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名臣雄主
就在鍾粟同聞仲飲酒的同時,西岐方面。
周城之中,姬昌神情苦澀的望著手裡的竹簡,他拿著竹簡的右手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我不在的這五百多天,居然打成了這幅樣子麽。”
長歎一聲,姬昌放下竹簡,對一旁侍立的叔夜說道。
“叔夜,你看這仗打到如今,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麽?”
“回大王,臣不知。”
面對姬昌的詢問,叔夜一問三不知,只因他知道姬昌此時正在暗下決定,而自己一年多未見姬昌,看不懂姬昌如今會有怎樣的決定。
姬昌雖沒有七竅玲瓏心,卻也能輕松看透叔夜的心思,於是他又歎一氣,繼而將竹簡拿起,想要再看一遍。
只是這邊剛想再看,姬昌又實在不忍再看,於是他隻好放下竹簡,坐在那閉目思索,久久也不曾出聲。
叔夜不喜去猜姬昌的心思,既然大王靜坐,叔夜便也跪坐下去,安靜陪伴。
這種安靜一直持續近兩刻鍾,姬昌才終於睜開眼睛,對叔夜又說一句。
“叔夜啊。”
“臣在。”
叔夜抬頭回應同時,姬昌手撫竹簡,略有不舍的向那星空望去。
看上片刻之後,姬昌回過頭,繼續對叔夜說道。
“自我去日算得父王一事之後,老夫就再也沒有起卦過了。
但今夜,我真想再起一卦,但越是如此想,老夫卻越不該如此做。
罷了,罷了吧,事已至此,爾等其實比老夫更清楚該如何做。
既然打那汜水不下,那就不要繼續拖了,拖著汜水人間地獄,更拖著我西岐……民不聊生!”
話音落下,姬昌抬手輕拍案幾,認真吩咐叔夜道。
“這便為我起一道口令,教發兒收兵燕山,莫要在汜水關前對峙了。
之所以爾等拖到現在,也打到現在,只因老夫遲遲未歸,但老夫當日若不弄險,我西岐也無有燕山大捷那一番機遇,只能說時也命也。
時至今日,一場仗打的兩國皆痛,這一痛又何止萬戶皆哀,便是百萬戶縞素也絕對不止。
就讓一切都結束吧,看來今朝還不是我西岐起勢之時,如今的大商,已經不是武乙時代的大商了。
太丁大王雖囚殺我父,但太丁與民薄役,休養生息,其在位雖短,卻也令大商略有緩和之勢。
至於方今的帝乙大王,老夫與他接觸甚少,但如今又如何看不出,他也是個心狠手辣且充滿謀劃的大王。
看看那汜水吧,聞仲一行在關城裡打的煎熬,老夫卻知曉殷都的帝乙也等的煎熬。
他聞仲能抗住我發兒衝擊,那帝乙又能熬住我西岐大勢,端得厲害。
你叔夜遞給我的折子,特意強調帝乙在戰事的第一個月,便同東北兩方伯侯聯絡頗多。
這顯然是帝乙早有求和之意,而你也是用這折子勸我再等一等,望我同帝乙大王再熬一熬,熬到對方先熬不下為止。
老夫誠然可以熬,但老夫熬得,帝乙也熬得,可我西岐百姓並汜水一帶大商百姓又如何熬得?
老夫與帝乙百業纏身,熬也是該,苦也是該,但天下人又有何辜?”
說到這裡,姬昌頹然望天,與月對視片刻。
片刻之後,姬昌俯首,將顫抖的指尖望那折子上輕輕一點,說道。
“叔夜啊,伱看一年多以前的帝乙大王。
前線戰局方顯明朗,他便有及時止損之心和割肉飼鷹之行,如此便能知曉他心思厲害。
至於其後,恐怕帝乙直到如今都不能有一次好眠,汜水關注定磨的他寢食難安。
即便如此,他卻仍然將求和的旨意引而不發,這便是一手做好輸的準備,一手去熬贏的決心。
帝乙大王就好像熬鷹一樣,一邊熬我西岐,一邊又熬他自己和那聞仲,此若不是雄主之相,什麽才叫雄主之相?
