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3章 生路
  監牢上層，空間幾乎完全被密布的龐大齒輪組和傳動軸所佔據。

  這些齒輪中，大一些的直徑足有幾丈長，小一些的也有丈許，有的橫置，有的豎擺，大套小，小嵌更小，互相齧合，通過傳動軸連接在一起，哢噠哢噠的轉動不停。

  這樣的環境對普通人來說無疑是很危險的，稍不小心就會被卷進齒輪中擠死，但對盜蹠而言卻與平地無異。

  只見他身輕如燕的在眾多齒輪之間閃轉騰躍，時而在齒輪凸起的邊沿借力起跳，時而在齒輪中心靜止處暫停觀察，雙眼快速的搜尋周遭有可能有價值的地方。

  作為一個賊，還是一個最頂尖的賊，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環境中最具價值的事物，也是他的拿手好戲。

  公孫玲瓏用面具半遮著臉，嬉笑著拱火道：
  “這曉夢用水聚了一個字，伏念掌門也聚一個，雖然不失水準，但是卻看不出儒家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了啊！”

  “嘿嘿，走吧！”

  也就是說薑太公給自己準備的這條逃生後路從來沒有被啟用過。

  接著，整片監牢上方的機關齒輪組突然同時停住，只有盜蹠腳下的齒輪傳動組開始急劇轉動。

  無形的真氣一絲一縷的就纏住有形之水，引動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漣漪，部分水面在這個過程中緩緩升高，最後形成了一個流動著的足有丈許見方的大字——道！

  對於噬牙獄內的機關，章邯也是接管之後才了解的，時間倉促有限，自然只能顧得上最重要的。

  同一時間，一聲清脆的機括聲響起，中央高台的地板陡然打開，露出其下黝黑的深坑地洞。

  這麽多齒輪組糾纏在一起，這誰能看出來哪個有問題？
  別說是他，就算是把班老頭弄來也不行。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幕狀況代表著什麽。

  另一邊，噬牙獄中樞核心。

  公孫玲瓏這時扭頭跟楚南公說道：

  “看來這就是那不為人知的逃生之路了。”

  師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緊接著就要錯身而過。

  伏念這一手進階操作，立刻引起了眾人的驚呼。

  “想不到章邯這家夥給我準備的囚籠就是薑太公留下的逃生工具。”

  一眨眼的功夫過去，地磚就緊緊的咬合在一起，鋪滿了整個房間，一直上升的水面也就此被封死在石磚之下。

  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意思很明確——他是墨家的，你也是墨家的，他懂機關術，你應該也懂機關術。

  章邯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一些……

  水滴不斷落下，又不斷複起，流動著維持著這個禮字，水流無序卻又遵循著既定的規矩，意味深長。

  ………………

  這時，下方的衛莊側目一瞥旁邊的庖丁。

  “你覺得你是這樣的人嗎？”

  “啊！這麽一看，對比就很明顯了！”公孫玲瓏見狀立刻改口道。

  你也給我上去找！
  庖丁人剛才表現得很憨傻，這一會兒倒是聰明了起來，一下就看出了衛莊眼神中的意思，當即訕笑一聲，往後退了幾步，戳著手指頭小聲囁喏回道：
  “嘿嘿，我……我只是個廚子。”

  衛莊站在台階上，正面面對著大門，等蓋聶返回。

  一邊嘀咕著，一邊琢磨著。

  不一會後，就讓他找到了一個鋪滿了厚厚灰塵，一看就知道多年未動的巨型齒輪。

  老師說的還真沒錯，這一場才算是論劍之比中，真正有看頭的一局。

  他也找噬牙獄的典獄仔細確認過，對方說那裡就只是位置特別，並且有大量的機關齒輪直接暴露在外界，並沒有其他特殊的意義或作用。

  結果最後還是看走了眼……

  二人比的是內力，論的是劍，談的卻是道。

  蓋聶衛莊庖丁三人此時都站在高台上，但前兩人一察覺到腳下有震動感，立刻很警覺的閃身躲了出去，唯獨庖丁人胖反應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掉了下去，隻來得及捂住雙眼發出一聲慘叫。

  衛莊聞言也就沒再理會他。

  好在衛莊眼疾手快離得近，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帶，給他扽了上來，丟到了地上。

  不過他的手掌在‘望’字上拂過時，突然感覺到了輕微的震動感。

  她這話音才剛落，伏念那邊的禮字就很配合的從池水之中立了起來，豎著橫亙在水面上。

  扶蘇眼見此景，耳聽此語，心中不由產生了思考。

  一眨眼後，一切又恢復正常，曉夢操控著真氣匯向池中之水。

  所以……

  蓋聶聞言和衛莊對視一眼後，朗聲回道，“薑子牙，又被尊稱為太公望。”

