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開到南昌的時候,易天行還滿臉蒼白的躺在擔架上。
斌苦大師和隨行的人員面無表情從六處手中接過了擔架,六處本來還準備安排專門的人員送易天行一程,卻被斌苦大師婉拒。不論怎麽講,易天行現在的“組織歸屬”是在歸元寺中,六處方面也不好強來。
待清靜之後,易天行緩緩睜開雙眼:“不去梅嶺,直接回省城,好嗎?”
“好。”斌苦大師慈眉善目看著這個滿臉倦怠的少年。
上了火車,進了軟臥車廂,易天行神識淡淡從床上往四面八方拂去,確認沒有人盯梢之後,從擔架上爬了起來。
本來應該是傷重靜臥的他,旁若無人地打開行李,取出一條翡翠牌香煙,開封,用手指一捏,便點燃開始吸著。
煙霧散在軟臥車廂裡。
省城佛教協會來的陪行人員退了出去。
……
……
“在南昌等你的時候,我很擔心。”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黑色的眼瞳裡沒有一絲雜質,看著是那般的純良無害:“秦臨川知道我在裝。我確實受了很重的傷,但我裝的太過分,他反而有些疑慮,所以這一路還算安全。”
斌苦大師合什阿彌陀佛:“護法似乎太過小心,想來上三天也不會樂意與佛宗為敵。”
“安全第一。”易天行將煙卷遞到唇中狠狠吸了一口,半晌後才靜靜道:“如果以為這天底下無人正直,當然愚蠢,但如果認為人人正直,尤為愚蠢。在九江見過六處的手段後,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斌苦大師銀眉微皺,合什問道:“那處如何?”
“陳叔平死了。”易天行將煙頭扔到地上,用力碾壓了幾下。
斌苦大師又宣了一聲佛偈。
“行動之初,我出手慢了些……六處肯定會認為我是陰了他們一道。”易天行微微一笑坐在床上,眼睛裡卻有些少年人暫時沒有學會遮去的怒氣,“不過到最後,他們陰了我一道更狠的。”
斌苦大師表示不解。
“導彈啊!”易天行誇張地將雙手拉開,比劃了一個大小粗細,撒嬌般嚷道:“住持!這麽大幾枚導彈就往我們打架那地兒轟啊,我這次可是真地險些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護法莫非事先不知?”
“糊裡糊塗地去,糊裡糊塗地打,六處什麽都沒告訴我。”
斌苦大師雙眼中生起一股金剛怒,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不會說髒話,只是悠悠道:“無恥之尤。”
易天行搖頭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料定我不好和他們翻臉,這口氣也隻好慢慢咽了。”
“不然。”斌苦大師一合什:“護法莫怒,再過幾月看看。”
“嗯?”
“再過些日子,就是六處每年一度的財務審核,到時候老衲請趙理事長出面——既然六處這些年來也沒有做什麽事情,有些預算也應該減一減了。”
“趙……趙理事長?”
“是啊,護法那日在寶通禪寺外曾經讚過趙理事長的書法,不知他老人家怎麽知道了,一直說著什麽時候來省城見見你。”
“寶通禪院?”易天行摸摸腦袋,憑他的記憶力也想了半晌才想了起來,原來是省教育廳的唐廳代潘局請他吃素齋的那日,自己看著寶通禪院的招牌,純下意識地讚了一聲。
他猶自有些迷糊:“這位趙理事長是?”
“趙老是我國佛教協會名譽會長,一手好書法舉世皆知。”
易天行險些往後倒下:“原來是那位老人家!……沒想到順手一個馬屁,竟吹到北京去了,運氣不錯,運氣不錯。”嘿嘿笑著接著問道:“理事長是什麽?”
“六處之上,還有個理事會負責管理,當然,不是常設機構。”
“啊,用居士管道門,政府英明啊。”易天行心悅誠服。
年高德劭的斌苦大師微微笑道:“那是那是。”
雖是玩笑著,少年的眼角仍然透出一絲疲乏之意。
斌苦大師望了望他,緩緩道:“其實,護法應該去梅嶺看看。”
他有些倦累地搖搖頭:“什麽神仙妖怪活佛教皇,我暫時都不想見了,打架果然是個力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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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火車緩緩駛進省城。
汽車送易天行回了墨水湖畔的小書店,斌苦大師還準備下車,被易天行笑嘻嘻地鬧了回去。一進小書店的門,便看見葉相僧正在一群鶯鶯燕燕之中推銷著簡裝本《金剛經》和盜版的《佛說觀無量壽佛經》。
俊俏的和尚一抬頭看見易天行笑咪咪地站在店門口,不由也微微笑了起來,向身周諸位女施主告了聲歉,便送這些小女客們出店,準備關門。
“你們回寺。”葉相僧對一左一右扶著易天行的僧人說到。
僧人恭謹應道:“是,大師兄。”轉身便退了,乾淨利落。
“唉,不過幾天沒見,怎麽好象如隔三秋了?”
