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好一位聖君明主!
湯昊人有些麻了。
他以為弘治皇帝是葉淇變法的推手,沒想到竟然是始作俑者!
“怎麽?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吧?”
葉贄嗤笑了一聲,隨即幽幽開了口。
“弘治五年,蘇松河道淤塞,泛濫成災。”
“帝命工部侍郎徐貫立刻主持治理,疏浚蘇松河道,畢竟蘇松乃是賦稅重地,朝廷不得不重視。”
“但是,疏浚河道也好,征調民夫也罷,那都是要花錢糧的,然而問題在於,國庫早就沒有錢糧了!”
“家父葉淇於弘治四年,代李敏為戶部尚書,這李敏是一個乾吏,政績卓著,但他不擅治理錢糧,家父代他升為戶部尚書,國庫已然空虛,錢糧短缺赤字嚴重!”
“究其原因,還是先帝爺太過於“體恤民生”了,某地一發生天災,先帝爺便下令減免夏稅、秋稅,甚至還拿出官府的財物,對災民進行救濟,僅在弘治四年一年,先帝爺就免除了近六百萬的稅糧,朝廷還怎麽收稅?還有什麽稅可收?”
話聽到這兒,湯昊頓時就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是諷刺。
真是一位“愛民如子”的聖君賢主啊!
這減免賦稅,確實是仁政善舉,但是問題在於,你這樣做,真給老百姓帶來益處了嗎?
這大明王朝官員貪腐的手段,那可是出了名的花樣多、構思巧。
比如“折色火耗”,就是官府衙役向百姓收銀子時,熔斷碎銀子會有損耗,損耗的這部分由老百姓承擔,損耗多少官府衙役說了算。
再比如“淋尖踢斛”,就是官府衙役向百姓征收糧食時,一斛倒滿糧食時衙役會踢一腳,小部分糧食會被震出來,這些踢出來的糧食就不再是百姓的了,而是作為糧食運輸時的損耗,同樣的這部分損失同樣由老百姓承擔。
說白了,這些都是官員剝削百姓的貪腐手段,老百姓卻成了“冤大頭”。
還有一個,就是葉摯方才所說的,也是最讓人惡心的手段,那就是地方官員上報災荒,亦或者說“為民請命”!
從古至今為百姓所敬仰的賢才乾吏,大多都是能在緊要關頭為民請命者。
在百姓心中,一個官員,只有心中裝著百姓,時時為民請命,才真正配得上清官的名聲,才是百姓心中的好官,為朝野稱道。
而恰恰正是這溢美之詞,卻成了貪官汙吏貪腐受賄的手段之一。
方法也很簡單,即地方官員在收完當年的稅賦之後並不急著上繳給朝廷,當朝廷催收的時候,地方官員們就以受災了、民生艱難等等理由向朝廷申請賦稅減免。
如此一來,他們不但可以為自己博取一個“為民請命”的美名,而且一旦朝廷同意了減免,那麽減免的部分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落入自己的口袋。
甚至於運氣好的時候,遇上了弘治皇帝這樣愛面子的糊塗蛋皇帝,朝廷不但會免了賦稅,還會發放錢糧賑濟,既然自己這些地方父母官為百姓們爭取來了賑濟,那麽地方父母官們和百姓一起分一分賑濟金,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最後結果就是,弘治皇帝愛民如子的面子也有了,地方官員也賺了個盆滿缽滿,可謂是皆大歡喜,大家都很高興!
至於地方上真正受災的百姓,他們該繳納的賦稅分文不少,他們該得到的賑災金卻是直接沒有,又或者說少得可憐!
弘治皇帝這麽做,反倒是弊大於利!
百姓如實上繳賦稅,肩上的擔子沒有松掉半分。
朝廷的稅收卻是減少,甚至還要補貼所謂災情!
這些銀錢最終全都落入了那些貪官汙吏的口袋,讓他們吃了個滿嘴流油,賺了個盆滿缽滿,甚至還博得了一個“為民請命”的美名!
所謂的仁政善舉,全都成了士紳縉紳撈錢謀利的手段!
湯昊有些惡心地揉了揉眉頭,對葉贄擺了擺手。
“不用理會我,你接著說你的。”
葉贄神情古怪地看了湯昊一眼,然後繼續開口道:“蘇松是財稅重地,所以哪怕沒有錢糧,朝廷也必須要立刻疏浚河道,否則甚至會影響到漕運,整個京師都有可能陷入糧荒!”
大明王朝施行兩京制度,分南京和北京,北地糧產大多不高,因此每年都要通過大運河轉運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的糧食到北京。
所以,漕運是國朝大計,絕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工部侍郎徐貫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不能推脫,只能伸手向戶部要錢,但問題是戶部沒有錢糧了啊!”
“誰不知道疏浚河道這種工程,少說一兩年,多則三五年,哪裡是區區十萬二十萬兩銀子就能打發了的?”
明白了。
原來還有這麽一段因果!
湯昊腦海中閃過一道人影,那是一張悲天憫人的面孔,讓人看了一眼就覺得……惡心!
“所以,伱爹就提出了變法,將納糧開中變成了納銀開中?”
“沒錯!”葉贄歎了口氣,“家父是真被逼得沒有辦法了,偶然間與一鹽商交談時,聽到了這個辦法,但他從未想過這麽做!”
“因為明眼人都知道,一旦這麽變法,那大明九邊就徹底完了,邊屯一廢,糧價飛漲,九邊軍民日子就沒法過了!”
“但是,你爹還是這麽做了!”湯昊冷喝道!
“家父又能怎麽辦呢?”葉贄反問了一句。
“徐貫一直堵在戶部官署,問戶部索要錢糧,否則他就不去履任,先帝爺一再催促,最後這責任就落到了家父頭上!”
“家父被逼無奈,最後只能入宮面聖,提出了納銀開中之策,先帝爺那可是同意了的啊!”
“然後,弘治五年八月,各地負責鹽政的官員都接到了一則命令,今後鹽場生產的食鹽直接在鹽政衙門與鹽商用白銀進行交易,交易得到的白銀直接送往北京國庫。”
“然後,僅那幾個月的時間,戶部就靠納銀開中,獲利白銀一百余萬兩,徐貫也拿著錢開開心心地去疏浚河道去了,歷時近三年方告完成,蘇松又重新成了魚米之鄉!”
湯昊被駭得倒退了好幾步,神情都有些恍惚。
“你們……怎麽敢這樣做?”
“九邊軍民的死活,就沒人在意了嗎?”
葉贄滿臉悲戚,神情很是痛苦。
“當時的內閣首輔,還不是劉健,而是徐溥,本就是江南人!”
“納糧開中,得利者是北地晉商,而納銀開中,得利者是南地淮商!”
“家父葉淇不過只是一顆棋子罷了,內閣首輔徐溥才是裡面的推手,而真正點頭同意之人,正是先帝爺!”
湯昊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所以,你說的才是真相?”
“信與不信,取決於你,我只是不希望陛下記恨家父罷了。”
葉贄苦澀一笑,隨即閉口不言。
湯昊沉默了良久,最終忍不住怒罵出聲。
“好一位聖君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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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