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與人間對望
衝到三樓,和月怔住了。
這叫……哪門子危險?
她微微松了口氣,頗有些疲軟的靠在一旁。
水珠從發絲滑落。
明明是盛夏,和月的身子卻是抖了一下,似是寒澀入體。
緩了片刻。她微微扭頭,打眼望去。
只見祝余站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蒙著眼睛彎著腰,小心翼翼地伸開雙手,在四處摸索。
而不遠處的桌子下,縮著個人影,只露出半個腦門——小朋友的腦殼。
一旁的肖樂遊蹲在樓梯口,披著一塊黃色布條,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爬到四樓之後,拉著一根垂下的繩索,像是人猿泰山一般滑落。
之後又往上爬,樂此不疲。
和月輕巧繞過四處亂摸的祝余,抬頭,就看到半空中懸著姚果嘉的左腿。
修長的白腿在四樓的台階外,前後晃悠,而她的鞋面上,正坐著一個青色的身影,隨著前後晃悠的長腿,不住咯咯直笑。
而大廳的角落裡,一個佝僂的身影坐著,靜靜看著這一切,臉上滿是慈愛。
和月見她們玩得入迷,上前打斷。
“玩得這麽開心呀!”和月笑著,吹了聲口哨。
她的嗓音沉靜清冽,頃刻間撫平了室友們的心。
肖樂遊流下屈辱的眼淚:“若涵……”
“啊,又來了一個小姐姐,一起來玩蒙眼抓人。”桌底下的腦殼探出,正是一個六七歲的小鬼。
說完似乎覺得不妥,空中再次傳來聲音。
“不不不,還是和我一起玩蕩秋千吧,這位姐姐還有一條腿呢,咱一人一邊。”
姚果嘉:我兩條腿都給你們蕩秋千,我站哪裡???
“不了小妹妹,我坐上去,怕是秋千會斷掉。”
再一不小心。
這棟樓會塌。
和月笑著拉住肖樂遊,一掌擊在她的後心。
渾渾噩噩的肖樂遊如夢初醒。
並用的手腳僵住,整個身子止了台階上。
像從書本裡掉落出的一頁紙,緩緩地貼近滿地的塵埃。
“若涵,就是這個小屁孩!”
肖樂遊絲毫沒有告狀的羞恥,尤其對象是和月。
“她她她,居然讓我一直爬上爬下。我雖然愛運動,但僅限於跑步瑜伽啊。”
肖樂遊拉著和月的手,布滿灰塵的臉上,汗水衝刷出道道溝壑,讓和月想起了天河中淤積的泥沙。
“她還讓我扮演人猿泰山……”肖樂遊想哭,卻發覺這時候哭有點不對勁。
“姐姐,不是人猿泰山,是爬樓梯的小黃鴨。弟弟最喜歡看,可惜這個唯一的玩具壞掉了。”
“你說誰是玩具……”
“你呀,姐姐演的比玩具好看多了。”吊在半空的小鬼拍了拍雙手。
肖樂遊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駁這真誠的誇獎:“我……”
和月拍了拍肖樂遊,示意她休息,然後信步上樓。
微涼的掌心分別貼在了祝余和姚果嘉身上。
將姚果嘉安全扶下來,和月余光掃向缺口,若有所思。
視線收回,眸中映出的姚果嘉,身子輕顫,僵著腿,形容虛弱。
“若涵,幸好有你。”
“嘉嘉說的對,若涵,你比男朋友還好用,不,是比男朋友還要貼心,我們遇到危險,你是第一個趕來的嗚嗚。”
祝余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紙巾。
抽出一張又一張,擦拭和月臉上裹挾涼意的水漬。
女孩頭髮濕噠噠地貼在臉上,小臉摸起來只剩薄薄的一片冰涼。
祝余眼裡盛了擔憂:“若涵,你腸胃炎剛好,別再感冒了。”
音落,又有些鬱悶。
“奇怪,今天出門的時候天氣那麽好,怎麽就突然下雨了。”
“我記得昨天看天氣預報的時候,說是晴天。”
和月接過祝余遞來的紙巾,隨意擦拭兩下手臂。
“我剛出門就下了。這天,說變就變。”
等和月對濕掉的衣服稍作處理之後,三人迅速圍到她身側。
意識到什麽。
和月勾勾手指,兩個小鬼來到她眼前。
三人這才發現,這兩個小鬼,幾乎一模一樣。
雖然虎頭虎腦的,但是上唇卻在人中處裂開,分成兩瓣。
一開口,恰如食人花咧著嘴角,怎麽看怎麽詭異。
和月蹲下身子:“你們是不是想要人陪你們玩?”
“對啊,村子裡的那些小孩,都不和我們玩,看著就生氣。”
“就是就是,他們還說我們是怪物。奶奶明明天天都喊我們小可愛。”
“對,他們一定是瞎了眼。”
和月心頭微震,柔聲道:“他們沒有瞎了眼,只是他們還不知道你們的可愛之處。”
聽聞這話,肖樂遊三人原本心中的怒氣也消失幾分。
“你們的爸媽呢?”
“爸爸媽媽出去了,奶奶說他們要去賺錢給我們買玩具。”
“我們等了好久,爸爸媽媽真的給我們買了個爬樓梯的小黃鴨的玩具,我倆可喜歡了,整天就蹲著看。”
“那三隻小黃鴨太可愛了。從樓梯爬上去,又滑下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言者無心,聽者心傷。
四人都沉默。
肖樂遊抹了把臉:“爸爸媽媽都沒有回來過嗎?”
兩個小腦袋瓜左右搖晃。
“沒有呢。我都快忘了爸爸媽媽長什麽樣了。”
“奶奶說,爸爸媽媽賺到買好多好多玩具的錢,就會回來。”
“奶奶最愛我們了,喜歡陪我們玩蒙眼抓人。”
弟弟咧嘴一笑,露出沒有長好的牙:“奶奶從來都不用蒙眼,她說她的眼睛天生就是陪我們玩遊戲的,早就蒙上了。不像這位姐姐,還要一塊布。”
祝余聽完,鼻子一陣抽動。
心裡又酸又澀。
她從小衣食無憂,身體健康。生活在一個充滿愛,又有父母兄弟陪伴的大家庭裡。
從沒想過,受苦的人,竟沒有悲傷的權利。
甚至,他們連悲傷是什麽,都不知。
孩子們的眼裡閃爍著明亮的光,澄澈透明。
就像這雨來臨前的天,明媚的要命。
“後來呢,奶奶怎麽樣了?”
“後來有一天,非常非常冷,我們在院子裡玩了一會兒之後,發現奶奶在椅子上睡著了,搖都搖不醒。”姐姐像個小大人一樣,輕輕歎了一聲。
窗外的雨聲,劈裡啪啦。
砸得無情。
“我就對弟弟說不要打擾奶奶了,然後拉著弟弟偷偷溜出院子,帶著玩具去湖邊玩。”
“奶奶從來不肯讓我們去湖邊。”
“然後有一個壞小孩,把我們的玩具弄壞了,還踢到了冰面上。”
“對,就是那個臭小孩!”弟弟氣呼呼地叉腰。
“那是我們最喜歡的玩具,一定得撿回來。”
“於是我和姐姐就跑過去,然後嘴巴鼻子裡都是水,好冷好冷好冷啊!”
姐姐點點小腦袋:“最後,我和弟弟回到了家裡。”
姐弟倆說完。
三人捂著嘴,已經泣不成聲。
和月抬頭,大廳的角落裡,佝僂的身影目視的方向從未變過,眼裡渾濁的白色,卻如此純淨。
晚安。親愛的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