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看起來有些破舊的軍用散裝貨輪抵達了關東州的碼頭,這裡正是一年來天氣最好的時候。雲水蔚藍,海風溫潤撲面。碼頭上面熙熙攘攘的全是等著裝卸貨物的苦力。接送著旅客的汽車和東洋車在碼頭入口擁擠成一團。華語朝鮮語日本語的招呼聲呼喝聲響成了一片。看起來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本海外殖民地的清晨了。
國內政治局勢的變化,對關東州這片土地的影響並不是很大。這個殖民地是由關東軍、南滿鐵路株式會社,大量的在軍隊保護下進行開發的新興日本商社,還有以在鄉軍人還有日本貧苦而強悍的移民形成的墾殖村落。由軍港、鐵路、軍隊、還有半軍事化的一個個村莊商社組成的海外的堡壘。他們孤懸在中國人的土地一角,將自己武裝完全,自以為自己是這片土地現在和未來的主人。國內變得更具侵略性,在軍事和擴張上面傾注的資源越多。越是讓這片土地上面的軍隊和工商業組成的畸形複合體感到符合他們本來的利益。而他們也更加的在暗處躍躍欲試,準備在帝國已經滑動得越來越快的戰爭過山車上面再推動一把。讓局勢向著他們希望的方向再度加速發展下去。因為他們的命運和未來就完全寄托在日本自明治以來一直實行的大陸政策上面。他們從屍山血海當中站起,也只有一直前行下去。
一輛掛著關東州民間牌號地小汽車停在碼頭一個偏僻的角落。汽車周圍站著幾個人,雖然都穿著蹩腳地便服。但是看那個久經訓練的姿態。誰都一眼看得出來那些人是軍人。他們一個個臉色都非常地嚴肅緊張,目光神經質的看著周圍匆匆忙忙經過的人流。有的人腰間鼓鼓囊囊的。明顯那裡揣著手槍之類的東西。稍微對關東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這些家夥就是總部那些眼睛長到後腦杓上面的少壯派參謀們。在整個關東州旅大地區,還從來沒看到他們這個樣子的姿態。到底他們要迎接什麽客人,讓他們這麽如臨大敵?但是沒有人敢多在旁邊停留觀察一下,都加緊了自己的腳步,刻意地離這些人遠遠的。
兩個到抵港軍用貨輪前面接人的軍官,夾著一個中等個字,大大的禮帽將頭臉深深的遮蓋了起來。三個人快步的走到了汽車前面,領頭地那個軍官就一下將車門打開,夾著那個神秘來客進了汽車後座。早就等待好的司機立刻發動汽車。一溜煙的就開了出去。這時帶隊前來迎接那個神秘來客的軍官才歡然的對著坐在中間的那人笑道:“福州先生,可把你等來了!我們關東軍上下等待您的到來,已經不是一天的時間了!”
中間那位來客拿下了禮帽,微笑著左右看看。禮帽下面是一張白皙而又略有些陰沉地中年人的臉。他果然就是現在新任帝國陸軍總參謀部情報處亞洲課的課長,軍銜已經晉升為少將的黑島一夫!他這次銜真崎甚三郎之命秘密離開東京,趕赴關東軍策劃一次秘密行動。從東京離開的時候。為了避開田中義一的耳目,先是上的去台灣的輪船。結果才抵達台灣台南港口,就馬上換乘一艘陸軍的軍用貨輪,再風塵仆仆的趕到關東州。沿著中國的海岸線幾乎走了一個來回。當自己的腳步終於踏上這片土地,和這些熱血沸騰不以現在地位為滿足的少壯派軍官們坐在一起。他才覺得自己渾身激動得發顫,真正的大場面也許就要開始了!
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努力,一直苦苦等候的。不就是這個時刻麽?
在這一刻,他外表雖然還微笑著表示平靜。可是內心卻在翻江倒海。一時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帶隊來迎接他的軍官是關東軍總參謀部作戰處第一班的主任參謀永田鐵山中佐。他也是真崎甚三郎在關東軍服役的時候一手帶出來的心腹手下,在關東軍的少壯派軍官團體當中,也有著非常大的影響力。在關東軍內部隱隱就形成了一個“永田派”的小團體。對關東軍的方針政策有著或明或暗的左右能力。特別在現今這個暗流洶湧的局面下。他們這些激進的團體,在這片土地上面,更是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人的追隨!在他們的心中。同樣是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情緒。
永田鐵山中佐看黑島一夫略微有點失神的樣子,尊敬的問道:“福州先生…………福州先生?現在帝國國內的局勢,對我們這次進行的事情有沒有影響?”
