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招聘會無論什麽樣的改革,一開始一定不是一帆風順的。
這次自然也是。
之前報紙上連續幾個月的討論,不過是開胃菜而已。
盡管一方獲得了勝利,卻不代表另一方就徹底服氣。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哪裡都少不了不願意去改變的人,而這樣的人卻常常佔據領導地位,可以主宰一方,至少是他所在的一畝三分地。
這個時候,就最能凸顯出“首義”重要性。
所謂首義,便是最先站隊,好處和壞處都顯而易見。
若是成了,以後便是中流砥柱,若是沒成,最先倒霉的也是他們。
陳凡也沒想到,那位上任沒幾年的錢書記,竟然能有這份認識和決然。
更難得的是,在他的領導下,南湖公社擰成了一股繩,與縣城的相對保守,形成鮮明的對比。
或許,也是與盧家灣的副業公司,終究還是社隊企業有關?
但不管怎麽說,有這位在南湖,對盧家灣的發展有百利而無一害。
達成了協議,卻不忙著行動。
即便楊書記他們再著急,一個多月的時間,還是等得起的。
倒是盧家灣服裝廠和食品廠要招工的消息,早早的放了出去。
正常來說,生產隊辦的企業,僅限本村社員進去務工,不能對外招工,否則還算什麽生產隊副業?
但是怎麽說呢。
既然是“社隊單位”,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全公社范圍內的社員都可以進去?!
反正沒有說:某個生產隊的副業單位、不許招收生產隊之外的本公社社員,這樣明確的話吧?
另一個,在這個年代,一般都是“人”大於規定、規定大於律律。
當沒有明確規定的時候,管理負責人的話就是規定。
總而言之,現在的風向,只要是與幾年前的情況反著來就對了。
按照這個節奏走,再怎麽樣也出不了問題。
這就比如,當初華西村辦廠,地方將情況匯報給了李先生,當時李先生的評價是:“這裡是農村的希望之地。”
靠著這句話,華西村平安度過了十幾年、並積攢了一大筆原始資金,到了80年代,終於一飛衝天。
可是有這個幸運的,也僅限華西村。
其他絕大部分地方別說辦廠,連發展副業都困難,為什麽?
就因為那是大勢所趨。
所以連李先生的話都不能拿來作為參照!
現在也一樣。
只要不太過分,在南湖公社這塊地方,公社領導就可以做決定。
如果他們還不夠,那再加上盧家灣,全公社上上下下誰敢說個不字?
哪怕連謹小慎微的縣城,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便是在這種情況下,盧家灣的招工大幕緩緩拉開。
……
11月8日,農歷十月初八,星期三、立冬。
從這一天起,代表正式進入冬季。
立冬這天通常會伴隨著降溫、寒潮、陰雨之類的天氣,北方甚至還會下雪。
還好南湖公社地處江南,沒到下雪那一步,氣溫也在20度左右,就算今天下了點小雨,穿一件厚夾衣也夠了,甚至連打傘都不用。
在南湖公社和甘家村交界的地方,也就是農村大集的聚集地,今天不是星期天、也沒有趕集,可是來這裡的人卻不少。
緊挨著湖邊的大場坪上,兩千多人排成十幾條隊伍,男的女的各自分開,……呃,偶爾男人隊伍裡面夾著幾個女同志,女同志的隊伍裡面也有一兩個男人。
倒不是他們排隊排錯了地方,而是選的崗位就是這麽“男女分化”。
今天是盧家灣副業公司的“招聘會”,招聘會這東西有點稀奇,大多數人能明白是什麽意思,可是從來沒見過,連聽過的人也只在極少數。
所以除了來應聘的,在場地之外,還有裡三層、外三層,不計其數圍觀的群眾。
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理了理頭頂上稀疏的頭髮,顯擺著說道,“招聘會我也參加過,那時候剛建國,地委幾家大工廠要擴張,工人不夠,就公開招人。
恰好那時候我就在地委辦事,跑過去看稀奇,那場面,其實也沒什麽、就跟今天差不多。”
說著指向被圍起來的招聘場地,“也是今天這個樣子,一家單位擺一張桌子,桌子下面貼一張大字,上面就寫要招什麽什麽人,還有什麽條件,覺得自己合格的,就可以過去報名應聘。
只要有經驗的,差不多都能被錄取。我那時候也就是看個熱鬧,沒想過去地委上班,你們想啊,我要是去了地委上班,是不是要搬過去、以後在那邊娶媳婦、安家?那家裡老爹老娘怎麽辦?
