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聽完周威的匯報,知道了太上皇再次降諭,熙豐帝禦筆勾決的事,心中歎了口氣。
這些年他殺人如麻,對生死早已看淡,只是遺憾終究沒能改變金釵們的命運。
或許也改變了一些,至少林如海沒死,黛玉的身子也養好了,秦可卿也沒早早就死掉,晴雯也不會被王夫人攆出去病死,金釧兒也救回來了,尤二姐、尤三姐應該也不會橫死。
想到自己還是做了不少“好事”,賈琮略感安慰,若這些女子與賈家氣運息息相關,自己多少也算挽回了些賈家的頹勢。
“老周,明日你親自來送我一程罷。”賈琮道。
周威見賈琮臨死不驚,心中也是佩服,他見過太多所謂錚錚鐵骨、一身正氣的文官武將,面對極刑,幾乎沒有不醜態百出的。
若非這一回太上皇連續兩次出手乾預,本案絕不至此。
因沉聲道:“卑職遵命,大人可有什麽指示?”
賈琮搖頭道:“老周,什麽家族榮耀、名利富貴於我都如浮雲,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家中女眷,日後若方便時,能關照便關照一二罷。”
周威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職一定盡心盡力,以報大人天恩。”
賈琮打發了周威,想了想,喚道:“鳥速。”
陰影中出來一個人影,道:“主人請吩咐。”
“我若不在了,你立刻找機會除掉賈赦,也就是榮國府的大老爺。”
賈琮冷冷地道,雖然自己不在了,也要把這些敗類帶走,免得禍害家族。
如此榮府嫡系男丁就剩下賈璉、賈寶玉這兩個沒什麽作惡本事的人,還有賈蘭這小孩子,想來不會引人注目了。
“是,主人。”鳥速目中閃過一絲不舍,其實賈琮這個主人挺好的,比東瀛所有的大名、將軍都要好。
只是忍者素來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她也不敢有異議。
次日,刑部左侍郎呂文斌將一乾人犯提堂,宣讀聖旨。
眾人聽到被禦筆勾決,除賈琮外,無不軟倒在地,賈蓉更是當堂嚇尿。
“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呂文斌喝道。
眾衙役獄卒上來喝問一遍姓名、籍貫、出身,也不管有人理沒人理,直接將諸人按倒五花大綁,背後插上亡命牌,推出白虎門。
眾人在數百捕快、衙役並步軍統領衙門兵丁押送下,坐著囚車出了內城,抵達宣武門外大街南與廣安門內大街和騾馬市大街交匯處。
這裡有個名字叫菜市口,素來是刑部處決犯人的刑場。
神京內刑場很多,交道口、西四牌樓也是刑場,不過都不太有名,一般隻殺些上不得台盤的犯人。
而菜市口則用來處決十惡不赦的重犯或權貴官員,故名氣最大,圍觀的人也最多。
賈琮等坐著囚車過來,卻沒人敢往囚車上亂丟雜物。
一是因為數十錦衣緹騎團團圍著賈琮的車駕;
二是經過錦衣衛多日放風渲染,賈琮已被塑造成一個於國有功,愛民如子,敢於反抗權貴的大忠臣。
因斬殺了許多勾結賊寇,禍亂江南的士紳,故被奸佞報復獲罪。
歷來百姓對這樣的人充滿同情和尊敬,在百姓眼裡只要不欺壓老百姓的,就是好官。敢殺大戶的,更是好官。
賈琮見菜市口已搭好了斷頭台,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早已圍得水泄不通。
好幾個頭戴紅巾、身著紅衣的彪形大漢抱刀而立,他在江南監斬過,知道規矩,微微苦笑,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斬首的一天。
三司官員已在台下蘆棚中坐定,分別是刑部左侍郎呂文斌、大理寺卿駱賓和都察院副憲向策。
賈琮等人被押上台面西跪下,有衙役捧來一碗白米飯,中間豎直插著一雙筷子,上面有片半生不熟的肉,在眾人口鼻下過了一遍,這叫辭陽飯。
吃過辭陽飯也就該上路了,這時候一般人也沒心思吃飯,聞一聞就算數。
賈琮看著台下形形色色的人,腦海中一片空白,暗道這次掛了,會不會還有投胎的機會呢?目光掃過監斬席,忽覺不對。
監斬席上除了三法司官員,還有周威。
旁邊則是雷泰、空性、解輝、王飛等千戶,數百身穿飛魚服的校尉,在衙役、捕快、兵丁之內,又圍了一層,緊緊包圍整個刑場。
不過這些人腰間配的卻不是錦衣衛製式的繡春刀,而是特製的橫刀。
賈琮瞳孔一縮,自家親兵的武器,他哪能不認識?
慌忙向雷泰、空性等人看去,見這四個被自己從牢城營裡發掘出來的大將神情篤定地朝自己點頭。
賈琮頓時確定了這些人的目的,這是擺明了要劫法場啊。
本來王飛還有點猶豫,畢竟錦衣衛千戶何等風光,他挺舍不得的,雷泰隻說了一句“你是大人帶出來的心腹,大人都出事了,你能善終?”
他便橫了心,大不了重新回遼東混,只要有賈琮在,不愁吃穿。
賈琮卻暗暗叫苦,若劫了法場,自己倒是能走,可家裡的姑娘們,怎麽辦?
