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後,大澤山,烈山堂。
田言田虎一乾人站在田虎的靈堂前,看著大火肆虐後的殘垣斷壁,心情各不相同。
田言面無表情,讓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田虎臉色黑如鍋底,心情宛如被挖了祖墳——事實上也差不多。
烈山堂堂口傳承超過百年,如今卻被大火一把焚盡,更是捎帶著把他大哥都給火化了,田虎的心情可以說是要多好就有多壞。
“農家之亂自烈山堂而起,烈山堂也恰恰成了爭鬥中的第一個受害者……這或許就是天意,警示我們該到此為止了。”
“農家能如此迅速的調動一萬五千人,行動力頗為驚人,咱們是不是……”
王離展開地圖,仔細觀察一番,確認自己的計劃可行後,立刻吩咐道:
“朱家堂主,你願意來就是對我的信任。”田言轉過身看向朱家,率先開口拋出了橄欖枝。
朱家切到‘樂’面,頂著頗為喜感的面具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當初神農令現世,到底是何人發出的?”
況且他也需要試探一下田言的態度,看看對方底線如何。
應該說王離對農家的輕視不是沒道理的,他們確實不會打仗。
“朱家堂主覺得我的提議如何?”
地上躺著一塊殘破的石質大圓盤,上面刻有代表烈山堂的三雲圖案。
“昨夜從信號發出,到我們發動攻擊,時間非常短暫,而且風勢朝東南,會加快火勢蔓延,以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帝國正規軍而言,要做到這一點至少需要動用一萬人!”
………………
“不過,這也是個好現象。”
“將軍明鑒,末將也是這麽認為的。”趙部立刻捧了王離一句。
朱家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要盡可能的在承認田言的俠魁之位前刁難對方,嘗試獲取到對己方最有利的條件。
不過田言並不在乎,抬手示意田虎冷靜,繼續說道,“今日我們要放下紛爭,就必須坦誠相見。”
“嗯!”王離不鹹不淡的哼了一聲,接著又問道,“你估計他們砍伐出這樣一片防火帶,需要動用多少人?”
這時候,劉季再次登門了。
當然,這會兒王離並不關心別人怎麽吹捧他,他的眼裡更多的還是數字:
“這樣一來,一萬五千顆頭顱就有著落了!”
千百年來,農家經歷過無數的風風雨雨,但被人打上總部大澤山的次數卻是寥寥無幾,更不要說一堂總部的徽記都損壞的情況。
“不過……”朱家最後說出了必然會有的轉折。
“地澤萬物,神農不死!”
劉季倒是趁著這個機會,朝田言躬身一禮致歉道,“哎嘿……俠魁大小姐,之前那一劍你可別記仇啊。”
驚蟄坡位於春分澗的上遊,把控著大澤山最重要的出入口之一,是絕不容失的關鍵地點,也是神農堂必守之地——想撤都沒地去。
你覺得我不合適,不妨先放一放,等打退了外敵再說,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
田虎一聽又驚到了,下意識問道,“你怎麽做到的?”
“獵物如果都引頸就戮,那豈不是毫無樂趣?”
說到這裡,田言扭頭看了一眼建築殘骸,那是田猛的靈堂‘遺跡’,才繼續說道,“神農令很可能是從烈山堂流傳出去的……為了掀起農家內鬥,爭奪俠魁之位。”
現在農家需要有個領袖,所以我暫且當這個領袖。
田言這話等於是在指控已死的田猛,田虎當然接受不了。
一聽這話,田虎不出意外的率先炸鍋了,抬手一指喝罵道:
看著王離一臉吃定對方的模樣,趙部有些遲疑,“將軍……”
大澤山,神農堂的地盤,春分澗附近。
朱家急忙伸手虛抬,以真氣強行托住了田言,“這可使不得,俠魁!”