易天行負手於後,笑咪咪看著葉相僧,然後張開了雙臂,準備給他一個同志般的熊抱。
“叭”的一聲。
葉相僧先前臉上的微笑在一秒之間全然褪去,滿臉嚴肅地狠狠一掌拍在他的左胸口,掌下淡淡光芒從合攏的指尖透了出來,佛息繚繚,在易天行的胸膛不住攻入。
易天行一愣,卻根本沒有攔阻的想法,卟地一聲,吐出一口烏血來,烏血落在地上,燒蝕的地面嗤嗤作響。
葉相僧靜靜收回手掌,說道:“你這時候需要睡一覺,心都快碎了的人,居然還笑得出來。”
易天行微微笑道:“知道有位救苦救難的大菩薩在書店裡,我自然不怎麽擔心。”
葉相僧搖搖頭,似乎覺得這位很有些不知輕重,走到店門口將木門板落下。。
正說著,一團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後院裡衝了過來。一場惡戰之後有些神經過敏的易天行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到了身法如鬼如魅的陳叔平狗大人,唬了一跳,正準備腳踏天火,拳出金刺……哎喲一聲慘叫,葉相僧一伸手便把那個黑影提了起來。
葉相僧出手如電,一伸手便揪住了一個耳朵,小易朱那嫩生生的耳朵。
“爹。”耳朵變成拉麵的易朱可憐兮兮地望著易天行。
葉相僧似乎並不覺得自己下手有多狠,靜靜說道:“回屋做功課去,再過幾個月就要上學了,至少要把拚音學會,然後趕緊陪你爹睡覺。”提著小家夥便往後院走,小家夥哎喲喲慘叫個不停。
易天行背著雙手,搖著頭也跟著往後院去,心中歎道:“諸佛師,看來真有當老師的派頭……只是陪著睡覺是啥意思?”
……
……
夜深人靜睡覺時,易天行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體內的火元與身邊小易朱體內的火元微微感應,想起了以往在省城邊上小池塘裡療傷的那次,才明白葉相僧剛才說的是啥意思。
他體內火元加速流轉,好生舒服,不由得下意識將易朱摟進懷裡,隻覺胸口處一片溫燙。
酣睡中的易朱下意識拱拱頭,嘴邊流的口水全糊在了老爹的胸口上。
清晨醒來,易天行極為惱火地發現自己胸前是一大攤將乾的粘粘口水,不由皺眉咧嘴,然後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心傷似乎好了不少,用手指搓搓鼻子,想道:“莫非這口水也是療傷聖藥?”
暫且不提這些,隻說大清早吃完豆漿油條豆皮熱乾面外加一海碗稀飯後,神滿意足的易天行攔了輛出租車便去了歸元寺。
入了後園,過了小湖,近了茅舍。
易天行將從前殿找的一個椅子放在了茅舍門口不遠處,大喇喇地坐了下來,
老祖宗的聲音在第一時間內於他的腦中響起。
“還活著啊?”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徒兒自作主張,師傅莫怪。”
“嗯,打架這種事情,多多益善,俺自然不會怪你。”老祖宗這話很彪悍,“說。”
易天行乾咳了兩聲,眼睛珠子一轉,道:“總結了三條經驗。”
“一,既然明知打不過他,那我這次就不該去打,勇氣這種事情,需要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
“嗯。”
“二,既然打了,就不該瞻前顧後,首尾兩端,如果一開始就和六處好生配合,那麽也不見得沒有成功的希望。似徒兒那般,先前不想打,後來也憑著熱血去猛打,最後看著要兩敗俱傷了又不打……這挺像個反覆的小人,沒什麽出息。”
“放屁。”老祖宗似乎頗為輕蔑他這種想法,“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打架憑的是興趣愛好,又不是甚道理人情,如果打不過還要強打,那是傻子。”
易天行苦著臉道:“可感覺上,怎麽自己好象挺卑鄙的。”
“爺爺生在天地間,除非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如果只是自己那點破事,當然得依俺們性子來。”老祖宗的聲音停了停,“你答應了那些小道士什麽沒?”