所以我就不去,要不然,我現在也是地委市區的人,那條件跟公社可不一樣哦,……”
周圍一圈人聽他講古吹牛,更多的人則是議論紛紛。
一個大嬸拉著朋友問道,“你不是會裁縫麽,怎麽不去試一試呢?”
旁邊三十多歲的婦女眼裡閃爍著幾分期盼,臉上卻顯得不屑一顧,那表情連影后都演不出來,聽到朋友的話,不假思索地說道,“算了吧,我家又不缺那幾塊錢。
我公公婆婆男人都在上班,有正經工作,雖然工資沒有他們副業公司的高,但也是旱澇保收,老了有退休金。
哪像他們社隊單位,一點保障都沒有,別看今年賺大錢,明年還有沒有、誰說的準?”
旁邊有人接過她的話,“今年有就今年賺、明年沒有就明年再說啦。”
那婦女依然搖頭,“還是算了,我們鎮上的人有糧食本、有工資,不像他們農村裡的看天吃飯,有機會還是讓給他們吧。”不遠處又有人說道,“要我說,什麽農村鎮上,還不都是一個公社裡的。
現在好多學生畢業、公社都安排不了工作,就鎮上那幾家單位,去年還說人比事過,要減少一部分人,還說要把幾家效益不好的廠關閉。
說得那麽嚇人,雖然今年沒有關,誰知道明年會不會關?
倒是盧家灣這兩年發展得不錯,通過小陳老師,他們還跟地委幾家大單位搭上了關系,小陳老師又是在省裡上班的大作家,只要小陳老師不撒手,我看盧家灣就倒不了,還不如讓家裡的小輩過去試試,省得天天遊手好閑,時間一長,人都要廢掉。”
會場外面的人嘰嘰喳喳,說什麽的都有,會場裡面也不遑多讓,不喊大聲一點,都不容易聽清。
一張寫著“盧灣服裝廠”的攤位前,28歲的黃秀英拿著一張油印紙印刷出來的履歷表,看了看拉開凳子坐下的中年男人,客氣地說道,“洪師傅,看您的資歷,從12歲就出來做學徒,已經做了36年的衣服,時間倒是很長。
只不過,您一直在隊裡幫人做衣服,有沒有出去過外面,做過百貨公司那種衣服呢?”
洪師傅不好意思地乾咳了兩聲,兩手撐在大腿上,頗有些欲言又止。
不過求職的欲望終究還是戰勝了面子,鼓起勇氣說道,“我在舊社會的時候就拜師學藝,五幾年出的師,跟師父的時候,到雲湖做幾年,到現在做了36年衣服,……後來被遣返回農村,到今年也有二十來年了。
要說百貨公司那種,我早年也做過,雖然二十幾年沒做了,但肯定沒有問題,我這個是童子功……”
黃秀英認真聽完他的自我介紹,在表格上打了個“”,隨即笑道,“洪師傅,您在我這裡過關了,明天麻煩您再來一趟,下一關面試,在我們服裝廠的培訓班裡,到時候就要看您的真本事。”
洪師傅一聽,感覺非常高興,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明天一定到、一定到。”
不遠處,看著像是5、60歲,實際只有48歲的洪師傅,楊書記滿意地點了點頭,高高舉起手裡夾的煙,對著張隊長笑道,“就是要多招這樣的老師傅,老師傅經驗足,來了就能用,比學徒工強多了。”
張長江連連附和著點頭,“嗯嗯,我覺得也是。”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多虧小陳想出來的主意,搞出來這麽一個招聘會。要是像以前,讓各個單位、生產隊、居委會自己報名單過來,我們連招的是什麽人都不知道,哪裡可能會有這種老師傅?!”
如果陳凡在這裡,肯定要哭笑不得。
都48了,而且人生有一半的時間在務農,手藝不生疏就不錯了,還指望能有多好?