這一戰,大商雖損了鄧家忠良,又折了當代武成王,但太丁和帝乙刻意栽培的三方小將,卻偏偏成就了最有意義的聞仲太師。
至此以後,大商上有帝乙雄主,下又有聞仲名臣供其佐使,這一對君臣尚存一天,我西岐便一天不會有出頭之日。”
姬昌的面容看著有些苦澀,但僅苦澀片刻,姬昌便舒展眉目,抬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老夫只在這坐上片刻,就累的不想說話,可知爾等這一年半載又會累成何等模樣。
去吧,莫在這陪我這老朽,去將命令送給前線,讓諸將回返燕山駐扎修養吧。
老夫這便啟程殷都,帶六十萬鬼方奴隸並八百車西方珍寶送帝乙大王以求休戰。
更何況,老夫這西伯侯的位子還需大王首肯才行,不經王令,老夫如今都只是白身,罷了罷了。
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也不知老夫心中遐想的未來,值不值爾等並天下人為此付出呢?”
……
……
……
第二天一早,聞仲從榻上醒轉,立馬看見門口站著崗的鄧九公。
於是他安下心來,起身暈乎乎的捶捶腦袋,又對鄧九公問到。
“鄧將軍,你家老爺呢?”
“回太師話,我家老爺正在營內,帶虎嬌師姐為北狄奴隸軍樹些規矩。”
“哈!”
聽見鄧九公的說法,聞仲咧嘴一笑。
“大兄這是去我軍中挑些罪孽深重的玩意給他家白虎下酒是吧。
這樣,你找幾人把我墨麒麟牽去大兄那裡,讓他跟大兄家白虎一起吃點。
這一年多,墨麒麟也跟著我受了不少苦,我真是委屈他了。
算了算了,不消你去,我自己領麒麟去跟大兄蹭飯。
我不在時,勞煩鄧將軍為我看好營帳,務必不許任何人進來,尤其是北狄人士!”
說完,聞仲帶上頭盔,抬腳便走。
他那甲胄一年多都沒卸過了,自然也不需要著甲之類的麻煩事宜。
待聞仲走後,鄧九公默默來到營帳之內,望著聞仲的座椅出神。
只見他望著望著,整個人突然一晃,接著便推金倒玉般跌坐在地,渾身也顫抖不停。
遠方帳外,聽見帳內盔甲碰撞聲後,聞仲腳步微微一頓,但也只是一頓。
他正是看出鄧九公心神俱疲,才讓這剛失去一父六兄的苦孩兒去帳內歇歇腳的。
只是聞仲不知,鄧九公望著那方座椅出神之後,腦海中卻不停回想著他娘昨夜同他訴說的話。
他娘著實說了很多,又有許多嫂嫂在一旁幫腔,亂七八糟讓鄧九公記不太清,但他偏生記得兩句。
一句是莫忘西岐血海深仇,一句是莫恨大王不發援兵。
這兩句話在鄧九公腦內來回旋轉,讓鄧九公越發迷糊,真想就這麽睡去。
硬撐著不睡,拚了命的張開眼皮,鄧九公倒在地上,望著大帳的頂棚,忍不住自語一聲。
“兩軍交戰,刀兵無眼,姬發不曾使陰謀手段,贏得正大光明,我父我兄敗而不降,寧願自戕,甚至被西岐敬仰。
即便為敵,周少主也因我父兄事跡大禮與我,姬昌大爺前番更養我一年半載,情同假父,所以我真該恨姬發堂堂正正的贏了我爹麽?
汜水孤城,旬日無糧,母親說我家人來時,所攜糧秣不止被搶,下仆奴役更有許多被殺被吃,端的是人間地獄之景。
無援軍,無糧草,一任這汜水孤懸,哪怕只有少許增兵援將,我鄧家也不會死的如此整齊,所以我真不該怪大王漠視汜水孤懸麽?
可我父為人臣子,赴王命而死,死得其所,我怎麽能怪大王呢?
更何況姬發的確殺我至親,啖我血肉,我難道不該恨他全家麽?
我到底該怎麽做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