他知道王離對自己有很多不滿,所以最近一直瘋狂表現自己……當然,真本事他沒有,所以主要負責吹捧。
“哦?什麽禮物?”田言依舊平靜的問道。
很明顯,昨夜那場火燒到了這裡後,因為沒有可燃物就停滯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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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玩意原本掛在烈山堂堂口的大門上,昨夜受高溫灼燒摔到地上後就裂開了。
朱家掃視著周遭的斷壁殘垣,一地狼藉,唏噓的回應道,“農家正遭遇強敵,很可能面對滅頂之災,六堂之爭確實該結束了,恩怨……也該一筆勾銷了。”
知道白屠沒腦子,王離乾脆直接把他排除掉了,隻問趙部一人。
這是王離麾下的斥候部隊探查後結合情報現做的地圖,一般來說準確性非常可靠。
農家嘛,了解這方面的知識很正常,沒什麽大不了的,本來也不指望真的能把敵人一把火燒潰敗。
王離覺得,自己這把吃定對方了。
接著她問道,“昨夜大火,神農堂想必也損失不小吧?”
竟然把鍋扣到了田猛的頭上!
他對此倒是不怎麽在意。
而趙部一如既往的靠譜,稍作分析後給出了回答:
白屠雖然全程沒插上話,這會兒也是瘋狂點頭加戲。
“論未卜先知,誰比得過身為農家女管仲的俠魁你呀。”朱家嬉笑著回道,“我這只是僥幸。”
“阿言,令尊的靈堂也被大火殃及了吧?”朱家跟著抬頭問了一句。
話音落下,朱家的面具切到‘怒’面,看起來很是嚴肅。
他這是在質疑田言的俠魁之位並不足夠合規,畢竟他這個神農堂主當時並不在場。
王離帶著趙部白屠二人,縱馬駐足於大軍前首。
以王離的性格,身邊也確實需要這麽一個吹吹捧捧的角色。
“如今整片外圍的森林都被大火焚盡,他們已經無處躲藏,此時肯定都縮回了巢穴裡!”
朱家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承認了田言的俠魁之位,自然不會再有任何失禮之舉,更不可能讓身為俠魁的田言對自己行大禮。
不過田猛例外。
“朱家堂主大人大量,請受田言一拜!”
在朱家的印象裡,這是近百年來的唯一一次。
不過王離並不在意,哪怕田言跟他保證過的計劃出了偏差,他也絲毫不在意,反而笑呵呵的反問道:
田言走到朱家面前,含笑反問道。
“陳勝吳曠兩位老弟正在操辦,俠魁很快就能看到一出好戲了。”朱家更加得意的回答道……雖說根本沒回答任何有價值的內容。
朱家從未想過真正支持田言,當時他交出自己的七星珠草而非親自出面為田言站台,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在朱家看來,如果田言他們沒有早做準備的話,田猛的遺體估計都保不住。
田仲司徒萬裡等人心中是否如田虎一般悲戚不好說,不過當著大家的面,肯定得表現的如喪考妣。
翻譯一下就是,大敵當前,我就任俠魁是權宜之計,要計較也等解除危機之後,你是否願意認可?
這話說著沒問題。
王離朝白屠一伸手,後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掏出了攜帶的地圖遞過去。
此時,他們恰好位於一個分界點,在他們後方是大火肆虐後還在冒煙的滿目焦黑,而在他們前方則是遍布著大大小小樹根的光禿白地。
誰發出的神農令,誰就和羅網勾結!
他想看看,田言打算把這個鍋扣到誰頭上。
一群種地的泥腿子,乾點體力活當然沒問題,但是打仗……他們兵家才是專業的!
在劉季的身後,朱家在神農堂弟子的簇擁下,邁著短腿走近。
朱家此時的感慨也並不完全是作秀,是真的深感戚然。
田言似乎早有準備,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我原本一直以為是朱家堂主做的,而現在據我的調查和猜測……”
田言他們早已知道朱家要來,待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對方,因此並不意外。
“不過人死為大,希望朱家堂主可以放下這段恩怨。”
但王離的過分輕視卻讓他下意識的忽視了更多的可能……忽視了來自身邊的問題,也忽視了人家請外援的操作。
“歷經百年,農家也許正該破舊立新,讓過去的都過去吧。”
田言並未強求,順著朱家以真氣隔空施加的力道重新站起身。
事到如今,基本上所有人都公認神農令的內容就是羅網刻意針對農家的陰謀。
田猛又不是他殺的,而他特麽死了個最重要的兄弟,現在只是嘲諷對方一句,已經很克制了。
“唉……”朱家欷歔的感歎一聲,伸手抱起了那塊殘破的圓盤,“可惜了,這塊牌匾還是百年前留下的。”
白屠聞言不由嘀咕道,“農家的這幫草民居然還懂防火帶?”