“沒有。”易天行微笑著應道:“從秦琪兒到小書店來找我,一直到九江外面的那個小鎮,我什麽都沒有答應。”他的確沒有給任何明確的言語承諾,但也沒有拒絕過……這說來似乎很勉強。
“你不是好象卑鄙,你本來就卑鄙。”老祖宗罵了一句。
……
……
“第三點問題就是,我發現在和仙人的戰鬥中,我的肉體似乎很佔便宜,但是在速度方面非常吃虧。對方對於時間的領悟力在我之上許多,這一點還要請師傅多多指教。”
“時間就是速度,我明白,唯快不破我也明白,只是不知道怎樣將自己的速度提上去,單純力量帶來的速度似乎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茅舍裡沉默了一會兒:“什麽事情都是相對的,如果速度不夠,那就用力量。”
“可沒趁手的家夥。”易天行告著屈,“我的動作在那條狗的眼裡肯定比老太婆還要慢,所以他要躲很容易,徒兒想過,似乎只有人類那種大面積殺傷性武器才能對他有作用,畢竟滿天的殺傷力,他再能找縫隙躲,也是很困難的事情。”
“家夥?”老祖宗的聲音尖了起來,似乎極為恚怒,也難怪,自己用了一千多年的吃飯家夥都給你小子了,你居然還不滿足。
易天行嘿嘿笑道:“那棒子雖然硬實,但能罩著的范圍太小了。”
“蠢貨啊。”老祖宗發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歎息聲。
接著易天行忽然感覺右手尾指一個顫抖,後園裡金光一閃,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倏而脫指而出,虛虛浮浮飄在半空之中。
叭的一聲,金戒指落在後園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而落地的一刹那,金戒指驟然鋪開,就像麵團一樣沿著青石板疾速鋪開,變成了一層極薄的金餅。
易天行唬了一跳,屁股粘著椅子便蹦到了半空中,落下時便坐在了這層金餅之上,噔的一聲響。
“范圍?明白了嗎?”
易天行伸出手指摸著腳下的那層金餅,愣了半晌,忽然極懊喪地怪叫一聲:“我真是個豬頭!”
細棒子如果打不中如同殘影般流動的陳叔平,那如果在小島上自己把金箍棒變成小島一樣粗細的棒子……他怎麽躲?
……
……
“看來那癩皮狗還活著。”
易天行苦著臉摸著尾指上的金戒指:“嗯,雖然不知道那身狗肉還保不保得住。”接著說道:“不過想來他也應該不會再在國內呆了,看他的樣子,在人間這幾十年似乎過的也蠻舒心,不大想馬上回去,就是不知道他會躲在哪裡。”。
“我和他約好兩年後再打一場,在這之間,他別來理我,我也別去理他。當然,本著革命人道主義的精神,我讓他發了個誓,兩年內不準對這次九江的事情進行報復。”
“那狗這麽聽話?”
“嘿,瞎賭唄,反正徒兒讓它以三聖母的名義起的誓。”
“喔?”好熱鬧的老猴來了興趣。
易天行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師傅啊,那誓挺色情挺毒的,還是別說了。”
不知道那誓言是什麽,竟讓厚臉皮如易天行也說不出口。
“只是……不知道那狗會不會守誓哩,我對仙人的信用可沒什麽信心。”
“嘁!”老祖宗的聲音傳來,“世間惡人不信鬼神誓約,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鬼神,像癩皮狗那廝給三聖母看家的東西,怎麽敢違誓。”
易天行眉開眼笑:“徒兒也這般想,心想滿天神佛或許事務繁忙,不見得能管人間每一個發誓的人,但管一下自己的狗應該還是有時間?”
一陣冬風吹來,傷勢未曾痊愈的易天行打了個冷噤。
渾身天火的他居然也有些畏冷,看來鄱陽湖上,他受的傷著實不輕。
他微微笑了笑,收起了臉上的無賴神情,緩緩道:“師傅啊,請傳徒兒打架的法子。”
茅舍裡又是一片安靜,半晌之後:“看來這次讓你很有感觸。”
“是。”少年沉著應道:“六處展示的實力讓我心驚,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就險些誅仙成功。陳叔平和我又是永世的對手,如今兩成功力的他已經不是我能對付的,兩年之後我與他那戰更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外物皆是虛妄,若你足夠強大,又何須在意這些事情。”
“所以我想變強。”
“這七個月裡,你修煉的很辛苦,也變強了許多。”
“還是太慢。”易天行緩緩站起身來,“每一種存在都有自己存在的目的——秦氏滿門,除了那個扎馬尾的小姑娘,剩下的三個,看樣子都是那種一心想要守護人間的鐵面人妖,雖然秦臨川似乎有些更深的想法,但秦童兒的表現增強了我的這種判斷,既然如此,像我這種超乎人間控制能力的家夥,將來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感到不安。而陳叔平下凡,顯然不是為了過家家,是為了某種原因來殺我。”
“這些都是向著自己目標,拚命前進的人物。”他緩緩跪在地上,“徒兒生活的目的就是想讓自己和身邊的人能過的舒服,所以我也要拚命才是。”
一隻手掌,遠古巨人般的手掌,耀著淡淡的金光的手掌,從茅舍裡無由而出,向著易天行當頭拍下。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疾轉,道心青蓮綻放……“星鬥燦爛如真”……出朱雀!
……
……
正在墨水湖畔小書店裡吸面條的易朱忽然身子一僵!眼瞳裡金光大作!
歸元寺後園中。
一股巨大的壓力壓的易天行半跪於地,他悶哼一聲,雙臂一振,在身體旁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體內天火疾出,沿著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一道耀著赤光的火苗在他有肩頭一線熊熊燃起。
似火鳥,似朱雀振翅,欲飛未飛。
嗡的一聲悶響,那個耀著淡淡光芒的巨掌被易天行背上的天火生生抵住了!
良久之後。
“是時候了。”
老祖宗如是說。
後園裡重複一片寧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