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招竟還有殘意!”蘇白鷺揚聲驚呼,想起先前羅豐的聲東擊西之計。
突然出現的如意截天手,強行取走了一部分凰龍劍意,時機非常微妙,正好卡在極招即將完成的關鍵時刻,頓時令她的劍招意境失衡,原本積蓄的真氣反噬而回,傷體難以抵禦,嘔紅而退。
蘇白鷺本不該犯這等低級錯誤,若是正常狀態下,羅豐的小手段根本瞞不過她,然而她終究是帶傷之軀,與斷神鋒一戰後,留在她體內的劍氣傷勢嚴重影響了她的知覺,沒有發現藏在眼皮底下的陷阱。
另一方面,羅豐對凰龍劍法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蘇白鷺在他面前毫無秘密可言,運招中的每一個過程都清晰可見,因此才能準確抓住劍招的七寸,不僅一舉破招,更令蘇白鷺嘗到被反噬的滋味。
極招積蓄的元氣何其龐大,哪怕反噬的部分不到五成,也不是眼下的蘇白鷺能夠承受,其身上印記閃爍,很快整個人就被虛空挪移而消失。
再退一人,但羅豐的危機未解,面對簡單粗暴的狂霸逆天斧,其催動循間步,身影閃爍向後疾掠,拉開距離並爭取時間。
“沒用的,你逃不了,別以為對小娘們的手段能對大爺我起效,乖乖吃大爺一斧!”燕罩猛怒吼而下。
他的話倒是並非在虛張聲勢,因為他的招式毫無精妙的地方,只是純粹的蠻力配合剛之大道,縱然有寄生如意截天手,也頂多是取走一部分力道,而不可能像對付蘇白鷺一樣形成反噬。
然而,羅豐輕聲道:“雖然不是完全一樣的手段,但你以為自己身上沒有異物嗎?”
話音剛落,燕罩猛身上突然騰起一大片血光,化作遮天血幕,滾滾滔滔,將他背後的眾生林都一並吞沒,血光中湧現一個個窮凶極惡的血魔面孔,不時從血水表面突然乍現,互相噬咬,不住地嘶吼慘叫,好似在述說著什麽恐怖的事情,在血浪翻湧中不斷溢出的煞氣與魔氣,刺激生靈的神經,令其瞬間發瘋。
這血水能直接吸納生命之力化為已用,強己弱敵,同時又能令生靈失去理智,仿佛瘟疫一般迅速擴張。
“這是什麽鬼東西!”
燕罩猛感受到自身氣力正在快速流失,慌忙掉轉斧刃,大力劈向翻騰的血海,解救自家的眾生林。
血海遭到巨力斬擊,當下炸得四分五裂,血幕被撕扯開。
然而,飛濺的血水沒有消散,而是在空中轉化成一根根繩索,將燕罩猛全身捆住,接觸到的部分,發出嗤嗤的腐蝕聲,燕罩猛隻感體內真元在迅速流失,被這些血水攝走。
同一時刻,藺如恤完成極招,立即祭出滌陰封魔韶光珠,頓時寶珠散發出萬道瑞靄之氣,伴隨祥雲千朵,擴散籠罩了方圓十丈,其隱隱現出三十三天勝景,有宮殿、金燈、瓔珞、五彩霞光,更有麒麟鳳凰神龍等等瑞獸隱沒,仙樂飄揚,梵唱空靈,渺渺茫茫,似真似幻,瞬息萬變,光怪陸離,似在演繹玄之又玄不可測度的各種天機妙理。
“碧血丹心歧天策!”
血光湧動,卻沒有絲毫邪氣,反而充滿神聖威嚴的氣息,這些血水凝結出無數尊神靈、仙人和佛陀,神威凜凜,磅礴浩蕩,一時簡直如傳說中的天庭、道宮、極樂世界連同無數神佛在虛空具現,仙氣彌漫,佛光普照,聖輝煌煌。
羅豐見狀,便知對方心思:“《萬血歸淵經》中唯一一招偏向正道的術法,看來她雖然不知道我身懷萬屠誅邪元功,但估計是猜到這門內功的特性,專克邪穢,因此特意使出這招無法克制的術法。”
心中雖是看得分明,他卻沒有專心抵擋的打算,反而催動魂力,朝著燕罩猛一指點出。
“太數降維術!”
