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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柄》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七二章 讓兵大爺摸一摸
  三月初一寅時許,京裡大大小小的會館寓所陸續亮起了燈,家人仆役陸續起身生火燒水,為自家的相公準備吃食行裝。不一會兒,今日應試的舉子們也紛紛起來,自有小廝服侍著穿衣洗漱。只是平日裡最講舉重若輕的舉人老爺們,一個個面色凝重的仿若要赴刑場的人犯一般。

  待梳洗打扮停當,小廝們便端上斷頭飯……哦不,是狀元飯,請相公吃了好上路。

  這一餐飯可有講究,其中每樣物件都是可以討個彩頭的。只見小廝先將一盤清蒸鯉魚端上桌,眉開眼笑道:“魚躍龍門!”

  又將一盤燒雞端上,喜氣洋洋道:“狀元及第!”

  還有一盤鹵貨豬蹄子,牽強附會道:“雁塔題名。”

  再將一盤子炒萵苣端上來,討巧賣乖道:“青雲直上!”

  小廝又端上一盆王八湯,往桌上一擱,不出所料道:“老爺獨佔鼇頭嘍……”還好沒說老爺是個大王八。

  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大吉大利,可還缺點主食,只見小廝又端上一盤發糕、一盤蜀黍面窩頭,寓意高中、頭名。

  這便是大合源的錢掌櫃為自家少東擺設的踐行飯,一般舉子也多少就是這幾樣。當然大富人家要豪闊些,但無非就是盤子碗多些,用料珍貴些,名頭更講究些罷了,卻也逃不了這些高中榜首的彩頭。

  也有那貧寒士子,買不起甲魚河鯉,隻好用那青雲之上、高中頭名來將就,若實在覺得不過癮。還可以啃個水靈靈的大蘿卜,邊啃邊叫道好彩頭……蘿卜又叫菜頭。

  但士子們剛剛睡醒,更兼心情緊張、自然大多食欲不振,任憑什麽山珍海味也吃不到嘴裡去,大多是掰一塊頭名,沾點鼇頭湯,最多再戳幾筷子龍門罷了。倒不如蘿卜青菜的吃著爽利,可見豪奢未必處處享受、貧寒也能舒泰自得。

  當然也有不緊張、食欲大好的,這些人大多已做好場外準備……他們或是已經買到考題,托人答好寫下。準備夾帶入場;或是買通關節,在卷子上留下特殊標記,自有考官取中地;更有懶惰者,高低不願去遭這三日大罪,直接找了替身代他們入場。反正他們不用絞盡腦汁便可取中,自然沒什麽好緊張的。

  還有幾個更特殊的,他們在進入考場之前。便已經是陛下親口承認的天子門生了。幾乎所有人。也包括他們自己,都相信這次考試只不過是個過場……難道以孝悌著稱的隆威郡王殿下,會落自己父皇的顏面嗎?

  方中書便是天子門生中的一個,整個山北會館裡,只有他與那紅臉地塗恭淳若無其事,談笑風生。那塗恭淳雖不是什麽天子門生,但他生性豁達,沒心沒肺,從來不知道緊張是什麽東西。

  吃完同鄉特地奉送的狀元宴。一群舉子便結伴步行往貢院去了,路上又碰上商德重與方中書一夥人,大家也算是共患難過,自然呼朋引伴,並成一幫。說說笑笑到了國子監外。

  此時天色剛剛蒙蒙亮。國子監外戒備森嚴,禦林軍設置三道防線。隻放行有舉人證明的士子,其余一乾人等,皆被拒之其外,不得擅越雷池半步。

  士子們紛紛接過下人手中的籃子、食盒、被褥之類,排著隊穿過大門,渾似一群逃荒地難民一般,待卯時三刻一到,大門立刻緊閉,沈濰親手貼上封條,再不許任何人進出。

  過了第一道防線,舉子們就算是進了國子監,但想要進入百丈之外的貢院,卻還要耗費許多時間。

  到了第二道防線前,士子們且住,便有監督官挨個叫名。一被叫到姓名,才能從隊伍中出來,站在監督官面前,任其觀賞一番。

  並不是監督官有惡趣味,而是為了防止有人替考,需得真實相貌與監督官手中名冊上的描述、畫像相同,這才能進入第二道關卡。

  但也不是沒有空子可鑽,若事先買通幾位監督官,便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非把馮京說馬涼,自然有畫像也沒用了。

  但今年,昭武帝發了狠,在考生進場之前一刻鍾,一隊禦林軍官帶著聖旨來到此道關卡前,取代了麴延武事先安排的監督官,這些丘八們六親不認、隻認畫像,一雙雙銅鈴似的眼睛盯著舉子們使勁瞅,就算是貨真價實的考生也要被看得毛骨悚然,那些個替考之人更是駭得渾身篩糠、汗流如漿。