黑島一夫終於從自己的心思裡面掙脫了出來,朝永田中佐禮貌的笑了笑,悠悠的道:“哎呀,在國內,真崎君應該還是在和他的老師苦苦戰鬥………”
一份份從陸軍軍令部,陸軍總參謀部所屬的情報機構匯總的中國在北方進行軍事準備的情況就放在了田中義一的案頭。這些情報涉及的密級之高,所提供的情報之詳盡。讓田中義一都忍不住感到懷疑,這是在青島之戰時。對於華方保密措施幾乎無能為力的日本戰略情報機構所搜集來的東西麽?各方面綜合過來的情況看來,華方已經開始了大張旗鼓的軍事準備。在北中國似乎要有所作為,雖然派往歐洲的參戰軍師團還是維持著一個月兩個師的速度進行輸送。但是在北中國,還是同樣集結了多達二十個師左右的步兵單位,對關東軍和朝鮮軍現在的駐軍形成了三比一的數量優勢。中國人難道真的打算動手了麽?那麽他們一直表現出極端重視的國際條約難道對他們就無法形成約束了麽?難道他們真的以為自己的實力已經強盛到可以獨力挑戰整個帝國?他們最終目地到底是什麽?收復整個滿蒙的權益。還是一直要深入到朝鮮半島?國際上對他們這樣地行動到底有沒有達成什麽秘密的諒解?在美國的西園寺流亡政府在其中到底起了什麽樣的作用?。
種種樁樁的問題紛至遝來,讓這位首相大人感到了無比的煩惱。在西園寺桂太郎他們坐著這個位置的時候。他總是挑剔的認為自己可以比他們做得更好。但是當他成為了日本歷史上權力最大的首相之後。才知道整個國家的命運重擔放在自己肩頭的時候。要做出一個讓自己不會夜夜做噩夢的決定,是那樣地艱難!現在的東亞。各種各樣的勢力糾纏在一處。每一樣反應,都要考慮到相關勢力可能的反應,會引發出什麽樣的局面。考慮到最後,這位首相大人恐懼的發現自己所做地決定居然越來越象西園寺曾經做過的決定一樣,維持住現在的現狀,不要讓整個帝國去冒險!就算要有所舉動,也要等到歐洲大戰結束之後,在沒有助力的情況下,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向中國進行破壞現有局勢的挑戰。帝國和中國命運的決戰不在現在!這個時候如果自己做出什麽主動挑釁的行動。命運已經和協約國綁在一起的中國。那些西方列強為了確保他們現在地根本利益——歐州戰場上面獲得勝利。將會毫不猶豫的采取手段支援中國遏製日本,強行將這場亞州的戰事製止結束!那時帝國要失去的就不知道是什麽了。而且他們這些掌握了政權的人,一定會被虎視眈眈的敵人借著這個理由推翻倒下。當帝國失去了他們這些熱血正直地領導人,還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麽模樣!
田中大將不得不有這樣深深的憂懼。在憂懼的背後,卻是更大的無能為力。他已經竭盡全力在控制已經瀕臨暴走邊緣的陸軍這個團體。
現在的陸軍,是一個比一個激進的小團體組成的集合體。自己往日的威望,還能勉強維持住對政府采取鎮靜和協商措施感到不滿的陸軍的怨氣。但是誰也不知道這會維持多久!海外的日本駐軍已經在躍躍欲試。
嘗到了陸軍獨走影響整個國家政治走向甜頭的他們。不在意再來一次同樣的舉動。只為了實現他們心中那個稱霸亞洲大陸的帝國之夢。可是現在帝國內部已經沒有能夠平衡陸軍的力量了!海軍在進一步的混亂分化,政界財界在為陸軍的剌刀而感到顫抖。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希望陸軍這個時候能多一些理智!但是從他最得意的學生——可以說一手將他扶上了現在位置寶座的真崎甚三郎少將以下,雖然對他表面上表示馴服。但是陸軍似乎已經變成了真崎的陸軍。多少有名望的宿將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陸軍中的少壯派軍官在真崎的指揮下興風作浪。而毫無干涉的能力。就算自己,現在也無法撤換這個讓他感到了最大憂懼的學生了。
首相辦公室門外靴聲響亮,田中義一抬起了頭。在深深的疲倦當中努力的維持著自己在這個帝國天皇之下第一人的威嚴。門推開了,跟著首相秘書走進來的是真崎甚三郎少將。他的氣勢,即使在自己老師面前,也變得越來越迫人了。田中義一坐在座位上面揮了揮手。讓秘書退了下去,沉聲問道:“今天又有什麽事情?雖然你是我的學生,但是總是這樣繞過陸相還有軍令部的部長一次次到我這裡。陸軍的體制到哪裡去了?”
