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

  晚上七點鍾，私房菜館迎來了一天中最繁忙的時間。

  擴大營業後，四個包間每天晚上都是賓客盈門，原先還算清淨的二樓也變得熱鬧起來。

  私房菜館工作人員的工作量也是大增，四名服務員全體出動，在各個房間來回穿梭。

  領班小周穿著整潔的製服，正從服務台北側的送餐口接過餐車，然後有條不紊地指揮手下給各包間按次序上菜。

  “蘭”字號包間內，八位客人已經就座。一位體型肥胖、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坐在靠窗的主座上，談笑風生。

  他正是今天做東的主人，服務台登記冊上有記錄，此人姓魏，是某公司的老板。今天來此宴請他的朋友。

  與胖胖的魏老板不同，坐在他身邊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面色泛黃，眼窩微陷，與魏老板的富態形成鮮明對比。

  魏老板本身是位美食家，出手又闊綽，已經光顧過私房菜館兩次了，前不久聽說這裡新推出了乙級酒席，就毫不猶豫地更改了半月前預定的基準包桌。並滿懷期待，希望能得到新的驚喜。

  眾人正在議論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這時，包間房門打開，服務員開始上菜了。

  一道道菜肴按順序擺上桌面，精美的造型，撲鼻的香氣，還未開動，就已經讓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動了。

  今天的主打菜是一道清蒸鱸魚，是用一條兩斤多重的花鱸製作的。花鱸可以長得很大，五六斤甚至十幾斤的都有，但肉質就原不如現在這個重量細嫩。

  “來來來，生意上的事情待會兒再說。大夥別客氣，趁熱吃，涼了可就差多了。”魏老板張羅起來。

  於是，在桌的八位客人都取筷的取筷，拿杓的拿杓，開始享受美食。

  果不其然，乙級酒席沒有讓魏老板和眾位客人失望，口感、滋味明顯比以前吃過的基準酒席要高一籌，尤其是那道清蒸鱸魚，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充分體現出了花鱸鮮美無比的原味，口感細膩、爽滑，香氣雖沒有紅燒、乾燒等做法來得強烈，但勝在自然、延綿悠長，讓人回味無窮。

  “好魚、好手法”魏老板出聲讚道。

  他瞧了一眼橢圓盤子上的小標簽，上面寫著一個陳字。

  “原來是陳大廚的作品，不虛此行啊。”魏老板看上去很是了解私房菜館的情況。

  同桌自然有人問陳大廚是誰，魏老板又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引起一陣讚歎。

  眾人食欲大開，都不再客氣，撿自己喜歡的菜招呼。

  一時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屋裡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這時，魏老板又有了新的發現，就是今天的各種菜肴裡面放的調料，如蔥和生薑，與往日嘗到的味道不同，一般人是不會注意這些，但魏老板自稱美食家，自然很是關注這些細節。

  沒錯，蔥和生薑的味道辛而不烈，純淨自然，香氣持久，卻又沒有喧賓奪主，而是把蘊含在主材中的美味最大限度地提煉出來，發揮得淋漓盡致。

  看來這個新推出的乙級酒席中連調料都換成了高級品，私房菜館真是細致入微啊。魏老板暗暗想道。

  可是，與在座的其他人興致高昂的表現不同，魏老板身邊的那位乾瘦的中年男子，卻一副淡然模樣，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清炒小油菜，放入口中細嚼慢咽，面對滿桌佳肴，仿佛全無興趣。…。

  “老趙，你怎麽就吃青菜啊，來嘗嘗這魚，難得一見啊。”同桌一位腦袋滾圓的男子招呼道。

  “張總，你們自己吃，不用管我，我現在吃什麽東西都一個味道了。”老趙說道，神色有些黯然。

  “怎麽回事兒啊？”張總奇怪地問道，其他人也紛紛投過探詢的目光。

  “嗨，你們不知道。老趙年初得了一場大病住院，出院後舌頭就變得遲鈍了，幾乎喪失了味覺。據說是用藥過量造成的。”魏老板歎了口氣，給在座的各位解釋道。

  “那這是醫療事故啊，怎麽不找他們？”張總氣憤地問。

  “找過了，醫院所屬地區的醫學會做過鑒定，說不屬於意料事故，是我自身體質的問題。”老趙搖搖頭說道。

  這件事情對他大打擊很大，以前他可是一位美食愛好者，品嘗過天南地北各種美味佳肴，現在卻喪失了這人生的一大樂趣，不僅如此，由於味覺消失，每天的飲食變成了任務和負擔，毫無胃口，身體也比原先差了許多。

