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全書完”三個字,整個人放松下來,既有卸下重擔的輕快,也有全書竣工的滿足。至此才稍微理解了曹雪芹說的“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的意思,我這一年半都舉步維艱,何況十年?
我的撲街生涯開始以來,從未想過寫紅樓文,因為當時我還沒感受到《紅樓夢》的魅力,直到看過九悟大大的《奮鬥在紅樓》以及屋外大大的紅樓三部曲後,便被紅樓深深吸引。
兩位大神用更加通俗易懂的方式,向讀者展示了紅樓夢獨特的魅力,讓原著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以更加直白的方式讓讀者所接受。
但遺憾的是,兩位大神不再創作紅樓題材,讓我一度陷入書荒,網上紅樓文雖多,幾無可以相提並論者。
於是我開始細讀原著和脂批,反覆觀看87版電視劇,揣摩曹雪芹在構思人物和情節時的動機。
隨著對紅樓的理解加深和無書可看的空虛,我決定自己乾,寫一個在紅樓世界觀下不同於原著的故事。
第一個想法就是必須摒棄原著中涉及神怪法術的設定。
因為如果超自然的神靈存在,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上的人物命運早已在薄命司注定。
主角作為凡人,他的奮鬥在神力仙法面前,都將變得毫無意義,所謂幫助金釵逆天改命也將變得可笑,那就變成我這個作者在幫忙,而不是主角幫忙了。
第二個想法是決不能出現系統、面板、修真等各種與紅樓世界格格不入的金手指。
我希望寫一個強悍的主角,為紅樓世界注入一股陽剛之氣,而不是一個只能躲在系統、面板之下蠅營狗苟、狐假虎威,一旦脫離金手指就狗屁不是的可憐蟲。
第三個想法是認真學習九悟和屋外兩位先驅的寫法精髓。
在細節處著手,築牢小說基礎,盡量營造原汁原味的紅樓世界,盡量還原紅樓人物的性格特點和語言特點。
讓讀過原著的書友一看,覺得這確有可能是紅樓世界中發生的事,鳳姐兒、黛玉、寶釵、晴雯確有可能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
讓沒讀過原著的書友能感受到紅樓人物的魅力。
以上三個想法,前兩個簡單,第三個最難,我不知道能否做到,只是盡力而為,我相信寫網文就和拍電影、電視劇一樣,製作方用了心和沒用心,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紅樓夢。對紅樓夢的理解,紅學專家、普通書友各有不同,甚至對同一件事、同一個人會產生截然相反的評價。
這種有趣的現象在熱門的文學作品中很常見,可能是見解確有不同,可能是嘩眾取寵。
比如,現在貼吧論壇裡大量的人為嶽不群洗白,覺得他忍辱負重,委曲求全,還不被人理解,十分不易。
還有人瘋狂噴令狐衝和楊過,覺得他們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這些都與過去幾十年蓋棺定論的評價截然相反,反映的可能是讀者的價值觀在變。
就我對紅樓的淺薄理解,首先摒棄陰謀論解讀。
認為原著中任何人都在暗地裡搞陰謀詭計,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勾心鬥角,都在整人害人,把人異化成鬥爭機器,而喪失了正常的人性,違背了生活常態和常理常情,這顯然是錯誤的。
其次,摒棄過度解讀。
認為原著中人放個屁都飽含深意,都是作者在暗示什麽,隱喻什麽,好像扯不上幾句深意就沒看懂作者的意圖。
這種荒謬的事情在現代依舊發生,語文考試中閱讀理解的原文作家答不上閱讀理解題,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句話有什麽“深意”。
寫文章每句話都有深意,哪個作家還能正常寫文?
文章妙手天成,作家的靈感也沒有道理可言,寫到某一刻突然覺得這裡應該這麽寫,是文學創作的常態和自然規律,曹雪芹自然也逃脫不了,過份強調“深意”恰恰是在增加“斧鑿痕跡”,落於下乘。
這裡我想到金庸大師在《俠客行》中的辛辣諷刺,無數武林高手被請到俠客島參悟《太玄經》,一個個皓首窮經、引經據典、咬文嚼字、揣摩推敲幾十年,結果狗屁不通,荒誕可笑。
一個說“胡纓”是胡人之纓,一個說“胡纓”是武士之纓,還都頭頭是道,恰恰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好像說不出幾句“深意”,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都屬於沒領悟《太玄經》玄奧的。最後讓個不識字的“狗雜種”學成了神功,何其可悲可笑可憐?