燕罩猛驚覺危機降臨,然而他化身巨神,龐大的軀體就是一個閉著眼睛都能射中的靶子,根本無法避開,何況還被血水所化的繩索纏住,行動不變。
於是,太數降維之光正中燕罩猛的小腹,空間丕變,維度驟降,血肉之軀化為一張充滿塗鴉的薄紙。
換成天人之前,羅豐這一指頂多是削去燕罩猛身上的一塊肉,留下拳頭大的血洞,但晉級天人之後,太數降維術的威能大幅提升,影響范圍擴大,燕罩猛的身軀頓時消散掉五分之一,上下軀體分離。
“直娘賊,本大爺居然被腰斬了!”
燕罩猛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消失掉的腰部,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接著他身上由長輩留下的印記開始閃爍,很快兩截斷軀就開始化為光芒,梭空離開。
漸漸散去的光芒中,傳來了被拉長的聲音:“別太得意啊,大爺我還會再回來的——”
再度退場一人,然而羅豐的處境卻是更加危險,氣息被牢牢鎖定,眼看就要被藺如恤的極招吞沒,原本纏繞在燕罩猛身上的血水倏爾匯聚,凝縮成人形,卻是羅三。
他朝著藺如恤抬起手掌,掌心處翻出一顆魔氣森森的重瞳邪眼,閃爍間射出一道邪光,霎時元氣被定住,空間被定住,光芒被定住。
藺如恤雖有滌陰封魔韶光珠守護,可終究非是本命法寶,難以豁免邪光,仍被定住兩息時間。
而施術者被定身,鎖定的精神力不攻自破,羅豐身形閃爍,直接退出了血術極招籠罩的范圍,同時揮舞戮陰劍,對準藺如恤斬出一道終天殺戮劍氣。
定身邪光失效,恢復行動藺如恤不僅錯失目標,更是攻守易位,滌陰封魔韶光珠旋如飛鳥,擋下終天殺戮劍氣,卻也被震得渾身一顫。
藺如恤連掐法印,在身前設下光暗交雜的帷幕,令身前的空間壁壘產生了疊加,隨後她再用審視的目光看向羅豐,體內的魔元蠢動著,似是考慮著如何動手。
四對一的局面,轉身就變成了單打獨鬥,但藺如恤的臉色依舊,帶著一種看不出變化的病態白,仿佛剛從墳墓中爬出來,常年不曾受到光照,單薄的身軀看起來一陣清風就能吹走,寧靜的面具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決絕。
她正要開口,卻被羅三打斷:“是的是的,我的本體只剩下兩成多一點的功力,連像樣的極招都無法催使,你猜得一點都沒錯。”
他擺著手,語氣中透著無聊,就像是一位擺攤的攤主,遇上了一名只看不買的客人,希望早點將人趕走。
這份功力支撐極招的消耗是足夠,但催動極招的條件並非只是元氣,功體不足便無法壓製住運招時帶來的反噬,或許一門極招只需消耗三成的功力,但催動的條件很可能是具備八成以上的功力,否則只會在傷敵之前先傷己。
聞言,藺如恤將目光撇向羅三,靜默無聲的凝視,配合她如鬼似魅的相貌,以及寧靜中透著瘋狂的氣質,足以帶給人滲心的寒氣。
但是,羅三的思維顯然不是正常人能夠衡量,他一邊用尾指挖了挖耳孔,一邊渾不在意道:“所以呢,你就能有勝算?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定是因為你用腳底板思考的緣故,明明腳底板的真正用處是拿來舔的。”
藺如恤沒有將話語中的挑釁放在心上,轉頭看向羅豐道:“我還以為萬穢汙血是你最後的底牌,不到關鍵時刻不會動用,現在便翻開是因為你還有另一張底牌,抑或你還有其他的目的?”