  此時大門緊閉、插翅難飛,不管你在外面有多大權勢,在這裡都不過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考生罷了。更何況為人代考地,能有什麽權勢不成?真是想渾渾不過、想退退不得,便似熱鍋裡地螞蟻一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去。

  不一會兒,約摸著過了四五十個舉子,便聽那唱名的文書道:“黔陽府周吉淳……”叫完半晌也沒人做聲,那文書又唱兩邊,見還是沒有響應,這才對邊上的監督丘八道:這個缺考了。丘八點點頭,那文書便要將那周吉淳的名字勾掉,卻聽著有人怯生生道:“在這

  丘八聞言惱火道:“你倒是放屁啊!”把那周吉淳嚇得一哆嗦,縮脖子站在那兒不敢反嘴,他不知多少次出入考場,卻從沒遇到過今日之野蠻一幕。

  “過來!”監督官厲聲喝罵道:“難不成要老子抬你過來?”

  那周吉淳這才磨磨蹭蹭過來,但猶自畏縮的低著腦袋,高低不肯抬頭。

  那監督官雖是丘八,但好歹是些軍官,粗識幾個大字。端著名冊看一眼,念道:“周吉淳,年十八歲、體態修長、七八之間、面白無須、左眉一顆朱砂痣,右耳生具栓馬樁。”聽他念著,那舉子面上的汗水更重,身子也不由自主伸直、甚至還偷偷踮起了腳尖、

  念完冷笑一聲道:“您老就是抻直了,也不到六尺長。”

  舉子渾身一顫。剛要摔倒,卻被兩個如狼似虎的禦林軍扭住,將他的腦袋高高地扳起,露出一張黑乎乎、皺巴巴、胡子拉茬地老臉。別說十八了,就說二十八也是奉承他的。再看他雖然一臉麻子,卻沒有哪一顆是紅的、耳朵更是清潔溜溜,可能除了性別之外,與文書上所描述之人沒有一絲類似。。

  那丘八監督咽口吐沫,笑罵道:“你那東主也太不當回事了,好歹找個白淨點的來冒名啊……”邊上的兵士也是哄笑不已。對於能作踐這些士子們。兵士很是快意,誰讓他們整日裡眼高於頂、趾高氣昂地。

  那周吉淳頓時萬念俱灰,這是他第五次參加春闈、也是第三次替人考試。自從明白所謂掄才大典,不過是豪門瓜分朝廷高位地遮羞布之後,他便絕了科舉之念,專心致志做起替考來……第一次因為沒有名氣,隻得了一百兩,但因著連戰連捷,這次已經升至五百兩。足夠他買上幾頃好地,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

  誰成想這次失手,好夢成了鏡花水月不說,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還有可能連累妻兒遭災。想到這。那冒名地舉子不由悲從中來,張開大嘴哭了起來。

  卻被邊上兵士凶惡掌摑道:“嚎喪什麽?”頓時將其哭聲打變了調。聽起來淒慘無比。

  這一位李代桃僵者被查出後,大部分贗品被叫到名字時乾脆緘默不語,也有心存僥幸的,卻被一一揪出,跪壓在道邊任人觀瞻。

  自然也有手段高超地門戶,找來替考的與本尊頗為相似,再賄賂畫師,將那文書上的人像畫得在兩可之間,也可以糊弄過關,非當時的手段可以勘破。只是當時讀書人太少,能勝任春闈的就更少了,除了本家勢大財雄之外,還得有絕佳的運氣才成。是以這樣的情況只是特例,算不得禍害。

  直到一千六百多人都被叫了個遍,絕大部分人都進去後,卻還有六七十人猶站在隊中。

  丘八監督一揮手,一隊持戈士兵便將這些人團團圍住,只聽那監督疾言厲色道:“爾等為何不應?”

  這些人一陣慌亂,便有機靈地叫道:“沒念著在下地名字,實在無法答應。”

  那監督冷笑一聲道:“拿你的身份文書來。”

  “遺失了,還想請大人通融呢。”那舉子一臉無奈道。

  “那你是如何進來的?”監督官大人也不是傻子,粗聲問道。

  “就這麽把學生放進來了。”那舉子一攤手,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其實他心裡早就慌得長草了,只是不甘心束手就擒,做些困獸鬥罷了。

  那監督官又命人搜身,果然沒有搜出任何身份證明。這粗豪的軍官哪裡知道,方才唱名驗身的功夫,這些家夥已經將那要人命的證明吃進了肚中。他們打定主意死不承認,必然會有人營救,而若是泄露出去,就算朝廷不殺他們,那些因此事敗的大戶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監督官頗為無奈,隻得命人暫且將其與已經查處地考生分別收押,等稟明聖上後再做打算。

