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刹土盡同虛空。
嶽鼎打出摩訶法印,虛空震蕩,勁力浩瀚無涯,卻是不可見不可聞,難以名狀,而眾人的識海中都意識到這一招的力量廣大無邊,仿佛整個蒼穹塌下來似的,無可抵禦的強大,偏偏在現實中什麽表象都沒有。
無處存在,亦是無處不在。
五逆魔手如同被泰山壓卵一般,啪嘰一聲碾成齏粉,羅漢受難的幻象、粘稠如沼的業力、佛魔轉化的異能,都在這無邊無盡,無相無形的摩訶印下化作虛無。
剝皮僧連做出反應都來不及,當場爆體而亡,連句遺言都沒留下。
血痂僧勉強逃過一劫,雖然他幻化的血蟒同樣被浩瀚力勁震得破碎,迸發血水四濺,但此時的他沒有實體,血色的巨蟒只是一種外在顯形的表象,內在本質仍是血影術法等無形之物,只見地面上的血水蠕動著,每一滴血都好似活著的生物,重新匯聚成團,變形間竟是要恢復原形。
假如在場的僅有嶽鼎一人,血痂僧或許能可趁機脫逃,但羅豐既然決意對付血淵老人的弟子,又豈會對血系術法無所涉獵。
“神劫式,諸神隕落!”
末法災劫,天地動蕩,神仙飄搖,羅豐一指點出,運使《周天末法五劫》中的絕學,一股使得仙靈道術消退的災劫洪流奔湧而出。
血痂僧的血影介乎有形無形之間,力勁難傷,且有遁形虛空之效,但神劫氣息降臨,諸道毀滅,歸於末法,種種神通消失不見,濃鬱的血氣仿佛在暴曬中飄散,血影中發出痛苦的慘嚎。
須臾後,血痂僧竟而被強行逼出了血蟒的狀態,他面上帶有些微慌張之色,就要再度施展法術遁逃,但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沛然佛掌,勁力撕天貫地,他的身上浮現一層護體罡氣,卻在刹那間破碎成渣,隨即就被垂落的掌力壓成肉醬。
雙僧伏罪,羅豐和嶽鼎兩人面上卻不見喜色,仿佛有著一股疑惑。
嶽鼎開口道:“似乎比預想中弱了些,有些名不副實……摩訶印是大乘渡厄經中最強的三大法印之一,某家對其頗有信心,但自認頂多是重創剝皮僧,擊殺的把握不足三成,更別說方才剝皮僧連反擊都未做出……當然,也可能是羅兄弟留給他的劍傷恰巧發作。”
羅豐搖頭道:“留下的劍氣確定已被血痂僧幫忙逼出,這套劍法我本就僅學會一點皮毛,全是照著劍招原樣使出,更別說中途曾掌握不住,任由劍氣揮灑,白白浪費大半威能,至於在敵人體內深藏劍氣,然後於關鍵時刻引動發作,這等高明的手段我可做不到。”
嶽鼎笑道:“羅兄弟謙虛了,那雙劍並使之法神乎其技,蘊含不可思量之威,精妙處只怕不輸某家修煉的大乘渡厄法印,而且劍氣衍化龍鳳之像,倒是令某家想起一門在數百年前就失傳的劍法,不過在歷史上,那門劍法是一男一女兩人共使,而非一人獨使雙劍。”
羅豐想了想,坦然道:“此正是《凰龍劍訣》,乃是凰龍劍侶所創。”
他多少摸清了這位漢子的脾氣,與其遮遮掩掩,隱晦自身所學,倒不如大方的說出來,博得對方好感。
如果羅豐此時含糊其辭,嶽鼎雖然不會主動四處跟人散播自己的猜測,但當有長輩問起,他也會坦然相告。
可現在羅豐選擇了不隱瞞,坦誠以待,嶽鼎反倒會幫忙遮掩,義氣相報。
世上有恩將仇報,將誓言當狗屁的卑鄙小人,也有千金一諾,重義甚於生命的豪傑。
嶽鼎這條漢子無疑屬於後者,他就像是正午的烈陽,毫無掩飾的將自身優劣點坦誠公布,讓人一目了然,意氣相投的人會覺得親近,性格相逆的人則怎麽瞧都覺得不順眼。
羅豐自認做不到這等示人如鏡,坦蕩光明的程度,但不妨礙他敬佩這樣的人物。
人可以不崇高,但不能否認崇高。
果然,嶽鼎在聽得回答後,先是一怔,隨即豪爽大笑,仿佛並未將此事放心上,開口道:“果然是這門劍訣,某家見羅兄弟催使劍法時,劍氣中蘊含劍意,這可不是無關者能做到的,不知羅兄弟是龍傲宗弟子,還是羽化宗弟子?”
