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京章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側頭低垂就看到了她圓潤光滑的下巴,喉結微微滾動,
門外,
林嬤嬤端著一盤玉帶糕,張望了左右四周,見附近無人,眸中劃過一抹喜色,
悄悄放緩了腳步,湊近門縫處,踮起腳尖往裡探去,
門縫狹窄,實在看不清什麽,
房內,
氣氛莫名有些旖旎,
忽略掉頭頂那道灼灼的視線,在宋京章即將控制不住自己前,顧晚虞利落的幫他換好了藥,
再次仔細纏好紗布,
她望著他的後背不由一愣,
上次纏紗布是夜間,故並未看清,如今光線明朗,不期然卻看到他後背橫亙錯落的疤痕,
“爺這是?”顧晚虞的手指輕輕撫上宋京章的後背,
疤痕並不奇怪,
就連她腳踝內測都有一道小小的月牙疤,是幼年練舞時遭了算計,磕在青石台階所致,
只是她從未想過這些東西,會出現在豪門公子身上,
這些富家公子,從小不都是前呼後擁、嬌生慣養的嗎?哪裡會讓這好好的爺,挨了傷打?
宋京章剛平複好的心緒,被她微涼的指尖一碰,差點又泄了氣,
好在下一瞬她撤回了手指,
宋京章望著她那複雜的眼神,不由有些好笑,
一把拉過她的手,貼近自己,目光交匯,“怎麽,心疼爺?”
聲音低沉,帶著些許的誘導,
本以為這女人會同後院那些女人一樣故作情深的落淚,再不濟也會同林氏一般說上兩句安慰,心疼之語,
沒想到她卻是輕輕搖了搖頭,
“妾只是沒想到爺這樣的大家公子身上還會留下疤。”
眼神清明,滿是好奇,除此之外別無異色,
宋京章忽然覺得沒意思,放開她的手,退回靠到軟枕上,
“你當豪門大戶那些公子哥真就嬌生慣養了?”他嗤笑一聲,
“大胤馬背上得天下,盛京城中哪個世家豪門不從幼時就注重家中兒女的騎射,縱使是世代清流家中不走武將路子,也會格外著重培養好君子六藝中的騎射,”
“你想的,都是那些寅吃卯糧,靠祖上蔭蔽勉強活著,且老婦人當家的世家,才會嬌慣幼子。”
寅吃卯糧、靠祖上蔭蔽勉強活著、老婦人當家、幼子,
說的不就是鎮國公府,
就像那周鬱?
顧晚虞笑了一聲,
宋京章疑惑看過來,
她抿了抿唇,把周鬱在醉春樓那檔事說了一遍,
宋京章面色一愣,眉頭深深蹙起,顯然對這周鬱的教養十分看不上,
“鎮國公府真是沒落了,想當年鎮國公也是國之重臣,勇武無雙,如今這孫兒,卻這般紈絝的不成樣子,實在丟鎮國公的臉。”
顧晚虞暗中冷笑一聲,
如周鬱這般品行,至今還能活著就算是祖上積德了,還巴望他做出什麽功績不成?
“不過,爺也沒及時塗抹祛痕膏嗎?”
世家大族總不會連這些東西都沒有,若是早早抹上,豈還會留下這許多印記。
“是爺沒讓他們給塗,”宋京章渾不在意的輕笑一聲,
“只有記住這些傷疤,告誡自身往日之艱難,才更會拚盡全力去奪取想要的東西。”
見她不解,宋京章摩挲了兩下手指,破天荒的解釋道:
“爺行三,老大是長子,老二是嫡子,爺的母、母親是婢女出身,幼時過得實在艱難,若不爭,不在父那兒露臉,衣食待遇更會艱難。”
這是宋京章第一次在她面前說這麽多話,
也是第一次說起家中的事,
話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懂自己為何毫無防備的,對一個外室說這些,
不過既已經說出口,左右她也不清楚宮中情形,他也沒再多糾結。
手臂微抬,撈起她的手指閑閑把玩。
手指間傳來溫熱的觸感,顧晚虞順著他的力道搖晃了下手,
“原來爺幼時也這般努力,不過如爺這般聰敏伶俐,想來老爺定也十分喜愛爺吧?”
喜愛嗎?
宋京章凝神回想了片刻,沒有言語,
父皇國事繁忙,能親自來上書房教導看望皇子的機會並不多,
他幼時吃不好,穿不好,是所有皇子中身子最差的一個,
所以若想達到其他皇子同樣的功課進度,需耗費更多的精力時間,下十足的苦功夫,
這一身傷就是那時來的,
可印象裡,他單獨被考校功課,也僅兩次罷了,
得到誇獎,也就鮮有的一次,那次還是無意間幫了老二,打壓下了老大……
宮中的皇子太多了,父皇只能看到長子、嫡子,眼中何時有過他的影子,更別提“喜愛”一詞了,
他對父皇而言,更多的是“臣”,而非“兒”,
所以後來他也學會了,把他只看做“皇”,而非“父”。
顧晚虞看出他沉默中的含義,又輕輕拉動了下他的手,
“是妾說錯話了,所謂嚴父慈母,作為父,總要在兒子面前,維持自己的威嚴,何況爺這般優於常人,老爺也許對爺也要求高些,就算心中再疼愛爺,想來也不會輕易說出口。”
宋京章回神,
手指間傳來的溫熱之感,隻覺心中那股憤懣也好似被暫時撫平,
“你倒是了解為人父的心思。”
顧晚虞眨了眨眼,“爺不比妾更懂嗎?男子無論在外如何,回到家中,作為父親,自然也都希望兒子孺慕崇拜敬重自己。”
宋京章神色一頓,猛的偏頭望進她眼底,
“妾,說錯什麽了嗎?”為何這般看著她?
“不,你沒說錯。”
宋京章看著那雙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徒然有種恍然大悟、被點醒之感,
確實沒錯,
他一直都想著皇上是君,卻忽略他也是父,
他也不再是幼時稚嫩的自己,更懂得父皇的寵愛代表著什麽,
或許,在做好一個臣子之前,他更應該學會做好一個兒子。
“真好啊。”一道十足的豔羨聲響起,
宋京章不禁抬眸看她,
好什麽?
顧晚虞眸光微動,對他展顏一笑,“妾爹娘早逝,記事起便沒有他們的印象了,想如爺這般有父親期許要求的苦惱,卻是從未感受過。”
那雙眸中豔羨太過於明顯,讓宋京章想忽略都難,
可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