  曉夢既已出招，伏念自當出手回應，手中寬厚古樸的太阿劍一抬，一如曉夢一般指向水面。

  蓋聶淡淡的說道，“走吧。”

  扶蘇看著這一幕，也不禁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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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聽到是那裡，章邯的表情更凝重了。

  盜蹠見狀一躍跳進了囚籠之中，然後對著庖丁一招手：

  衛莊墊步前衝，手中鯊齒劍光大放，第一個迎了上去。

  庖丁看著不斷迫近的水面，抬頭大喊道：
  “水位越來越高了，小蹠你快點吧！”

  影密衛大概也知道今日的計劃出大紕漏了，言詞有些吞吐，“回將軍，這……這裡是關押盜蹠的那間牢房。”

  從六劍奴那裡得到了一些消息的章邯心中本就已有不安，見到此景臉色更加陰沉。

  “我發現了一個‘望’字，有什麽講究嗎？”盜蹠立刻朝著下面大喊道。

  盜蹠聽到這話，覺得自己應該沒找錯，伸手用力抹去齒輪上的灰塵，試圖找出這字周圍是否有什麽機關。

  “薑太公啊薑太公，伱這個老滑頭到底給自己留了什麽後路啊？”

  楚南公眼見此等操作，不由捋著胡子點頭讚歎道，“好，好啊！”

  “太阿被稱為威道之劍，只有持劍之人內心之威，才能激發劍氣之威。”

  他這邊把庖丁也拉進籠子裡，蓋聶也從門邊返回了高台的位置。

  一劍橫斬而過，錚錚劍鳴響起，大門應聲一分為二。

  伏念直接伸手朝水面處一招，示意曉夢道，“前輩先請！”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響，這次整扇大門直接被脫離了門框，呼嘯著飛向衛莊蓋聶二人。

  單純用肉眼去辨別的話，盜蹠可以肯定自己有生之年找不出來薑太公留的後手。

  “呼……”坐在地上，庖丁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然後趕緊爬起來朝衛莊躬身一禮道，“多謝啊！”

  他自己也親自研究了一番，確實沒發現什麽問題後，才選擇了那裡作為盜蹠的關押地點。

  深色緊身蛛紋衣服，臉上帶著半截面罩，一雙眼眸冷冽肅殺，正是羅網六劍奴之首——真剛！
  只見他手中銀白劍鋒，青碧劍脊的真剛大劍，正直指衛莊要害。

  “這裡對應什麽地方？”心知不妙的章邯趕緊向身後的影密衛問道。

  “馬上就好！”盜蹠一邊高聲呼喊回應，一邊在未啟動的齒輪之間躍動。

  “關閉機關，開閘放水！”此時也不是懊惱的時候，章邯立刻開始下令補救，同時匆匆離開了中樞核心。

  伏念與曉夢的比試看起來最沒有火氣，激烈程度甚至不如張良用嘴炮欺負六劍奴，然而單憑這兩個字，其中之高深玄妙，已然上升到了一個常人根本難以企及的境界。

  這時，兩人眼神俱是一變，心中一驚——有殺氣！
  下一刻，緊閉的大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整個門框都震動了一下，彷佛遭到了強烈的外力撞擊。

  尋常江湖高手能以內力擾動水面就算不錯了，而曉夢此時卻能以內力去約束控制每一束水流，化無形為有形，使之凝聚成字。

  盜蹠在上面仔細觀察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點——一個望字！
  還是古體大篆，他差點沒認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懂機關術，幫不上忙。

  這時，下方的水位也漸漸漲上來了。

  氤氳紫氣升騰而起，圍繞著曉夢包成了一個球，無形的真氣隨之散發而出，在那一瞬間，曉夢周遭的一切物體都停止了運動，好似發動了天宗絕技天地失色一般。

  “伏念這一招，莫不是他聖王劍法中的‘滄浪之水’？”