真崎並沒有回答首相的問話,他手裡抱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裡面塞得滿滿的都是文件。只是恭謹的將這個公文包朝首相的辦公桌上面一放。然後立正行禮:“田中閣下。您一直希望我關注中國方面的戰略情報,而這些日子每天以來都看著我們這個鄰居在北方飛快的武裝起來。這樣重大的變化,下官怎麽能夠不向您親自匯報呢………今天又得到了確切情報。西園寺國賊已經和中國雨辰建立了接觸,在雨辰推行的滿蒙對日作戰計劃當中,也得到了西園寺國賊他們的加入。在未來的滿蒙對日作戰當中,西園寺他們將在朝鮮立足。建立偽政權,和國內的反對勢力遙相呼應。只要在戰爭中摧垮陸軍地威信。他們就可以重返日本的政壇。將這個國家改造成他們希望地模樣。那就意味著帝國的萬劫不複!下官將情報匯總已經全部整理在這裡,送交首相閣下親閱。
我們要盡快拿出辦法出來!”
對著自己這個學生咄咄逼人地態度,想到站在他背後的那些對自己這個過去的精神領袖變得越來越敵視的那些少壯派軍官。首相突然爆發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說法!這不過是為了你們想要的戰爭而捏造出來的一些虛假情報的匯總!對於這些垃圾,還每天送到我這裡。我實在沒有多余的精神去看。混蛋!你們到底想要什麽?陸軍真的一點都不服從上級地命令了麽?要知道,你們還是皇軍,是皇軍!大政方針由我們做主。你們的使命就是將陸軍訓練好,將海軍整頓好。等待我們決定的最後解決時機的到來!如果你們堅持再秉承這樣不服從而暗中挑動事端的態度。你知道我會做出什麽樣的決斷!
哪怕再一次清洗陸軍我也在所不惜!”
首相怒氣後面蒼白地威脅,並沒有讓他的學生動容。在四二四兵變之前,可以說兩位一體的師生兩人就像鬥雞一樣互相對視。室內的空氣凝重緊張到了一個極點。真崎甚三郎慢慢的笑了出來,嘴角甚至還有一些嘲諷:“首相閣下,下官自然是堅決服從您的鈞命。但是作為一個職業軍官,一個對於皇軍前途負有責任的軍官。下官也必然要提出自己的判斷。這些情報對照亞洲大陸現實發生地情況。可信度之高。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可以判斷出來。這是我們戰略情報部門的心血。二十個中國師團集結在北中國,對我們的關東軍、中國駐屯軍呈半包圍的態勢。華軍的力量已經在向頂點擴充當中。而陸軍還在大正初年地幾次慘敗和混亂當中恢復…………但是我們重整軍備的速度,因為帝國國力現在的衰蔽而並不如中國軍隊!在他們參加歐戰的大旗之下,人力資源本來就豐富的華軍在一年之內,力量必然會達到一個頂點。素質也因為歐戰的鍛煉得到極大的提高。而那時我們的陸軍軍事力量對比將真正的處於劣勢!到那時,我們不得不面臨丟失滿蒙。甚至丟失朝鮮的命運!那麽我們就要都成為帝國的罪人!我們不能不對這個現實的威脅進行準備。而交涉和協約都不如實實在在的軍事力量更加可靠!我們陸軍必須要有所準備!下官反覆懇切呈詞,都是為了這個目標。也是相信首相閣下會做出正確的判斷。中國人已經虎視眈眈的逼了上來,我們必須要馬上行動起來。這也是我們在四二四之夜采取斷然行動的最根本目的!帝國的國運,就在這段時間當中會發生轉折。我們不能成為歷史的罪人!”。
田中義一頹然的坐回了自己椅子上,按著自己發燙的額頭。對啊,這不就是他們發動兵變,最終獲得政權的目的所在麽?將大陸政策推行到底。那為什麽自己還要反對這個學生呢?他們之間的區別就在於,他知道日本帝國的力量極限所在。而這個學生不知道。帝國現在早就沒有能力獨力對付這個正蒸蒸日上的鄰居。但是為了帝國的國運。又必須打垮他們不可。國際形式會不斷的變幻,自己相信總是可以尋覓到機會,采取一次聯合行動。孤立中國,然後在一次決定性的軍事行動當中獲得整個滿蒙。帝國就有了繼續發展的基礎。而中國也將會元氣大傷,衰弱下去。但是真崎和充斥整個陸軍的少壯派軍官們和自己想法不同的就是,他們必須現在就動手。現在就賭上國運。可悲的是,整個帝國,可以限制他們這種想法的人物和勢力,卻被自己親手導演的兵變打垮了。自己必須孤身參加戰鬥。