他想勸王離慎重一些,不要倉促出擊。
朱家松口,田虎等人全都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不管之後打算怎麽對付他,現在對方願意言和就好。
而韓信要的,就是這份輕視。
“朱家,你個老匹夫什麽意思?貓哭耗子,幸災樂禍是吧!?”
農家若是鬥不過王離大軍,那就完事皆休,俠魁不俠魁的根本就不重要了。
以他的性格,本著死者為大的原則,一般不會拿這種事挑釁別人。
她本來也沒打算真行禮,做個樣子就夠了,既能表現她的氣量擔當,又不傷朱家的顏面。
聽到田言這番慷慨陳詞,朱家心中不由暗歎,不服這小丫頭還真不行,辦事夠果決的。
父愁者是吧?
“就衝阿言你這幾句話,我認了!”朱家不再糾纏,果斷讓步,臉上也換成了‘喜’面,“神農堂願意合作。”
“朱家堂主,神農堂可願摒棄前嫌,六堂齊心?”
田虎等人的情緒隨之緊繃起來,誰都知道轉折之後的才是重點。
不過,暫時承認實際上就等於徹底承認。
“怎麽了?”
“神農堂完好無損。”朱家不無得意的回答道。
“傳令,沿春分澗推進,掃蕩整個驚蟄坡!”
朱家卻給了她一個稍有意外的回答。
“不過,我們倒是給王離準備了一份大禮。”
“這幫泥腿子畢竟號稱諸子百家第一大派,多少還是懂些旁門左道。”王離很淡定的說了一句。
對此,田言巧妙的回應道,“當下得先活下來,才能守住六賢塚上神農先祖像,祖師爺的規矩才能繼續傳承下去。”
田言抬手,示意田虎保持克制,隨後平靜的回應道:
趙部腦子比白屠靈光,立刻回答道,“根據情報,驚蟄坡和春分澗基本都是神農堂的地盤,他們顯然是為了保護神農堂的大本營。”
“這場大火也未必是件壞事,正好把往日的恩怨燒個乾淨。”
“……祖師爺的規矩可不能一並讓火給燒了,否則農家就不再是農家。”朱家繼續說道。
“啊?”趙部和白屠都露出了疑惑。
王離的解釋隨之響起,“他們做防火措施,顯然是怕被燒到,你們說他們要保護什麽?”
這一句和上一句不同,基本上就是在挑釁。
“我當為尊者諱,但事實真相應該大白天下。”
“大小姐,這次我可幫你把我們老大請來了。”
當然,田言心知朱家那邊提前洞察了自己的計劃,肯定不至於真的損失慘重,最多也就和自己這邊一樣,建築被燒毀不少。
趙部先開口說道,“看來農家在驚蟄坡前砍出了一片防火地帶,阻止了火勢前進。”
田猛的靈堂就設在烈山堂總部,現在堂口都被物理上的燒沒了至少三分之二,靈堂當然不能幸免。
“農家的裝備和執行力不可能和帝國軍隊相比,人數還要多加五成……”王離露出笑意,順著趙部的回答繼續說道,“也就是一萬五千人才能做到。”
這話一出,田虎反應最大,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驚道,“阿言,你怎麽……”
百戰神機弩的炮火覆蓋沒奏效,這算什麽好現象?
田言更是打算行個跪地大禮來邀買人心——當然不是邀買朱家的人心,而是給其他農家弟子看的。
而若是農家成功打退了王離,那自然是田言這個俠魁厥功至偉,誰還能動搖她的俠魁地位?
田言就淡定的多,嘴角翹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問道,“那敢情好,朱家堂主莫非未卜先知?”
當然,如無特殊情況,他總是要讓這一步的,這個時候農家無論如何不能內鬥了。
田言不自覺地摸了一下左手掌心被紗布包裹的傷口,淡然一笑道,“都是兄弟,不必再提。”
趙部覺得有些冒險,但軍令不可違,而且風險應該也不大,最多進軍受挫,多一些波折,於是沒有多言語,老實領命乾活。
白屠就更加不會反對王離。
百戰穿甲兵的先頭精銳強弩方陣,就此朝著春分澗進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