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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記》第四部 傾城 第三十章 人在旅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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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蓬外怒雪狂舞,帳蓬內還比較暖和,小火爐上的水壺咕咕響著,營造出幾分溫暖生機。

  帳蓬內的母子二人卻是愁容滿面。後藏牧區,往年的雪災通常會發生在春季,但最近幾年不知道為什麽天越來越冷,雪災發生的日子都提前了,似乎四季的輪回被某種大力量強行往前擰動了少許。

  納木從氈後提出茶桶,杓了兩碗酥油茶擱在火爐旁的小幾上。母親一邊咕嚕著什麽,一邊取出糌粑,準備今天的晚飯。藏胞習慣以酥油茶下糌粑,現在雪災已至,但縣上早有了通知,納木家住的也不是特別偏,所以吃食還是不愁。

  納木用手指捏攏著青稞炒面,然後送入嘴裡,嚼碎吞下,灌了一口酥油茶,對著母親說道:“雪什麽時候停?”

  “那要問佛爺。”婦女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有些憤怒,關於天時的問題,自然是應該請教有能力的人,問自己,是在嘲笑自己。

  “你去扎什倫布寺祈願,聽說大家都會去。”

  納木有些疑惑:“大祈願法會還有一個月,這時候市裡比咱們這裡也不會暖,大家去做什麽?”

  “大家去,我們自然要去,我行走不方便,你去。”說完這句話,婦女不再理他,念起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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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什倫布寺是藏傳佛教格魯派在後藏地區修建的最大寺院,始建於明正統十二年,始建者被追溯為一世達賴喇嘛。寺廟位於日喀則市城西的尼色日山坡上,佔地極闊,是除了布達拉宮之外,藏原上最有名的大寺。

  扎什倫布寺如今在遊客中最出名的,除了建築之外,便是它的神秘和在藏傳佛教中的地位。此寺乃是班禪的駐錫地,十世班禪七年前,便是在此處圓寂。

  如今正是寒冬,日喀則寒冷異常,本來就很清靜的大街被雪掩蓋著,更顯寂清。

  雪道上有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在頂風前行,間或還能聽見其中一青年人嘀嘀咕咕。

  “來旅遊怎麽連個人都見不到?在拉薩呆呆就算了,為什麽非要來這裡?”

  “是你要來西藏,你答應我,入藏之後聽我安排。”

  “人都到哪去了?”

  “扎什倫布寺。”

  從道路往西邊望去,如果有太陽的話,一定能看見城西的扎什倫布寺的金頂耀著金光,今天是大雪天,看不到那麽清楚,但巍峨的寺廟建築仍然挾著一股莊嚴氣息,遠遠迎來。

  整個寺廟被一圈高牆圍著,白牆金頂,看著十分美麗。

  已經有許多藏民聚集在寺裡,正俯身於地,不停禱告。

  黑壓壓一大片人群俯身在雪地裡,一動不動,風雪漸大,已經有人身上積著雪,而沒有化去。

  人群的旁邊,有幾個穿著厚厚皮服的人滿面焦急,正低著頭在和人群說些什麽。

  原來後藏地區這幾年的雪災頻繁,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消息,民眾必須前來扎什倫布寺禮敬,才能得上天庇佑,將這雪災化去。

  而大家約好的時間,恰好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幾天。

  勘布會議和扎什倫布寺的喇嘛們都沒有料到今天的這個場面,心憂藏民在這寒冷雪天的身體健康,所以正在勸大家散去回家,說活佛已然知道。

  但不知道為什麽,藏民們很執著,一定要面見班禪活佛。

  但班禪活佛已經於上月,進京拜見去了。

  這話一在人群中傳開,本來被凍的快僵了的藏民們迷惘地抬起頭來,顯然人群中有人在挑動。

  “那請佛師賜福。”

  “請佛師賜福。”

  站在扎什倫布寺門口的,正是在省城與易天行有一面之緣的九世噶瑪仁波切。他聽見這句話,面色大變,接著卻是溫和一笑道:“傳授活佛知識的經師在寺內,我這就去請他們四位出來。”

  人群裡又有人恭敬道:“煩上師請出至高佛師。”

  噶瑪仁波切眼角微微跳動兩下,喝斥道:“宗喀巴大師圓寂千年,誠心祈願,自然能見,佛師真身於須彌山,這凡間怎麽見得?”

  宗喀巴大師,傳說中是文殊菩薩化身,是達賴活佛和班禪活佛的老師。

  這樣傳說中的神祗,又如何見得到?

  ……

  ……

  九世噶瑪仁波切盯著人群裡一個戴著氈帽的人,冷冷道:“原來是師兄,怎麽不進寺?”

  噶瑪上師斷了一截舌頭,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這句話出口,那個戴著帽子的人身子劇震,頓時從俯臥於地的人群中顯出身形來。

  那人帽子被風雪吹落,原來是位大喇嘛。

  那位大喇嘛冷冷笑道:“上師,為何不允我等見佛師?”