中國現在的確是在動員,但是他堅信,中國那個年輕的統治者很明白自己的力量局限所在。沒有國際支持。他同樣無法進行一場現代化的大規模戰役。在英美希望亞洲平靜的時候。他不會采取主動的行動對日本東北的勢力動手的。這個決斷從這位年輕總統以前一貫的行事就可以分析出來。而且自己有著絕對的把握。這些情報,北方的軍事集結。都是在壓迫自己這邊的陣營發生變化,按捺不住主動跳出來動手。
而那時的帝國,就真的是千夫所指了。自己不能上他的當!也許加快動員,在關東軍和朝鮮軍進行一定規模的增兵。在國內進行一定程度的後備力量集結,能夠安撫住躁動不安的陸軍?現在能進行這樣的艱難平衡,拉住陸軍籠頭的人,也就只要他啦。為了這個帝國,他不得不堅持下去。
老人又站了起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真崎甚三郎。到了最後,還是少將表示了退讓,敬禮離開了首相的辦公室。當他走出門口的時候,望著頭頂的天空只是喃喃自語:“福州君,我在國內會做我應該做的事情,而最後決定性的推老師一把的事情,還是需要你在外面進行啊!拜托你一定不能失敗啊!”
1616年5月初,在日本和中國還在就中日和約補充協定進行談判的時候。日本政府突然發表聲明,譴責中國現在在華北進行的大規模軍事集結。並且表示將做出回應。臨時向關東和朝鮮增兵兩個師團及相關附屬部隊。在國內也編成了關東預備派遣軍,集結四個師團的兵力於九州,同時初步得到整頓的日本海軍也編成了中國方面艦隊。田中在聲明中表示,這純粹是對中國增兵北中國的一種防禦性臨時回應。只要中國減少在北中國的軍事力量,日本政府同樣會采取複員措施。田中還在聲明當中呼籲協約國對亞洲的事態進行關注,製止中日之間爆發衝突的可能。他這一舉動部分化解了協約國方面對日本突然增加滿蒙軍隊的疑慮。也開始認真關注以前被忽視的中國在北中國增加軍事力量的事情一一日本提供的情報和數字的確非常翔實。在另一方面,也安撫了軍方躁動到了極點的情緒。似乎向他們釋放出了政府會隨時進行後繼行動的信號。這一手下來,中國方面似乎就陷入了被動。
在歐洲的凡爾登還在血戰,海上和地面都在醞釀著更大規模的決戰的時候。歐洲的政治家們終於不快的注意到了。在日本政變之後,本來就風雨飄搖的亞州和平局面似乎就走到了崩潰的開始。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聲明,派出了新的特使進行調解。不過這次的壓力卻更多的集中在了中國方面。畢竟率先向北中國進行部隊增兵的是中國方面!他們一再的要中國做出承諾,必須遵守中日和約。而且協約國提供的軍事援助,必須全部都用到歐洲戰事當中。不能將協約國的軍事資源用在亞洲的混戰當中!他們甚至還隱隱約約的威脅。中國已經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協約國夥伴的地位,如果不能善始善終的話,戰後也許英日同盟構築的亞洲體系的地位,還要加強。而不是象以前那樣,考慮放棄英日盟約!
突然間風浪就這樣掀了起來,雖然這是雨辰希望到來的風浪。但是絕大多數的人並不知道內情。他們只是關心,這個世界從東到西到底怎麽了?國人們更是擔憂,這個新崛起的國家,又面臨著新的考驗了麽?
對於日本的舉動,國際上的壓力。我們究竟應該怎麽樣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