  而過了兩關的考生們,又在貢院門口遇到了更嚴苛的搜身。

  按規定,考生除允許攜帶筆硯外,片紙隻字不許帶入。昭武帝同樣派出一隊禦林軍,取代了在此檢查的督學。

  那些丘八監督命令考生們解開衣裳,左手拿著筆硯,右手拿著衣襪,排著隊站在甬道裡,聽候點名,依次上前接受檢查。每一位考生由兩名搜檢軍搜身,從頭到腳,仔細搜查。此時春寒料峭,考生們自腰際以下都凍僵了,幾乎不知道自己身體發膚之所在。

  這種無禮到野蠻的搜身,那還有一點禮待士人地樣子?分明對待囚犯也不過如此嘛,自然引起考生們地極大不滿。但此時天色不早。距離開考時間已經不遠了,士子們不得不忍氣吞聲,暫且將身子當作木頭,任其蹂躪。心中卻將那位刁鑽刻薄的五殿下恨得咬牙切齒。

  要說秦雷真是冤枉,自從昨日進入考場,便被限制在貢院之中,對門外發生地事情毫無影響能力,卻是為昭武帝背了黑鍋。

  軍士們又揪出一百多個夾帶的考生,多是些直接將考題藏在被褥中、鞋底裡、腰帶間的,其實尚有許多藏得隱蔽的並未搜出……這些搜檢軍第一次做這種活計。難免粗枝大葉、遺漏頗多。自然也無法強求。

  經過千辛萬苦一個上午,余下的一千五百名舉子終於站在了貢院之中,也見到了那可惡的五殿下、以及一乾副考同考。若非此時不同尋常,士子們定要大聲質問諸位考官:為何要有辱斯文到不把舉人當人。

  秦雷已經知道了外面的事情,也問過了同樣一頭霧水地麴延武,哪裡還不知昭武帝的用意,心中自然又惱又恨,咬牙切齒地暗罵道:隻道好心讓我開山立派,卻還是脫不了拿我當傻子般利用。他倒不是惱昭武帝嚴肅考紀。而是憤恨將自己瞞得死死的,這對他來說,才是萬般不能接受的。

  但事情已然發生,他也只能尋個變通地法子,先將眼前這關過了再說。

  待士子們在面前站好。秦雷面無表情的掃視過眾人。半晌才冷冷道:“今日的檢查前所未有,你們肯定覺得有辱斯文。”

  士子們不料他如此坦誠。一時也沒人敢點頭,都傻傻的望著他,聽他繼續道:“但你們想過沒有,朝廷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像防賊一樣防著作弊的?”

  有那不知好歹的士子心道:還不是顯擺威風嗎?但大多數人還是被秦雷勾起了好奇心,紛紛小聲問道:“為何?”

  秦雷肅聲道:“所謂進士者,乃是取的我大秦最博學、最德高、最優秀地一群人,理應得到世人地仰慕尊敬,可是現在,你們仰慕尊敬前科進士嗎?”

  士子們雖然不敢搖頭,可心裡卻認同了王爺的說法,誰不知道那是些什麽玩意?怕是當中許多人連四書五經也沒看全過。

  秦雷見士子們一臉的不屑,不由微微一笑道:“不止是你們,就連普通百姓也是不屑的。”說著看士子們一眼,語重心長道:“這樣的惡果是什麽?官員沒有威信、甚至不如當地士紳,一有訴訟糾紛,百姓們先想到的是去找鄉紳,而不是找他們的父母官。”

  這些事情,士子們都是了解的,只是他們從未想過,竟然是科舉惹的禍,只聽秦雷一臉嚴肅道:“百姓隻尊敬憑真才實學靠上地進士,隻福氣這樣的父母官,你們可有異議?”

  舉子們紛紛搖頭,七嘴八舌道:“王爺說得正是。”

  秦雷趁熱打鐵道:“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才有許多人去皇宮前請願,希望得到一個公平公正的春闈大典,現在就是朝廷履行承諾的時候了!今日所做一切,皆是為了讓有真才實學之人可以高中皇榜、讓投機取巧之徒可以原形畢露!”

  經他這樣一說,士子們終於心平氣和起來,心道:所謂亂世用重典,又道是亂而後治,看來矯枉過正也是難免的。經過秦雷一番巧妙說辭,士子們地怨懟情緒奇跡般地消失,竟然轉而理解甚至是感激起這位鐵面王來。這就是政客與學生的差距。

  當啷一聲鈴響,入場時間到,秦雷拿出最溫和地笑容,團團拱手道:“祝各位好運。”士子們趕緊躬身還禮,各入號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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