  “佛師自然在佛土。”噶瑪仁波切誠摯應道。

  兩人遙遙相對,一人站在石階上,一人站在人群中,這萬千民眾裡,卻恍惚只有這兩個人存在。

  二人各以神通接觸了一下,噶瑪仁波切蒼白的臉上紅了一紅,而那位大喇嘛卻是吐了一口血,跌坐在了地上。

  人群驚呆了,難得見到上師們的爭鬥顯諸形狀。

  只有這兩位大喇嘛知道,自己想守護的是何等樣的存在,所以往日無形的爭鬥,今天用這種野蠻的方法表現出來。

  吐血的那位喇嘛走到石階前,惡狠狠望著噶瑪仁波切。

  噶瑪仁波切不言不語,任他咒罵。。

  ……

  ……

  正在維持秩序的官員們知道這已經不是世俗間的爭鬥了,趕緊做著人群的疏散工作。

  但人群裡仍然有些人在不停挑唆著,似乎一定要請那位“所謂的佛師”祈福。

  納木在人群裡冷眼看著,他在省城讀大學,見識自然要比一般的藏民要多一些,雖然對於宗教仍然是虔誠無比,但仍然看出來今天的情況有些古怪,這些被雪災所苦的藏民似乎正在被誰利用。

  看見自己相熟的一位官員,正在和一臉虔誠俯在雪地中的藏民們交流著,他走上前去:“崔老師,需要幫忙嗎?”

  “是納木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那位姓崔的官員,原來是中學的老師,曾經教過納木。他忽然想起此時不是嘮家常的時候,天越來越冷了,如果這些藏民還不肯離開,只怕會在這滿天飛雪的拉什倫布寺前凍傷。

  班禪駐錫地,如果出現藏民前來禮佛卻凍死凍傷的事情發生,政治影響十分惡劣。

  納木是爽快人,也不多說,便開始隨著崔老師勸那些藏民先回去。他在牧區裡也小有名氣,誰不知道“聰明的納木”,那是去省城讀大學的聰慧孩子,有些藏民他也認識。在他的勸說下,終於有些藏民心存疑惑地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便在此時,納木的身邊忽然多了一個喇嘛。

  喇嘛微笑望著納木:“孩子,為什麽勸大家回去?”

  “因為天氣寒冷,再在這裡跪著,大家可能會凍傷。”納木不認識這位喇嘛,但看服飾知道肯定是一位大神通,趕緊恭敬應道。

  喇嘛搖搖頭:“你看看那些金頂。”

  納木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看著扎什倫布寺白色院牆裡那些染著碎雪的金頂褐色建築,滿臉不解,恭敬道:“那是班禪靈塔,請上師明示。

  喇嘛溫和說道:“靈塔殿在前,又怎會見萬千虔誠心靈受苦?”接著面色一凜道:“若半途而廢,那是外道所願。”

  這句話一出,原本已經動搖,正站起身來的藏民們又齊齊俯在了雪地之中。

  納木急了:“可這天太冷。”

  忽然他發現自己身體一僵,再也不能動彈,口舌發麻,說不出一句話來。

  崔姓官員發現他的異常,趕緊上前扶著,對那位喇嘛道:“上師,這是孩子。”

  昭昭天日,喇嘛還是不會對這些官員們做什麽,微笑道:“孩子也會入魔。”

  納木的身體又能動了,他又驚又懼,手摸上腰畔的藏刀,卻沒有勇氣拔出來面對這位大喇嘛。

  他不動,有些藏民卻動了起來,圍住了他,罵個不停,甚至準備開始動手。

  崔老師著了急,大喇嘛卻是微微一笑,瞳中閃過光芒。

  “納木!”

  又有幾個藏族年青人跑了過來,手上拿著刀子。

  過來的年青人是納木在省城民院的同學,還有些相好的朋友。

  他們同鄉十二人,有些人為了節約錢,所以沒有回來,將鵬飛工貿捐的錢都存了起來,還有些都跟納木一起回了鄉,今天也來到扎什倫布寺,看見這邊要發生衝突,所以跑了過來。

  納木皺眉道:“怎麽在寺院前面動刀子,快收起來!”

  他說的話,那些年紀大的藏民可能不會聽,但這些年青人卻很聽話,將刀子收進腰畔,惡狠狠地盯著先前那些準備打納木的人。

  幾個年青崽子就像惡狼一樣,那些成年藏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那位喇嘛又說話了,話語裡不盡悲天憫人之意:“納木年青人,你心疼同胞身體,是慈悲,但後藏連年雪災,非佛師不能化,我們在此處請禮,何嘗不是慈悲?”

  納木一時語塞。

  “將這些心不誠的年青人請走,不然佛師感應到他們身上並無虔誠之心,是不會出來的,而這雪,也會越來越大了。”

  似乎為了印證這位喇嘛的話,漫天飛雪漸狂漸厚,空氣愈來愈冷,呵氣成冰。

  有些狂熱的信徒開始對納木這些年青人推推攘攘,情勢大亂。

  俯臥在扎什倫布寺前的藏民們,有些已經凍的不能動彈了。

  寺廟白牆,金頂白雪,一片白色,嚴寒逼人。

  ……

  ……

  嘀答。

  這是鍾表長針跳動一格的聲音,是一首歌中嫵媚女人唇裡吐出的字語,更像哪家水龍頭關不緊,滴水入石的聲音。

  被風雪酷寒凍的一片靜寂的扎什倫布寺,人人都聽到了這一聲嘀答。

  然後是……嘀答!