羅豐召出化身實則為了引出藏在暗中的慕長生,畢竟慕長生在太虛幻境中和羅三交過手,知曉化身的存在,因此如果一直讓羅三隱而不發,反而令這位心生忌憚而不敢現身。
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慕長生的氣息,明明方才就是最佳的出手時機,盡管局面是羅豐特意營造出來的,可的確是對慕長生來說最好的機會,並沒有布置陷阱,是近乎陽謀的誘餌。
如果慕長生是認為接下來還會有更好的機會,所以才選擇忍耐,那只能說明他這個人好高騖遠,根本沒有決斷力。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道理如此粗淺,慕長生不該不知道。
唯一的答案,便是他根本沒有隱藏在附近,或許是因為某種意外被打斷了計劃,或許是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在天人演武上偷襲羅豐。
羅豐正思忖著慕長生的情況,卻聽藺如恤道:“不管你是否還有其他的底牌,對我而言,已經錯過最佳的機會了,所以接下來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認輸。”
不想對方放棄得如此爽利,羅豐略生疑問,藺如恤正欲解釋,卻又一次被羅三充滿嘲諷意味的聲音打斷。
“我又聞到了自以為是的愚蠢氣息,唉,這世上總是聰明人少,愚蠢者多,而自以為聰明的愚蠢者最是令人厭煩。”羅三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無聊的結局啊,我用腳後跟都能想到接下來的發展,就不能好好的相殺嗎?算了,反正我是一個和平主義者,維護世界的愛與正義才是我的職責啊。”
羅豐與羅三的智慧相當,先前只是因為分神考慮其他才沒有想通,現在略一思索,便明白藺如恤這麽說的原因。
只是,當他瞧見藺如恤正用一種充滿怨念的沉默眼神緊緊盯著羅三,就知道絕不能在讓這位繼續待下去,否則指不定會平白惹出一場風波。
於是羅豐下達指令,強行收回萬穢汙血,並再一次確認,他的這具化身絕不適合成為隊友,盡管很精明,但未免精明過頭了,總是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時候。
羅三沒有抗拒,身形散化為血水,並凝成一滴血珠,回歸的同時傳出一聲悲天憫人的歎息:“看來,世界和平來臨的日期又要再一次推延了。”
沒了這位惱人的第三者,藺如恤終於能寧心靜氣的交談:“雖然不能動用極招,但不可否認,你的實力依舊強大,在不打算搏命的情況下,我毫無勝算。
繼續戰鬥的結果無非有二,一是在我身上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導致你敗於他人之手,二是你還有其他的底牌,並笑到了最後。前者為他人做嫁衣裳,智者不為,後者既然結果不變,我又何必浪費氣力,無論哪一種結果都對我無益。
我和那些武者不同,對爭名競技毫無興趣,也不反對你成為天下第一,既然沒有利益,那就沒有繼續爭鬥的必要,與其做無用功,倒不如讓你欠我一個人情。”
她的態度顯然是要講和,羅豐早已猜到個中理由,只是跟口無遮攔的化身不同,他就算知道了,也只會沉默不語,耐心等對方說完,然後再發表意見:“既然你做的是無用功,我又何必欠你人情。”
藺如恤道:“對我無用,對你卻是未必。誠然,空手套白狼的行為總是令人難以釋懷,那麽我便再獻上一份誠意——那些前來挑戰的弱者,我會幫你全部攔下,縱然修為深厚如你,也不想將精力浪費在庸人的身上吧。”
羅豐沉默了一會,答道:“交易成立。”