最後,摒棄極端化解讀。
有人總喜歡把人分為黑白二色,非善即惡。善者,完美無瑕,盡善盡美,所有缺點都是優點;惡者頭頂生瘡、腳底流膿,放個屁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這種情況在寶釵、黛玉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大量的書友選邊站隊,唇槍舌劍,要嘛黑寶粉黛,要嘛黑黛粉寶,論據也都是從原著中找的,至不濟也能拿出電視劇的內容佐證,或者某個“紅學專家”的“權威解讀”。
每當看到這種討論,都讓人啼笑皆非,類似於現在為偶像應援打榜,如果寶黛有知,是何感想?如果曹雪芹有知,又會作何感想?恐怕也只有啼笑皆非四個字了。
而我對紅樓夢的理解,一句話,這就是一部作者依據自身生活經歷創作的古典豪門言情小說。
其創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記錄、緬懷、憑吊曾經與作者有過交集的形形色色的可愛女孩子們,讓她們能夠在文學作品中永生。就這麽簡單,沒有任何難以理解的深奧道理。
或許有些對當時社會現實、政治生態的隱喻,但這些對理解作品主旨並不重要,因為《紅樓夢》的本質就是一部古典白話通俗小說。
既然是小說,就是普羅大眾的消費品。如果硬要把它往複雜晦澀方面靠,搞得像學術論文,又是政治、又是經濟、又是歷史,恐怕是牽強附會的文字遊戲了,當然這也是專家們的拿手好戲。
如果看過更多古典小說,就會發現《紅樓夢》既特殊又普通。
說它特殊是因為題材特殊,作為世情小說或者社會小說,如果換一個尋常的文人,不論多高的才華,再怎麽寫也不可能超越《金瓶梅》。
但曹雪芹憑借自身豪門生活經歷和切身體會,描寫的是一般人根本不了解、接觸不了的上層貴族生活,這就獨樹一幟了。
古往今來多少豪門破滅,但這些豪門的末代子孫哪有多少學問?
必得出曹雪芹這樣一個有學問、有經歷、喜愛小說、且有小說創作才能和恆心的末代貴族,才能寫出《紅樓夢》來。
說它普通,是因為《紅樓夢》再怎麽拔高,也只是中國古典小說星空中的普通一員,或許是最閃亮的星,但也只是“之一”,足以與它並駕齊驅的除另三大名著外,至少還有《金瓶梅》《儒林外史》。
特別是《金瓶梅》,讀過兩本書的讀者應該能發現曹雪芹從其中汲取了不少營養,《金》書中大量描寫人物的吃穿用度和生活用品,十分細致,紅樓夢也是一般。
這就有個巨大的好處——將小說世界構建得分外真實。
比如西門慶必須“頭上戴著纓子帽兒,金玲瓏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長腰身,穿綠羅褶兒。腳下細結底陳橋鞋兒,清水布襪兒。腿上勒著兩扇玄色挑絲護膝兒,手裡搖著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只有這般打扮才是西門大官人。
王熙鳳必須“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只有這樣打扮,才是榮國府手握重權的二奶奶。
王夫人的房內,必須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方顯貴氣,讓人如同身臨其境。如果只有“靠背”“引枕”“大條褥”則大大失色矣,則恰是大量紅樓網文不留心的地方。
比如《金》書中大量引用諺語、方言、歇後語,紅樓夢也把這招學得十足。《金》書中春梅罵人“王媽媽賣了磨——推不得了”,《紅》書中芳官罵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
明顯可以看出是同樣的寫作技法,利用這些俚語生動地刻畫人物的性格。
甚至《金》書中西門慶家裡的奴才有:來旺、來興、春燕、迎春。
曹雪芹直接拿來就用,估計是節省腦細胞了。
可以看出,曹雪芹並不是神,他也是人,也會受到當時熱門神作的影響,也會學習別人的成功套路。
《紅樓夢》之所以受到大量讀者喜愛,主要還是題材和人物討喜。
《金瓶梅》大量篇幅寫的是西門慶乾各種壞事,讓人憎恨;
《儒林外史》諷刺的是科舉制度下的酸儒、偽君子,存在較高閱讀門檻。對科舉制度的弊端和古代讀書人的生活如果沒有專門了解,幾乎領略不到其中精妙之處。
相比之下,《紅》書就太讓人喜愛了,畢竟愛情是文學作品中永恆的題材,沒有任何門檻,因為這是任何人都能理解的情感。
何況題材又是尋常人極難得見的豪門貴族深宅大院的愛情故事,再加上一個俊男配一群美女,又正處於人生中最純美的年紀。
使得拈酸吃醋、打情罵俏、互別苗頭、吵架鬥嘴、使小性兒、鬧別扭等日常情節在作者細如牛毛、入木三分的筆鋒之下,都變得極為好看。
在我看來,紅樓同人文要想好看,什麽金手指、情節安排都是其次的,讀者既然是衝著“紅樓”兩個字來的,自然是想看紅樓人物的不同故事,換言之必須要有“紅樓味兒”。
因此,衡量紅樓文好壞幾乎只有一個標準——對原著角色的還原程度。
也就是說作者寫個王熙鳳就要像王熙鳳,寫個薛寶釵那就要像薛寶釵,而大量紅樓文只有人物名字跟紅樓有關系。
根據我看小說的經驗,一本好的小說,如同讓讀者經歷一段精彩的人生,不知道本書能否為讀者提供這樣的感受,這是我努力想做到的。
紅樓夢醒了,但想象力依舊在奔騰,希望與書友們攜手共赴另一段截然不同、光怪陸離的人生!
最後,非常感謝從頭到尾堅持不懈投票支持本書的“羲和禦日”“夢醒之殤”“萍水相逢即是緣”“家有毛毛狗”“寒塵8410”“芊芊戰鬥”“祖龍頭”“花散未央”“鶴歸彼岸”“無憂無慮K書”“Prince007”等書友。
下本書再見。
林羽樂
2024年7月30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