  嘀答!

  嘀答!

  ……

  ……

  “雪化了……”納木看著寺廟白牆上的冰棱子往下滴著水,癡癡說道。

  滿天的風雪在一瞬間停止。

  頭頂天空的烏雲正緩緩散去。

  幾絲碧天露出美麗的身影。

  許久不見的陽光溫暖的拂在地上黑壓壓的藏民人群身體上。

  藏民們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紛紛站起來。

  空氣中的溫度漸漸升高。

  崔老師輕輕摸摸自己身上被雪水打濕的皮襖,傻傻地說道:“這是怎麽回事?”

  先前還是酷寒嚴冬,此時卻是溫暖如春。

  藏民們以為是自己的虔誠打動了扎什倫布寺裡那位“佛師”,歡天喜地叫了起來,有的人對著寺廟叩頭不止,有的人開始舞著,虛弱的老者們坐在雪水中呵呵笑著。

  那些人群中的喇嘛自然知道不是這個原因,臉上都露出大驚駭的神情。

  納木身旁的喇嘛感覺到了數股高不可測的境界氣息,心頭一顫,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人群中。

  在寺前石階處對著九世噶瑪仁波切咒罵不停的吐血喇嘛僵立原地,喃喃道:“顛倒四季,這是哪位活佛的神通?”

  九世噶瑪仁波切笑了,露出口裡半截舌頭,望著街對面那三大一小的四個遊客,合什恭敬一禮。。

  —————————————————

  “如果你不想後藏發洪災,我勸你趕緊住手。”

  葉相僧在易天行身旁輕聲說道。

  易天行吐了一口氣,緩緩穩住腹內的紅日玉盤,松開了蕾蕾的手。

  “我可以一把火將這城市燒了,卻沒有信心可以融雪而不傷人,乾天時而不遭譴。”易天行接著松開拉住小易朱的手,“得虧你想出法子,讓蕾蕾幫我控制。”

  一松開易朱的手,扎仁倫布寺周的氣溫就穩定了下來。

  “你不是說旅途中不會管閑事?”葉相僧望著易天行微笑道。

  易天行摟過蕾蕾,呵呵笑道:“誰教我家媳婦兒是個大慈悲的家夥。”

  蕾蕾嗔了他一眼。

  葉相僧又一笑:“我教你們一家三口做好事,怎麽你們都不謝我,當我不存在?”

  先前若不是他授易天行精妙神通,這場雪自然不可能如此平緩止住。若讓易天行自行出手,天火亂燒一通,只怕雪域頓時要變作洪澤。

  “別貪功,這是動了嗔念。”易天行笑著,“不要忘記,是你要求咱們旅行團一定要到日喀則來。”

  葉相僧搖搖頭:“明明是你和那位仁波切在省城就約好的。”

  上高原之後,空氣稀薄,天氣寒冷。雖然鄒蕾蕾身邊的三個人都是大有神通的家夥,和這渾身真火的兩父子行走,縱使在南極,可能也不會覺著冷,天天晚上抱著易朱睡,也不可能著涼。但旅途仍然勞累,加上先前葉相僧傳的法門,易天行的暴戾天火通過蕾蕾的眉間散發出去,讓姑娘微微有些疲憊。

  縱是疲憊,她還是習慣性地當著裁判。

  “都別爭了。很明顯,扎什倫布寺,是你們兩個人都一定要來的地方,不用推給對方。”

  葉相僧和易天行尷尬互視。

  易朱轉著骨碌碌的眼睛,挪到蕾蕾媽的身邊,抱著她圓潤的大腿:“媽,你累了,我們找地方休息。”

  “等這些藏民散了再說。”易天行看著寺廟前那些情緒激昂的藏民,微微皺眉。他轉過身望著葉相僧:“你看清楚這件事情了嗎?”

  葉相僧俊美的美容在此時微微黯淡了一下:“我感覺很悲哀,不知為何。”

  “看來有些人正在找那個佛師,所以趁著班禪活佛進京的時間,來扎什倫布寺逼人出來。”

  “佛師怎麽可能在扎什倫布寺。”

  “不錯。”易天行靜靜望了他一眼,“宗喀巴大師是文殊菩薩化身,當年傳授達賴和班禪活佛。如今宗喀巴大師跟在我身邊已經兩年了,當然不可能在扎什倫布寺裡。”

  “南無我佛。”葉相僧微微欠身,合什行禮,似乎受不得這稱謂。

  小易朱細聲細氣道:“既然這些人要找師叔,但師叔又不是在寺裡,他們是在找誰?”

  “扎什倫布寺裡究竟是誰呢?”

  易天行看著威嚴寺廟中那些耀著金光的褐色建築,盯著建築上的那些金頂,這些都是前幾世班禪圓寂後的靈塔,內裡不知道有多少秘密。

  葉相僧朝著寺廟的方向輕輕合什,在心裡默默念道:“真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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