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避一下，我和李慶有些事要談。”

  片刻之後，黃仲行看向坐在一旁的妻子，輕聲說道。

  在他身前，是並肩而立的李慶與周琪姵，經過方才簡短的交流，李慶已經向黃仲行兩人說明了周琪姵的身份——他的一位異性朋友。

  講清楚這件事後，黃夫人心裡的暗結算是解開了，饒有趣味的目光在這對小年輕身上來回打量著，心中，隻覺得越來越看不透現在的年輕人了。

  拋開身份不論，眼前的兩人也算是登對，但這個困擾了一代代人的東西又豈是那麽容易拋開的，她也是做母親的人，如果自己的兒子和周琪姵攪和在一起，那她是說什麽都不會同意的，或許這也是方才李慶在介紹周琪姵時言辭閃爍的原因，怕是他家裡人也不讚同這一門親事吧？

  她自是想不到，李慶與周琪姵各自都有著何等的身世遭遇，兩人的相遇相知，又是如何的波折坎坷。

  其實周琪姵也沒有做過什麽越矩之事，不管是當初在寧浦還是現在到了福永，早已嘗遍人情冷暖的她深諳瓜田李下這個道理，做起事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是怕惹出什麽流言蜚語。

  唯一的一次，準確的說可能是兩次衝動，都是在老胡同街的那間老房子裡……

  正是因為心思通透，所以周琪姵很容易就把對面那位市長夫人的心思猜了個大概，心中暗暗不屑，但表面上卻是不會表露出來，只是乖巧地站在李慶身旁，眼觀鼻鼻觀心，並不說話。

  而自以為已經將兩人的情況琢磨了個七七八八的黃夫人，在聽到自己丈夫的話後，離開時也是心滿意足，沒有產生半分不快。

  至於鄭管家和另外一位同樣也是家傭的小孫，自是早識趣地搬來椅子，然後就避得遠遠的，早就見不到人了。

  黃仲行客氣地招呼著李慶兩人坐下，李慶自是心安理得，而周琪姵，以前都是被人呼來喝去，現在突然被一位市長如此禮遇，一時間就有些受寵若驚，說什麽都不肯坐下。

  她當然知道，黃仲行的客氣都是看在李慶的面子上，如果沒有李慶，她在黃仲行這位大市長面前又算哪根蔥？
  但她這個人，有時候就是有些固執。

  李慶掃了她一眼，也沒吭聲，心想你要站那就站著吧，反正不是我受累。

  黃仲行本也只是客氣一下，見周琪姵堅持，他自也不會強求，也不會覺得這樣就掃了他的威嚴，做官做到他這個地位，這點度量還是有的，而且，兩人之間關系的微妙，他這樣的人精又怎會看不出，只是這些都是閑話，他也懶得點破罷了。

  “小周很有個性嘛，年輕人，就是要有點個性才好，”黃仲行呵呵笑著，“這陣子來，她做的工作我都看在眼裡，很勤快，很細心的一個小姑娘，在我這裡打工，我看是有點屈才了……”

  “市長的好意我先代琪姵謝過了，但您剛才也說了，她就是太有個性，她的事情，我可不敢擅自做主。”李慶眯了眯眼睛，卻是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黃仲行居然主動向自己示好要幫周琪姵解決工作的問題。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論職務，自己只是寧浦縣治安局的副局長，和黃仲行這位大市長之間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裡，論身份，哪怕自己是超凡者，但黃仲行身為福永市市長，名義上對特調局分部也有一定的管轄權，換句話說，顧隊那幫子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應該聽他的命令，在整個分部的力量面前，自己這點實力自然就算不得什麽。

  雖然只是名義上的管轄，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特調局的局限所在，相比起來，議會派駐在各地的內使則是完全獨立，行權參奏，自然就會更加方便一些。

  正因如此，在黃仲行話出口的瞬間，李慶心中便生出了些警覺。

  “這樣啊，”黃仲行眼神一凝，只是輕輕點頭，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你剛才說，有事情要問我？”

  李慶點點頭，道：“也沒什麽事，這不是聽說您老病了麽，正好我在老師那裡學過一些……手段，或許能為市長您分憂解難，市長若能康復，重回福永政壇主持大局，也是福永之幸，民眾之福嘛。”