  視線回到底層監牢。

  桑海，小聖賢莊，水榭之上。

  其實他一接管噬牙獄後，就覺得那間底層監牢很奇怪，太過格格不入。

  道法自然，唯禮匡之！
  伏念的聖王劍法講究內聖外王，正是‘禮’的極致。

  大門斷裂分離而產生的縫隙中，露出一個人影。

  不過這裡的齒輪組太過龐大，結構也太過複雜，即使是他一眼望去全是大差不差的圓形齒輪和傳動長軸，也不禁有些眼花繚亂，難以分辨環境細節。

  上方，盜蹠找了個穩定的落腳點，四處打量環境，皺著眉頭嘴上嘀咕道：

  劍道有時亦如治道。

  然後邁步走到門邊，拉動控制吊籠的機關扳手。

  “不錯！”楚南公頷首，同時進一步講解道，“道家以天道禦萬物，無為而無不為，伏念卻給無常水性立下規矩，讓它們有序遵循。”

  曉夢側目瞥了一眼伏念手中的太阿，饒有興致的說道：

  曉夢只是對太阿突然來了點興致，沒心思多糾纏，也不再廢話，手中秋驪一擺，指向水面。

  這時候，盜蹠的視線從一些沒有處於啟動狀態的齒輪組上掃過，他突然一愣，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曉夢這一手控水顯字的操作，立刻引起了圍觀的儒家弟子的連連驚歎。

  修煉此法者，能在三尺之內控制氣流就算登堂入室，可稱一句高手.
  曉夢相隔數丈開外，卻能隨性所欲的調動至柔水流……看她年紀輕輕，內力修為著實了的，天賦才情確實非同一般。

  眼下這種情況負責交接的噬牙獄典獄並沒有跟他說過，這有兩種可能——要麽這種情況無足輕重，不值得一提，要麽就是原本的典獄也不知道存在這種情況。

  如果帝國不知道這一點的話，大概率是這座監獄從古至今傳下來就沒有這方面的情報記載。

  盜蹠嬉皮笑臉的嘲諷著章邯自作聰明的操作。
    可惜在場的人普遍沒有他的那份幽默之心，沒人搭理他。

  吊住囚籠四角的鐵鏈當即自動崩開，最上方的主鏈開始緩緩放松下降。

  牆壁之上原本全部亮起紅光的圓點突然開始一個接著一個的相繼滅掉，自最外圍開始一圈繞過一圈，最終隻留下牆壁上最中心的一處圓點還亮著，但是顏色卻轉紅為綠。

  隨著塵封多年的機關啟動，監牢周遭的牆壁之上自六個不同的方向同時伸出一根支撐柱，卡住了中間區域的高台下方，接著六根支撐柱之間開始延伸出地磚。

  趙高負手站立一旁，雖沒說話，心中卻也在暗自感慨。

  道家以內功修行見長，而天宗最適善於以內力干擾外界環境的功法就是萬川秋水。

  如果說薑太公確實留了後手，這裡藏有隱藏的逃生路徑，那麽這裡就不該被章邯當作最高規格的監牢使用。

  水藍色的劍氣縈繞劍身之上，屬於伏念的真氣也在內力的精細操控下湧向水面。

  “儒道之別，真如涇渭分明啊！”

  這大小彷佛一面牆的水字，只是浮在水面上還好說，讓它脫離水體，獨自成型，難度可高了不止幾倍那麽簡單。

  除非，帝國也不知道這裡有隱藏通道。

  隻這一手，江湖上能複現出來的人便寥寥無幾。

  “嘿嘿……你們說他這個安排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還是故意的呢？”

  謙虛一點說自己不夠格肯定不合適，但是大咧咧的說自己夠格也不合適，索性不回答了。

  很快，與之前同樣的場景再次複現在眾人面前，水流漸漸升起，浮現出一個碩大的‘禮’字！

  伏念也做到了這一手，卻沒人對此感到驚歎或讚許——身為儒家掌門，大名鼎鼎的齊魯三傑之首，他要是做不到才值得旁人驚詫。

  伏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不好回答。

  庖丁剛跟衛莊道過謝，盜蹠也從上面跳了下來，先是笑著拍了拍庖丁的肩膀以作安慰，隨後趴到了旁邊打開的地下通道邊上。

  盜蹠眼睛一亮，立刻開始找那些沒有啟動的齒輪組，尤其是布滿灰塵，一看就很久沒有動過的齒輪。

  天下滔滔，民心入睡，帝國若是想長治久安，一味以嚴刑峻法嚇民弱民絕不足取，但到底如何卻也是個問題。

  是因勢利導，順勢而為，亦或是克己複禮，天下歸仁？
  又或者二者兼而用之？
  扶蘇心裡清楚，這是他必須最優先解決的問題，也是決定他最終如何處置儒家的根本影響因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