他是個粗中有細的人,知道交淺言深的道理,故而在此之前都不曾詢問羅豐的背景,而現在羅豐將凰龍劍訣坦誠相告,他便投桃報李,示之以親近。
羅豐搖頭道:“都錯了,我是六道宗的弟子。”
“六道宗!哈哈哈……”嶽鼎在吃驚之後,放聲大笑,“這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不,那座鬼陣其實已經是明證了,只是羅兄弟最初的犀利劍法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入為主的留下了印象。嘿,明明是六道宗的弟子,卻學會了凰龍劍訣,而且還掌握了劍意,假以時日,等羅兄弟晉級天人後重現這門劍訣的威光,只怕龍傲宗和羽化宗的人面上都掛不住。”
他沒有因為羅豐邪宗弟子的身份而生出半分排斥,一如先前的真性情,佛法、清規戒律皆不放在眼裡,只看是否合乎脾氣。
將話題拉回正事,羅豐指著血痂僧的屍體道:“就算剝皮僧有可能因為受製劍傷而滯礙了行動,但血痂僧在嶽兄來此之前可不曾受過傷,我非常清楚自己所使的神劫式的威能,壓製血痂僧的行動可以,但迫使他脫離血影狀態,實是千難萬難,除非他修為只是九重初境的水準。”
嶽鼎虎目中閃爍精光:“血痂僧在五邪僧中,實力排行第三,而哪怕最弱的極樂僧,實力也遠勝過九重初境的修士,摩羯雙姝的遭遇就是最有利的證明,所以這具屍體絕非血痂僧本人,剝皮僧亦是相同,尤其這兩人在面對死亡時,竟而沒有奮起反抗,而是以一種很乾脆的方式去世,乾脆得差點讓某家以為他倆也在臨終前覺悟了。
但存疑的是,此人方才分明催動了血痂僧的絕學,盡管嶽某不曾詳細見識過,但那股血屬法術的特性是偽裝不了的,而剝皮僧的五逆魔手更是能百分百確認無誤,這可不是幾個月或者幾年就能修煉而成的,別人想偽裝也未必偽裝得了。”
羅豐陷入沉思,種種線索在他腦中閃過,哪怕再容易被忽視的細節,也被他回憶起來,抽絲剝繭,分析出有用的情報,最後再進行歸類組合,推論真相。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兩人並非真正的剝皮僧和血痂僧,而是惡藏僧的寄體分身!”
嶽鼎提問:“那他們所使的獨有武學呢?”
“血痂僧擁有血靈寄生之法,曾經在極樂僧的身上使用過,只要融入血脈之中,無形無跡,常法難以探查,如此再配合惡藏僧的寄體分身術,就能偽裝出一個實力弱於本體的血痂僧。
另一人的五逆魔手的來源更容易解釋,五逆魔手本身就是術器合一的絕學,其根底在於五逆魔手這件法寶,對於常人來說,煉製魔兵或許較為困難,但對於曾經成功煉製過的剝皮僧而言,重新煉製一件威能稍弱的五逆魔手,並不是多麽棘手的事。擁有了法寶,再分出一縷神念在寄體分身上,同樣能偽裝出一個剝皮僧。”
“這種假設倒也不是空中樓閣,至少解釋了為何兩人的反應總是慢上一拍,作為九重還虛境的修士而言,著實有些笨拙,”嶽鼎有點認可羅豐的猜測,但豎起一根手指,“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是寄體分身,為何能使用護體罡氣?譬如上次的交戰中,被惡藏僧控制了的姚玫瑰,就無法使用護體罡氣。”
羅豐不假思索的反問:“為什麽不能使用護體罡氣?將一切逆轉過來思考,如果‘寄體分身無法使用護體罡氣’這個印象是惡藏僧有意在誤導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