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裡,寶玉聽見水溶說這是一塊頑石,清秀的眉宇下,那雙眼睛湛然有神,忙不迭的說道:“姐夫說的極是,這就是一塊石頭,不打緊的。”
姐夫這話,真真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一塊頑石而已,值當得了什麽大事,犯得著這麽興師動眾的,好似天塌了下來似的。
自小到大,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說這通靈寶玉是大富大貴的象征,說什麽這是他的命根子之類的,期盼著他做出什麽大的經濟學問出來,讓寶玉煩不勝煩。
況且府裡的姐姐妹妹們都沒有,獨他有這一塊玉的,倒顯得自個鶴立雞群。
故而對於寶玉而言,通靈寶玉在他眼裡就是一塊比較希罕一點石頭罷了,打心眼裡是真的不稀罕這勞什子東西。
如若不然,也不至於三番兩次的不當回事兒的摔。
“住嘴,你這混帳東西胡沁些什麽東西,那是你的命根子啊!”
王夫人聽見寶玉居然讚同此言,如遭雷殛,臉色煞白無比,抬手指著寶玉,嘴唇哆嗦不停的呵斥起來。
此刻,王夫人連打死寶玉的心都有了,心中憤怒之際,又覺得心累。
寶玉聽見王夫人的訓斥,當即縮了縮脖子,不敢言語起來,可心中無奈的嘀咕道:“瞧,又來了,那石頭怎就是他的命根子,碎了也不見自個有事啊!”
水溶看著王夫人一派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再也顧不上以往所謂的“慈眉善目”,目光不由的凝了凝。
實話是說,對於“銜玉而生”的說法,水溶是不相信的,畢竟這通靈寶玉不僅僅有雕刻的樣式,甚至於其上還刻著字兒,擱誰誰會信。
既不是上天所賜,自然就是人為,現下王夫人一派“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顯然就是王夫人的手筆。
對於王夫人為何會弄出個“銜玉而生”,水溶心中大抵了然。
所謂“銜玉而生”代表的是奇異,是福澤,這在迷信的封建時代來看,那就是承上天之福運,其後背的意義不可估量。
紅樓開文便談及冷子興曾言:“國公府不比以往”,已然代表賈家在走下坡路,急需一個扛鼎之人,這時,寶玉“銜玉而生”不就恰逢其時,對上了“出了一件奇事”,讓國公府一時之間名聲大噪,而銜玉而生的寶玉就成了國公府裝潢的門面。
說句實話,寶玉一個二房嫡子為何自小到大便受賈母極盡的疼愛?你可以說是因為寶玉類他祖父,但小孩子的容貌能瞧得出多少東西?
想來是因為寶玉“銜玉而生”,讓賈母起了重視之心,加上寶玉爭氣,相貌愈發的像著其祖父,故而也就愈發的讓賈母喜愛,當做是寶一般的,恨不得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了寶玉。
不要說賈母精明,再精明的人在迷信之下,都是堅定不移的,這就是“信仰”的威力。
可以說,如果沒有“銜玉而生”,那麽寶玉即便是類他祖父,也絕然不可能會有如今的風光,即便是賈母不喜大房,也不至於偏心到二房穩穩的壓著大房
可眼下,寶玉這個當事人卻承認“通靈寶玉”是一塊頑石,這無疑是自掘墳墓。
這邊,王夫人見寶玉安分下來,心下微微一緩,偏頭看一眼陰沉著臉的賈母,對上那帶著冷意的目光,隻覺心中一片冰涼。
老太太這是回過神了.
此時的賈母臉色晦暗不明,通靈寶玉碎裂,她當時心中悲戚,一時之間倒並未多想,然而眼下卻回過味來,尤其是瞧見王夫人那派模樣,心中就愈發確定。
若真是通靈的寶玉,如何會碎?也就是說.“銜玉而生”是假的。
思及此處,賈母複又凝眸看著瑟縮的寶玉,心中隻覺悵然若失,當初國公府漸顯頹勢之時,寶玉的銜玉而生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尤其是寶玉的相貌愈發長得像夫君,讓賈母心中肯定這是夫君顯靈,將來定能帶領國公府走上輝煌,即便是寶玉“不學無術”,她也隻當未開智而已。
然而眼下,隨著通靈寶玉的碎裂,一切都是幻影。
王夫人一直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賈母的神色,瞧見其雙眸中閃過的一抹失望,不由的心下一緊,惶恐不安起來。
這時,水溶忽而道:“嶽母不必苛責寶玉了,通靈寶玉原就是討個吉利而已,碎了讓工匠修複一番,並不礙事。”
王夫人:“.”
