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真人拿不出證據,但有的時候,審判某件事情並不需要證據。
“你我幾人說了不算,眾人說了才算,”她環視四周,跟在場的其余真人眼神交匯,並問道,“諸位的想法呢?”
這些真人都跟人道盟或多或少有牽連,有的曾經加入過人道盟,有的是收過人道盟的供奉,更多的是自家弟子是人道盟的成員。
在碎花真人想來,讓這些人出頭挑事有些困難,但由她出頭後,在後面跟聲幫腔,搖旗呐喊呐喊應該不成問題,到時候就能借勢壓倒月湖真人。
然而,那數十名真人卻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一個個好像都成了瞎子,沒有注意到碎花真人瞥過來的眼神,
碎花真人弄錯了一件事,眾人對人道盟這個組織並沒有多大的感情,或者說,像人道盟這樣以掠奪剝削為要旨的組織,本質上就很難讓成員對其產生眷戀的感情,無論是偏善者還是偏惡者。
而不講感情,只能是講利益。
可人道盟已經覆滅了,而且是徹底的崩潰離析,成員們為了躲避仇家追殺,一個個躲藏得像鼴鼠,其家底也被清抄一空,為人道盟報仇得不到任何好處,又有誰願意免費出力呢?
最重要的是,羅豐的計劃中沒有將人道盟的所有成員殺乾淨,那些與天人修士有關系的弟子一個個都活得好好的,頂多淪為過街老鼠,近期內出不了門,可只要活著,就有了轉圜的余地,大不了轉投其他組織便是,或者托庇師脈門下,獨來獨往。
對付同宗弟子,很難施展開手腳,不能全部殺光了事,必須考慮到方方面面,羅豐知曉自家惹禍,師傅擔責,即便清楚月湖真人可能不在乎這些,他亦不願意給師傅多添麻煩,故而留了幾分情,現在恰是發揮作用的時機。
出身人道盟的對組織沒有足夠深的感情,收過供奉的得不到利益不肯出力,有涉事弟子的又不曾被害命。
感情、利益、仇恨,沒一個能搭上邊,他們怎麽可能為此而跟月湖真人起衝突?當事者是其他的真人倒也罷了,這位可是極難纏的主,出了名的霸道,手底下又特殷實,惹毛了不知道會遭到何等報復,為了一個弟子們瞎搞出來的組織,而和此人起衝突,實非智者所為。
百蠱真人為了功法和利益,連弟子身亡之仇,嫡子受辱之恨,都能輕輕放下,其他的天人修士就算沒這位的臉厚心黑,可基本的趨吉避凶還是懂得抉擇的,該裝縮頭烏龜的時候,果斷把腦袋縮進殼裡,改裝啞巴石像的時候,果斷閉口不言,非要事事抬杠,為了一丁點小事就跟人結仇,哪能活到現在呢?
因此,無論碎花真人怎麽催促,他們隻當做沒看見,這一趟就是來當個聽眾——反正死的是你的弟子,又不是我的,幹嘛要操這份心思?
碎花真人看得心中惱火,隻覺這幫人是懼了月湖真人的威勢,個個是無膽鼠輩,連那唯一在地位上能抗衡月湖一脈的獄劍老人,居然借口身體不適,連人都沒來。
這時,忽見堂中主人的位置空間扭曲,一道魁梧的身影從中踏出,眾人一見,心中震驚,怎麽驚動這位了?
“恭迎豢神天君。”
眾人齊聲迎道,心中滿是疑惑。
人道盟於天人修士眼中,不過是弟子間戲耍的玩具,毀了就毀了,派個尋常的天人長老來宣告下宗門決意的結果便是,難道是怕審判的結果激怒月湖真人,所以特意派來這位鎮壓場面?
