藍色宣紙上,再用妙筆隨意揮灑幾下,渾然一體,雲霞中似有重重疊疊的天宮露出簷角亭台,又似是哪位仙女走過時飄落的七彩霓裳,映照得漫山遍野的楓樹無比鮮豔,驕陽露出小小的腦袋,萬道朝霞給蘇醒的萬物披上了一件件華麗的紅裝。
“新的一日,又到講道的時辰了。從今往後,講道的周期卻是得拉長一些,從一日一次改為七日一次,關於肉身境的內容已經說完,再來拜入門下的新人,可以去尋那些老弟子詢問,剩下的關於晉級天人的方法,以及天人之後修行法門,就不需要過分著急,一步一步來吧。”
羅豐起身,向外走去,身影漸漸融入金色光芒中,隱隱約約,似有某種吉祥之氣匯入他的身軀中,潤物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