玉能修複,可這神跡如何修複?
賈母神色變換幾許,轉而說道:“王爺說的極是,好了,一大夥人都湊在這裡像什麽樣,散了吧。”
再瞧下去,那都是笑話。
說著,賈母抬眸看了一眼呆立的寶玉,蒼老的面容上滿是複雜,說道:“寶玉,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
即便沒有“銜玉而生”的名頭,可寶玉到底是賈母自小帶大的,這份祖孫之情做不得假,又豈能因此而生份起來。
寶玉聞言,心下不由的緩和起來,抬眸看了一眼瑩瑩啜泣的黛玉,眉眼間透著幾許擔憂,可到頭來還是應道:“孫兒知道了。”
晚些時候,再來與林妹妹道歉吧!
此時,寶玉還以為雨過天晴,隻覺心中提著的大石落地,殊不知因為通靈寶玉的碎裂,他所失去的東西不可估計。
不再通靈的寶玉,就不那麽稀罕了。
隨著寶玉下去,賈母看著水溶,說道:“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若去前廳坐坐,老身也好盡地主之誼。”
水溶語氣溫和的回道:“老太君這話說的見外了,本王好歹是國公府的女婿,在國公府也不算是客人。”
賈母聞言,心下倒是暢然幾許,雖說寶玉.但有個王爺女婿,賈家也不會因此而頹敗下去,對賈家的列祖列祖也有個交待。
笑了笑,賈母說道:“王爺此言極是,倒是老婆子我說錯話了。”
水溶聞言不以為意,清秀的眉宇下,雙目閃了閃,忽而說道:“對了,老太君,元春懷著身子也是無趣,心中怪想著顰兒、二丫頭她們,可否讓本王帶著妹妹們去王府小住兩日,也好陪陪元春。”
出了這檔子事兒,水溶覺得還是讓黛玉回王府,如若不然,以她這多愁善感的性子,怕是又要哭上好幾宿了。
人都是他的了,他不心疼,誰來心疼。
只是若單獨邀黛玉一人,倒是讓黛玉略顯尷尬,索性一塊將妹妹們都帶走。
一側,黛玉嬌軀一顫,抬著梨花帶雨的俏臉,凝眸看向少年,芳心湧上一絲暖意。
到底她還是有哥哥疼的。
賈母看了一眼淚眼婆娑的黛玉,心下疼惜,點頭道:“也好,王爺做主便是。”
連那病秧子這種咒人的話都罵了出來,可見王夫人心中有多嫌棄,再加上此番碎玉的事情,王夫人十有八九會遷怒黛玉,索性還不如讓黛玉去王府一段時日,對大家夥都好。
王夫人垂眸不語,那雙“慈眉善目”的面龐,晦暗不明,倒也沒說什麽。
旋即,賈母、王夫人便在一中丫鬟的攙扶下離去,就這般,一場因通靈寶玉碎裂的大戲就此落幕。
待人離去,水溶凝眸看了一眼被一個小丫頭攙扶著的襲人,只見其俏臉慘淡,貝齒下緊咬的粉唇泛著煞白,蹙眉道:“襲人這是怎麽了?”
紫鵑撫著黛玉的肩頭,說道:“王爺,襲人先前被二爺打了,還嘔了一口血。”
水溶聞言心下一怔,眉宇間透著幾許難以詫異之色。
誠然,寶玉是個扶不起的人,但其品性確實算得上端正,素來最是疼惜女兒家,言語間都是“女兒家都是水做”之類的話兒。
這般心疼女兒家的人,竟然把襲人打的嘔出血來.