他不相信東廠會這麽蠢,任由賈家轉移人員而不察覺。
事實是,若被東廠發現榮府轉移家眷,立馬就可以斷定有人要劫法場,從而將計就計,布下陷進,讓兩府死得更慘一些。
龐先生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唯一的可能就是,家中重要女眷都在,這是準備犧牲所有人,死保自己了。
賈琮大急,這與他的預想背道而馳,可如今他馬上就要被砍頭,哪裡能左右現場局勢。
忙四下觀察,果然在圍觀的人叢中發現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女真人雖扮成漢人,可賈琮在遼東和他們打了幾年交道,而且還是女真的女婿,哪裡認不出來?單看膚色、相貌、氣質就知道不對。
顯然今天的事完顏姐妹也參與了。
而在賈琮看不到的地方,菜市口往南經神仙胡同、西橫街、聖安寺街至右安門道路兩旁的客棧,正有上百名親兵分散其中,藏身客房。
個個頂盔摜甲,雪亮的陌刀靠牆倚著,客棧馬廄裡的駿馬早已吃飽喝足,搭上鞍韉,隨時可以衝鋒陷陣。
這一路人馬由燕雙鷹率領,他們的任務便是一旦菜市口動了手,即刻衝殺接應,確保刑場到右安門一路暢通。
而在刑場旁邊一間小酒館內,一條鐵塔般的大漢沒去看熱鬧,只顧吃著熟牛肉,自斟自飲,腳下扔著兩隻銅錘,薄薄的外袍下鼓鼓囊囊、輪廓分明,顯然裡面穿了鐵甲。
張元霸則候在這裡,替賈琮斷後。
而城外,完顏姐妹已經備好了足夠的戰馬和人手,只要賈琮等人出了城,即刻騎馬南下。
在山東或河北,找個地方落草,再慢慢返回遼東,徐圖後計。
賈琮苦笑,他毫不懷疑,憑自己手裡的人,若驟然發難,絕對可以衝出神京。
因東廠也好、舊黨也好,絕對料不到自己會拋棄家族,一走了之。
這正是整個計劃最殘酷的一點,犧牲兩座國公府,隻為營救賈琮。
這也是龐超最後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身為謀主,第一要務自然是保住主公的性命,什麽女人、家眷也管不得了。
此時,龐超正坐在街口某酒樓三樓靠窗的雅間,目不轉睛盯著刑場。
溫振、周威等錦衣衛老人自然一來就發現今日的校尉全部換成了生面孔,暗道不妙。
不過如今他們四周都有人盯著,哪敢稍露端倪,這些人連法場都敢劫,豈會吝嗇殺人?
這當口自作聰明,那是找死,故兩人很默契地對視一眼,隻做不知,反正自己沒參與,上面怪罪下來,只會怪寧榮二府,怪不到錦衣衛頭上。
今兒自己只是來監斬的,主角還是三法司。待會還得小心刀槍無眼,若被誤傷就冤枉了。
眼見午時已到,呂文斌撚起一枚火簽,喝道:“時辰已到,斬。”
啪,火簽擲下。
所有人心裡都是一緊,解輝騎在馬上,死死盯著台上,緊緊握著大弓,手心微微冒汗。
一劊子手上台,單膝跪在賈琮面前,抱拳道:“爺,小人奉命送爺歸天,您放心走好。”
說完起身,抽出賈琮背後的亡命牌扔在地上,喝了一口烈酒,噴在刀刃上。
舊黨為求穩妥,第一個殺的便是賈琮。
“讓我進去!我要和我三哥說話!”路邊一個少年使勁推搡攔路的衙役,正是賈環。
那衙役見他穿著華貴,倒不敢過分得罪,只是喝令他退後。
“三哥、三哥!”賈環拚命大叫、揮手。
賈琮見狀大聲道:“呂大人,請讓我兄弟進來與我告個別。”
呂文斌微微皺眉,看了看另外幾名監斬官。
溫振忙道:“蕩寇伯自願代父受刑,乃大孝之行,理應讓其昆仲訣別。”
周圍百姓也紛紛開口,替賈琮說話。
“讓人家兄弟說句話。”
“你們當官的別做的太過了。”
“說句話當什麽緊?”
“還沒到午時三刻呢。”
……
見民意如潮,呂文斌與駱賓、向策對視一眼,隻得擺手道:“快些,莫要耽誤時刻。”
衙役放人進去。
賈環飛跑過去,撲倒在賈琮身前,抱著他哭喊道:“三哥!”
賈琮心中也十分感動,沉聲道:“環哥兒,我與你說的都忘了麽?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哭什麽?家裡姊妹都好麽?”
賈環強忍著眼淚,哽咽道:“不好,都擔心你。你都要砍頭了,老太太還哄騙她們,說你沒事。”
賈琮歎了口氣,如今也管不得了,能救一個算一個,低聲道:“環哥兒,你即刻出城,在右安門外等著。明白麽?”
這裡距離廣寧門、右安門最近,他料定必是從此門突圍,因廣寧門方向不對,南下必走右安門,最為便捷。
“等什麽?”賈環道。
賈琮皺眉,低喝道:“叫你去就去,快去!”
賈環不敢違拗,抹淚站起來,依依不舍下了台,不忍看賈琮人頭落地的慘狀,返身鑽進人叢中消失了。
但見劊子手揚起鬼頭刀,對準賈琮的脖子,一刀劈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