得到滿意的答覆,藺如恤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通天古書輕聲評價道:“這個女人太習慣謀求利益了,雖說以利為先沒什麽不對,可太執著於某一準則,只會落入窠臼,容易被人算計,正如君子可欺之以方。”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做法,性格源於成長的環境,或許歸墟教的氛圍便是如此吧——其實六道宗也好不到哪裡。”
羅豐一邊說著,一邊抓緊時間恢復功力,並拿出幾粒補充元氣的丹藥服下,這場戰鬥是他迄今為止鬥得最久的一次,而且為了盡快敗敵,多次動用極招,哪怕擁有非凡的根基,以及鬼谷法身強大的適應能力,也頗感吃不消。
當然,帶來的體悟也是巨大的收獲。
片刻後,伴隨一聲驚天龍吟,虛空碎裂,兩道渾身是血的身影從中飛躥而出。
仇神妒擦著臉上的血跡,吐了一口血沫,指著嶽鼎抱怨道:“這家夥太詐了,功體特殊,肉身恢復能力超乎常理也就罷了,一身內功還特別擅持久戰,纏鬥到現在,依舊生龍活虎,元功一如初戰之時,不顯疲態。”
這兩人的戰鬥自然不像羅豐以寡敵眾,動不動就采取極招來拚勝負,試探、纏鬥等過程皆是高手交戰的必要,沒有合適的機會,不會輕易動極招,因此哪怕戰鬥到現在,仇神妒依舊還保留五成功力,只是身上傷痕累累,盡管重傷沒有幾處,但看上去倒也異常凶悍。
相比之下,嶽鼎仗著燃燈佛功這種無賴的內功,除了精神略顯疲憊,整個人依舊威風凜凜,精氣十足。
他坦然笑道:“哈,某家的內功確實有失公平,但武鬥本就是揚己所長,攻敵之短,某家不可能避開自身長處不用,反而以短處相敵。”
仇神妒道:“你這麽較真,反倒顯得我小家子氣,輸不起了。不過再來一回,我是絕對不會再與你久戰了,一定要趁早分勝負。”
羅豐一彈指,四劍環身而繞,劍芒爍爍,道:“現在明悟還不算晚,何必推到下次呢。”
仇神妒嘴硬道:“我這不是在關照道友你嗎?看你的模樣,分明累得夠嗆,好心多給你點時間休息,那幾名號稱‘打一個我們兄弟齊上,打一百個還是兄弟齊上’的家夥們呢?”
“被打發了。”輕描淡寫的語氣,絲毫未將人放在心上。
“嗨,算他們走運,我還想著要是道友你落敗了,我可以連你的仇一起向他們討回,現在看來,只能等下次了,祈禱別再遇上我吧,我的劍道可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南鬥星官將天人演武視為一種爭霸逐鹿的遊戲,認為在利益面前,過往的仇隙都可以放下,反正不是什麽生死大仇,所以聯合次要敵人,對付主要敵人才是合縱連橫的關鍵,故而邀請仇神妒一起聯手對付羅豐。
但仇神妒的想法顯然與他們不同,他將這場演武視為武者之間的戰鬥,又豈會將這種縱橫家的伎倆放在眼裡,快意恩仇才是他的性格,沒有聯手羅豐來對付南鬥星官,說到底是沒將南鬥星官們放在眼裡,不認為這群家夥跟自己是同一級別的存在,不屑為之,所以他願意聯手嶽鼎來對付羅豐,卻不願意跟南鬥星官們合作。
真龍豈可與鱔魚同穴!
至於先前被南鬥星官們逼得異常狼狽的過節,將來他要憑一己之力報復回去,不打算借別人的手。
嶽鼎看了兩人一眼,豪聲道:“既有定論,那便動手吧,一招定勝負,如何?”
於他而言,繼續纏鬥下去,運用拖延和消耗戰術才是最有利的選擇,憑借燃燈佛功近乎無窮盡的特性,一點點將兩人的功力消耗乾淨,同時展開連綿不絕的攻勢,絕不給兩人施展極招的機會,可說是勝算最高的方法。
然而以嶽鼎的性格,縱然明白這點,又豈會這麽去做,那是對自身武格的侮辱。
仇神妒笑了一聲,揚劍昂聲道:“就算你不這麽說,我也打算這麽做,傻子才跟你拖戰呢。”
羅豐將陰陽雙劍收入掌心,微微一碰,劍氣飆揚,極其罕見地強硬回應:“很快,你們倆就會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麽不智的決定。”
三人兩兩對視,笑意一閃而過,毋庸多言,各自將殘留的功體催上極端,爆發最強的一擊。
此時此刻,勝敗,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