襲人忍著腹部的疼痛,慘白道:“是奴婢衝撞了二爺,不怪.二爺的。”
水溶:“.”
這襲人,還真就是對寶玉一片赤誠之心啊,不愧是寶玉的花解語。
默然幾許,水溶說道:“襲人,你下去讓大夫瞧瞧,就說是本王吩咐的,不必在意診金、藥材什麽的,務必治好你傷勢。”
襲人聞言,芳心不覺感動,抬眸看了一眼溫潤的少年,哽咽道:“奴婢謝過王爺。”
她與王爺並沒有什麽交集,王爺卻對她寬善有加,反而她一心一意侍奉的二爺絲毫不見關心之意。
人與人相比,怎得就差距這麽大。
此刻的襲人,心中不由的對二爺感到一陣心寒。
水溶聞言不以為意,待襲人離開之後,便朝著黛玉的方向走去,近得身前,伸手輕撫著少女的螓首,溫聲道:“好了,顰兒不哭了,哥哥來了。”
襲人在旁的,他倒不好過於關心黛玉,打發了最好。
少女聞言,心兒一顫,也不知怎得,眼淚兒控制不住的大顆大顆的往外掉,螓首埋在少年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水溶摟著少女顫抖的削肩,伸手撫著少女的那黑如瀑布的秀發,無聲安慰起來。
他明白,黛玉這是受了委屈之後的發泄,也就聽之任之了,將悶氣宣泄出來了也好,省得憋在心裡傷身子。
好一會兒後,水溶身前浸濕了一片,察覺到黛玉哭聲漸顯消停,才伸手捧著少女的臉蛋兒,凝視著少女那哭的紅腫的眼眶,隻覺心中疼惜,食指輕輕擦拭著少女的眼角,柔聲道:“好顰兒,不哭了,再哭妝都花了,難看極了。”
黛玉聞言,兩彎罥煙眉立了起來,纖纖素手推開少年,貝齒緊咬著粉唇,惱道:“我就哭,難看又與哥哥何乾。”
她這兒正傷心著哩,少年倒是說其了嫌棄的話來,越想,黛玉心中就越是傷心,轉而又無聲凝噎起來。
瞧著黛玉那眼淚止不住的掉落,水溶心中不由的感歎,都哭了幾回了,怎得還能哭的出來,這眼淚真就不值錢。
只能說不愧是絳珠仙草,飽滿多汁,也不知.
見此情形,水溶語氣軟了下來,溫聲道:“哥哥與你開個頑笑,你倒是當真了。”
黛玉自是明白少年是玩笑話,但就是控制不住心裡的惱怒,抽泣了一聲,凝噎道:“哥哥要是這般態度,倒不如.唔~”
黛玉正欲擠兌兩句,話音未完,卻見少年湊了過來,自家的兩片唇瓣就被噙住,不禁美眸瞪圓了來。
伸手輕輕推拒一二,見推拒不動,黛玉索性放棄,在少年溫軟的攻勢下,芳心顫動不已,皙白的臉蛋兒絢麗如霞,美眸不由漸漸闔上。
紫鵑漲紅著臉看著這一幕,美眸微微瞪圓了來,她倒是沒想到,王爺一言不合就堵自家姑娘的嘴,真就是直.灑脫。
好一會兒後,水溶看著已然徹底老實下來的少女,嬌俏的臉蛋兒絢麗如霞,檀口微微,心中不禁得意,輕聲道:“顰兒總是這般伶牙俐齒的,哥哥我自愧不如,只能出此下策,顰兒可別怪罪哥哥。”
對待陰陽怪氣的黛玉,這就是最為直接的辦法,一下子就安分下來。
話又說話來,林妹妹的唇瓣,真真就是溫軟如玉,好似四月綻放的芙蓉蕊瓣,甜蜜浸人。
黛玉聞言,一張俏臉漲得滾燙如火,羞惱道:“你你.”