服裝廠是要長遠發展的,尤其這個服裝廠是陳凡按照現代化的工廠進行打造,用的縫紉機都是找雲湖機械廠定做的工業縫紉機。
那些老師傅會用嗎?!
不過他現在不在現場,想什麽都白搭。
當然,他也沒有徹底撒手不管,在招聘會之前,他就跟劉璐反覆交代過,招工要以年輕女同志為主,尤其是要有文化基礎的,其次才是以有經驗的老師傅為輔。
劉璐也是這麽交代黃秀英等人。
嗯,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那麽陳凡不在這裡,他在幹嘛呢?
此時他正蹲在盧家灣的灌溉渠旁邊,抽著煙看人抓甲魚呢。
……
盧家灣的灌溉渠,以主乾道兩旁、南北走向的兩條約8米寬的主渠為乾線,橫向12個小隊的12條約4米寬的輔渠為支線,再通過這些支線往南北延伸出一條條只有一米寬的小渠,如此鋪滿3000多、近4000畝的水田。
按照以前的老規矩,凡是有水的地方,必定會養魚。
雖然不是像魚塘那樣精養,而是隻管放魚苗、不管喂食的散養,每年也能有不少魚獲。
以前呢,只是將那些大大小小的灌溉渠裡的水放乾,把魚撈上來,再從河裡抽水,把主乾渠灌一小半,等開春以後,春耕的時候,再徹底把水渠灌滿。
但自從陳凡帶來了甲魚,這個流程中間便多了一道工序,挖甲魚!
陳凡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在淤泥裡、拿著個木鍬挖甲魚的楊隊長,說道,“去年你們挖了那麽多甲魚,還沒挖絕種?”
楊隊長頭也不抬,雙手握住木柄,輕輕將表面的一層淤泥撥開,再用木鍬挑出一隻碗口大的甲魚,嗖地一下甩到陳凡面前。
這才抬起頭笑道,“看看,絕種沒?”
陳凡屁股往後一翹,雙腳順勢後移了半尺,準確避開甩上來的淤泥,看了看面前的甲魚,咂了咂嘴,“這東西要加兩斤土豆,才能燉一鍋。”
“有這麽大的就不錯了,你還挑。”
旁邊不遠處的劉會計扶著木鍬喘了口氣,抬頭看向陳凡,笑道,“大家夥在去年就挖得差不多,就算還剩一些漏網的,也都是極少數,哪有那麽容易翻出來。
這些甲魚都是我們從其他幾個生產隊收來的,等魚苗長大一點,再把甲魚苗放進去,這樣魚苗不會損失太多,又能讓甲魚源源不斷。
但是想要大家夥,那就不要想啦。”
陳凡恍然點了點頭,“我就說怎麽還有那麽多甲魚,原來是你們放了魚苗。”
楊隊長杵著木鍬走上岸,就地坐在斜坡上,反手勾勾手指,從陳凡手裡討了支煙,再懟到他的旱煙杆上點燃,呼出一口長氣,正好聽到陳凡的話,便說道,“春天不打獵、抓大不抓小,不準竭澤而漁,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去年抓甲魚抓得太狠,以前經常能夠在水邊看見甲魚曬太陽,今年開春都沒怎麽看到過,我們就知道出了問題,這才找人買了甲魚苗放養。”
陳凡眉頭輕挑,臉上滿是笑意。
兩年前自己見他們挖甲魚,連巴掌大的甲魚苗都不放過,還擔心這東西會不會在盧家灣絕跡,都已經做好幾年後辦個種苗基地的準備。
沒想到自己還只是個想法,他們就已經在行動。
看看眼前的甲魚,雖然與去年挖的相比不算什麽,可也是個好現象呐。
這個才是可持續發展。
楊隊長抽了幾口煙,轉頭看著陳凡,小聲問道,“小陳,問你個問題啊。”
陳凡回過神來,“嗯,你說。”
楊隊長小聲問道,“我知道你做事都有原因,不過,這次副業公司擴張,為什麽隻留了一半的崗位給本隊的人,另外一半都放出去了呢?
其實留七成、隻給他們三成,他們都要笑出聲來,用不著那麽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