  沒見到黃仲行之前，李慶的確是有將許仙師一事告知黃仲行的打算，想看看這位福永市真正的一把手在得知二把手暗地裡高的小動作之後會是個什麽反應，但現在，他卻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許仙師此人，除非請動顧長明出手，不然憑李慶自己的力量要拿下他端的是有些難度，更不要說生擒了，那就更是登天之難，但顧長明若是出手，那事情便也就鬧大了，不用想也知道，明裡暗裡，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他，想要隱蔽，根本就是不可能。

  對付許仙師的目的其實只是要拿他威脅陳恪安，讓他站在自己這一方，最後的落腳點還是在發兵增援一事，而眼前的黃仲行，這位福永市真正的一把手，無疑也能幫自己達到相同的目的。

  對於黃仲行的“病”，李慶心中已是有了一點譜，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一種術，一種汙穢的邪術。

  黃仲行眉毛霍地抖動了一下，隨即又釋然地笑了笑，說：“我這個其實是老毛病了，每隔一陣都要發作一次，勁頭一過也就沒事了。”說著，黃仲行就伸手去拿碗裡洗好的荔枝，一副真是不在意的模樣。

  “這次，恐怕不是勁頭過不過的事情。”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黃仲行拿荔枝的手猛地一頓，他抬起頭，聲音一沉，道：“這話，什麽意思？”

  人，哪有不惜命的，尤其是位高權重的人，就更是惜命如金。

  “字面意思。”李慶淡淡地說道。

  似是在分辨李慶話中的真假，黃仲行沉吟了一陣，道：“還請先生明示。”

  一聲“先生”，黃仲行的態度已是表露無疑。

  他信了，或者說，性命攸關，他寧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

  李慶沒有回答，只是朝四周看了看，黃仲行立時會意，站起身來，虛手一引，道：“請先生隨我移步樓上，我再慢慢向先生請教。”

  招呼李慶的同時，黃仲行也沒冷落了周琪姵，“小周，你先進屋坐一下，午飯你就在這裡解決了，不然那麽一大桌子菜，她一個人吃也是浪費。”

  這個“她”，指的自然就是黃夫人，在李慶出現之前，作為傭人的周琪姵自然是不能上桌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

  好半天，周琪姵都沒有回過神來，寧浦治安局副局長，她已是覺得有些高攀不起，但李慶給她的驚喜甚至是驚嚇還遠不止這些，在福永市市長面前侃侃而談，還能讓黃仲行這位大市長稱呼一聲“先生”，這樣的李慶，隻讓周琪姵感覺有些不真實——之前的真實，其實也是她適應了好久的結果。

  是她從沒有真正看清過李慶，還是李慶成長得太快？周琪姵不知道答案，但卻知道自己離李慶，似乎是越來越遠了。

  最後，還是黃夫人出來拉著她進了屋，顯然這也是黃仲行的授意，一下從下人變成客人，這前後態度的轉變，又都是因為那一個人。

  還是李慶。

  兩人進屋時，樓上書房已經是大門緊閉，兩名各揣心思的女人吃完了飯就在沙發上坐下來閑聊。

  至於碗筷，自是留給那位小孫去收拾。

  “妹子，誒，我虛長了你幾歲，這樣叫你沒問題吧？”黃夫人心中揣滿了好奇，好奇李慶和周琪姵之間的事情，也好奇丈夫為什麽會對一個看上去就二十出頭的小年輕那般禮遇，又因為後者，她對李慶和周琪姵兩人的事就越發地好奇了。

  本也是客套話，好奇心作祟，黃夫人也不等周琪姵回答，又問：“你跟我說說，你和那個李慶是怎麽認識的？”說到這裡，她將臉一板，“可別搪塞我說你們就是普通朋友，我雖然沒什麽見識，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這時候的周琪姵，當真是需要找個人來傾訴一番，雖然和黃夫人沒有什麽深交，但這卻並不妨礙女人間的情感傾訴。

  不知說到什麽地方，黃夫人義憤填膺地道：“要我說，你就是太遷就他了，妹子我跟你講，男人這東西，你不能老是慣著，老是遷就，有時候硬氣一點，效果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好，就拿我和我們家的那口子來說吧，有一次……”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

  二樓書房，進去的時候是兩個人，但出來的時候，卻是黃仲行獨自一人，黃市長的臉上雖有些疲憊，但那股喜色，卻是怎麽都掩蓋不住。

  除了病體痊愈之外，黃仲行的喜悅裡，還包含著其他的一些事情。

  “李先生呢？我還跟琪姵說晚上一起出去吃個飯呢。”黃夫人朝書房裡望了一眼，有些奇怪地說道。

  “他說還有事，就先走了，對了，小周，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說著，黃仲行拿出一封信，遞給了周琪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