碎花真人也想到了這一點,眼中閃過一絲僥幸,略有得意的望了月湖真人一眼,可惜對面根本不搭理她。
然而,只聽豢神天君道:“人道盟之事,證據確鑿,弟子羅豐、端木正等人並未觸犯門規,一切任憑自然,各位真人不得干涉此事。”
一句話,就給輕描淡寫的決定了,將人道盟的事情定義成弟子間的尋常爭鬥。
“謹尊天君法旨。”
碎花真人縱有一百個不樂意,此時也不敢違背宗門的決定,何況宣讀者是豢神天君,更不管當面放肆怨言。
事實上,眾人多少猜到會是這般結果,畢竟各方面匯總來的情報都偏向羅豐一行人,而對人道盟極為不利,可謂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
可僅僅為了宣讀意料中的判決,為何要勞駕豢神天君親自動身?
眾人正疑惑間,就見豢神天君對月湖真人道:“師妹提議的,讓弟子羅豐擔任地皇陵爭奪龍脈地氣的人選一事,上面已經通過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下眾人不答應了,攸關自身利益,哪怕對面站著的是豢神天君,也要爭上一爭。
“豢神師兄,此事攸關本門未來千年氣運,怎能決定得如此草率?”
“這個叫羅豐的弟子,入門不過十余載,而且方於半年前晉級還虛境,閱歷淺薄,怎麽能擔當如此大任?”
“縱然這位弟子能戰敗劍獄山一脈的單劍通,可單劍通本就不是最頂尖的還虛境弟子,根本證明不了什麽,此事需得有個交代,否則我等不服!”
三教六宗間達成的協議,欲在地皇陵開啟之日,各派門下弟子去爭奪地氣,此事六道宗並沒有特意隱瞞,故而天人修士們早已得知,人人都想派自家弟子去試上一試。
地皇的道統傳承不說,那龍脈地氣對於天人修士亦大有裨益,甚至擁有促進後天大道升華的功效,按照宗門一貫的規矩,弟子既然為門派出了苦力,肯定能從中分潤些好處,而身為師傅的自己就能順帶沾沾光。
攸關自身大道,什麽都能放過,唯獨此事不能,扔掉老臉也要爭上一爭。
豢神天君面對眾人如漲潮般的議論聲,冷漠以對,沒有駁斥,也沒有解釋,只是默然無言的看著。
漸漸的,眾人的抗議停了下來,直到最後一人也閉上了嘴巴,皆以目光注視著豢神天君,希望能得到一個合理的回答。
豢神天君緩緩開口道:“此次地皇陵之爭,本門共分得六個名額,宗門經過重重商議決定,並不指定人選,而是公開競逐,強者出戰。目前暫定六個人選,但並非最終的人選,而是如內門弟子的鬥法大會一般,暫由他們擔任擂主,其余弟子皆可挑戰,勝者佔位,每一名弟子僅有一次挑戰機會,敗者失去資格,最終勝出的六名弟子,就是出戰地皇陵的人選。”
眾人一聽,立即思索起來,按照這種打擂的規矩,最先擔任擂主的弟子不僅佔不到便宜,反而因為成為別人挑戰的目標,過早暴露自身的底牌,容易被琢磨透徹,找到弱點,這是劣勢而不是優勢。
凡有鬥法經驗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存在所謂最強者,正如猜拳一般,拳勝剪,剪勝布,布勝拳,相互克制,不能因為“拳勝剪,剪勝布”就得出“拳必然勝過布”的結論,一旦自身功體受到克制,十成力量發揮不出五成,在相差不是特別懸殊的情況下,就足以決定勝敗。
想通了此點,眾人再無異議,反而覺得月湖真人的弟子被坑了,換成他們,是決計不願意讓自家弟子去當那萬眾矚目的靶子,要贏得勝利,就該在暗中積蓄力量,等到最後一擊製勝才對。
碎花真人和俾日真人不禁幸災樂禍的看了月湖真人一眼,期待能見到這位氣急敗壞的面孔。
然而,就見月湖真人輕蔑一笑:“老子人間無著處,一樽來作橫山主。一群燕雀,妄論鴻鵠之志,可笑!本宮的弟子,就是要累盡萬具枯骨,無可爭議的登上寶座,若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還爭個什麽,回家玩刺繡去吧!”
言畢,甩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