  後來四處求醫問藥，也無濟於事。大夫總是跟他說少吃辛辣的食品，多吃清淡的，時間長了自然會好。可是時至今日，已經半年有余，病症卻無半點好轉。

  同桌的人聽了，都是一片唏噓，剛才熱烈的氣氛也降溫了不少。

  “別管我了，你們繼續，聽說這家店很難排上號，別影響了你們的興致，那就不好意思了。”老趙表示歉意。

  “要不，給你要一份兒辣點兒的菜，總能嘗出點兒味道。”張總提議道。

  “呵呵，我以前倒是很能吃辣，現在不行了，再好的辣椒，哪怕是海南黃燈籠椒，我都感覺不到什麽。”老趙搖頭苦笑。

  “試試，我聽別人說這裡有一種辣椒非常辣，廚房都是用開水煮過才敢少量使用。”

  於是，張總自作主張，找到服務員，跟她說明情況，請廚房給加一份涼菜，要多放點兒私房菜館傳聞中的辣椒。

  服務員把客人的要求告訴領班小周，小周不敢擅自做主，就給廚房的陳大廚打了個電話說明此事。

  電話中，陳大廚沉默片刻，說他考慮一下。

  大約十分鍾後，服務台側面的送餐口送上來一小碟酸辣黃瓜條，指明送到“蘭”字號包間，說是贈送的小菜。

  “蘭”字號包間內，老趙望著眼前這盤涼菜，紅綠相間，煞是漂亮。黃瓜的清香和醋香迎面襲來，很是吸引人。

  同時送來的還有一杯白水，據剛才那位周領班說，讓他先喝水，潤潤口腔，再食用涼菜。如果辣得受不了，就繼續喝水緩解一下。

  老趙並不認為這份兒涼菜能讓他吃出什麽來，不過為了朋友的好意，還是接受。

  同桌的其他人見事情已了，於是各自喝酒吃菜，品味美食。

  老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才發現這水不一般啊，清涼甘甜，沁人肺腑。還有一種特別的滋潤感覺，舌頭、口腔都變得很舒適。

  好水，應該是極品的深山泉水。老趙暗暗讚道。

  接下來，他用筷子夾起一根黃瓜條和幾條紅椒絲，送入口中，黃瓜的清香衝進鼻端，但舌頭依然感覺不到，這也在意料之中，不足為奇。

  他嚼了幾口，準備往下咽。就在這個時候，一絲久違的刺激感覺從舌尖傳來。

  這是什麽，他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那一絲刺激變成了一束，並從舌尖蔓延到整個舌面。…。

  這是辣感啊，居然出現了，簡直不敢相信。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那股辣感越來越強烈，直往舌頭內部滲透，力度很大。

  不過，這與他記憶中的最辣的辣椒卻不盡相同，雖然辣味猛烈，穿透力強，但並不霸道，直覺上仿佛不會給口腔粘膜帶來任何損傷。

  在這種強烈的連續刺激下，休眠中的味蕾似乎紛紛開始蘇醒，伸了個懶腰，漸漸活躍起來，甚至還感受到了一點火辣中的鮮香滋味。

  老趙的額頭也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老趙，你沒事？不少字”魏老板在旁邊，看到他有點異常，連忙關切地問道。

  老趙把瓜條咽下，睜開眼睛，拿起桌面的餐巾紙擦拭額頭臉上的汗水。

  “好辣，我已經感覺到了。”他說完這句話，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含在嘴裡。

  水很快把辣味壓了下去。

  “老趙你嘗出辣味兒了，真厲害啊。”張總也驚訝地問道。

  一桌人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老趙停了一會兒，感覺不錯，於是又夾起一根豇豆品嘗，這次舌尖居然有了些許清甜香脆的感覺，雖然很弱，但真的是有了。

  他大感興奮，把這個情況和同桌的人說明。

  其他人都是驚歎不已，說這次老趙真是走大運了。

  有的還讓他多吃點辣椒，再加強刺激，可能會好得更快。

  魏老板見多識廣，這時提出了反對意見。

  “不能再吃了，這回的事情是碰巧，反其道而為之，歪打正著。舌頭上的味蕾剛剛恢復感覺，肯定很脆弱，不能再接受刺激，要不然就適得其反。從現在開始，只能食用清淡的食物，慢慢養了，煙酒都不能沾。當然，最好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老趙思索了一番，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於是采納。不再去碰那碟酸辣瓜條。

  在座的誰也沒想到今天還趕上了這麽一出，真是有點兒傳奇色彩啊。

  於是紛紛向老趙敬酒，祝他早日痊愈。

  老趙也是紅光滿面，端著那杯山泉水和眾人頻頻碰杯。

  酒宴結束的時候，老趙專門找到小周領班，對她再三表示感謝，同時謝謝那位做菜的大廚。

  小周領班聽到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回頭得反映到上面去。不過客人能夠有所好轉，她也是由衷地高興，於是說了幾句祝賀的話，然後恭送客人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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