說不過她就堵她嘴,哪有這般.無恥的。
雖說如此,但黛玉心中卻並不反感,甚至於芳心湧上一股甜蜜,只是心中的嬌羞難耐,垂著螓首,不敢直視少年。
水溶見狀了然,輕輕握著少女的素手,溫聲道:“顰兒,老太君那兒已經應了我,你且先收拾收拾,待會隨我回王府去。”
這兒到底是國公府,人多眼雜的,淺嘗輒止一番即可,若是讓人發覺了什麽,水溶倒是無所謂,就怕黛玉羞憤的不敢見人。
待人去了王府,還不是任由他手拿把掐的。
黛玉聞言,芳心微暖,輕輕點了點螓首應道:“小妹知道了。”
水溶見狀笑了笑,捏了捏少女柔嫩的小手,目光微微閃動,轉而看著紫鵑道:“我去通知二丫頭,你讓雪雁去通知四丫頭她們,帶上邢姑娘一塊,準備與本王去王府。”
黛玉這邊解決了,還有二丫頭那邊哩,同是小姨子的,也不能厚此薄彼。
至於邢蚰煙,一並帶著給妙玉師太解悶便是。
黑油油的小宅院裡。
平兒給斟了一盞茶水,遞了上前,有些感慨的說道:“沒想到,通靈寶玉居然碎了,要不是王爺正巧來了,可有林姑娘好受的。”
通靈寶玉的事情,總歸是要有人擔著,寶二爺受老太太的寵愛,自然無恙,可林姑娘那兒雖不至於重罰,但也少不得冷言冷語。
以林姑娘那性子,怎麽受得了。
鳳姐兒坐在錦墩上,錦繡裙裳包裹下嬌軀曼妙,抿了一口茶水,輕哼道:“王爺不是說了,那就是一塊頑石,有什麽大不了的。”
什麽狗屁的通靈寶玉,鳳姐兒原就沒當一回事兒,在她看來,重要的是賈母的喜愛,要是賈母不在意,那就是一塊稀罕的石頭罷了。
平兒抬眸看了鳳姐兒一眼,俏麗的臉蛋兒浮上一抹不自然之色,,抿了抿粉唇,輕聲道:“奶奶,既然王爺來了,要不咱們請示請示王爺。”
鳳姐兒聞言玉容微怔,轉而冷若冰霜起來。
對於平兒所言之事,鳳姐兒心知肚明,無非就是賈璉外面養著的那個有了身子的事情。
先前因為寶玉摔玉的事兒,她一時之間倒是把“正事”,此番經過平兒的提醒,當即就清晰起來,冷哼道:“不必,我心裡有數。”
這事拿去問水溶,得到的結果無非就是敷衍,有什麽用,說不準因此還會被警示一番。
想起“警示”,鳳姐兒腦袋裡不由自主的浮上那一日羞憤的場景,隻覺心頭有一股火氣,那渾圓之處,隱隱升上一抹異樣,隻覺火辣辣的疼。
不要臉的東西,竟敢打老娘的.哼,要不是看在王爺的身份上,姑奶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平兒見鳳姐兒態度堅決,心下微微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起來。
東院廂房。
王夫人從通靈寶玉碎裂之後,她就知道自個做的事情瞞不住,回到自個的院子裡後,來回的在屋裡踱步,生怕賈母那兒興師問罪,心中惶恐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後,王夫人想著先前賈母似是不追究此事,倒是讓她想通了。
眼下,自家大丫頭那兒懷著王爺的子嗣,正是風光之時,即便自個犯了此等大錯,賈母也要看著大丫頭的面子,不予追究。
念及此處,王夫人提著的心兒才徹底放了下來,坐在一側交椅上,手中摩挲著佛珠,靜心思慮起來。
雖說寶玉沒了“銜玉而生”的名頭,可到底是老太太身邊長大的,先前老太太也沒有苛責,就是念著祖孫親,倒不必過於擔憂。
況且,有自家那好女婿在,那就是她最大的保障,這榮國公府的天,還翻不起來。
不過為確保萬一,那害人的病秧子斷然不能留在寶玉身邊。
既然王爺疼愛那個病秧子,索性過兩日去見大丫頭的時候說道說道,把那病秧子留在王府,斷然不然再來影響自家的麒麟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