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出大事了。方才錦衣衛來報信,說今早朝會,三弟被人彈劾,革職下獄了。”賈璉六神無主、驚慌失措跑進榮慶堂。
賈母正與各位太太、姑娘們說話頑笑,忽聽此言,心頭劇震,氣急攻心,險些暈過去。
眾人忙扶著,七手八腳服侍。
邢夫人怒道:“混帳東西,什麽話不會慢慢說,仔細驚著老太太。”
聽說賈琮下獄,她反而有些暗暗歡喜,這混帳早就該死了。
賈璉忙連聲告罪。
賈母喝了兩口參茶,緩過勁來,斥退邢夫人,道:“璉兒,你與我細細說來。”
“是。據錦衣衛報信的人說,今早……”
聽完賈璉的話,眾人不由自主都看向邢夫人,原來賈琮是為給大老爺頂罪才下獄的。
邢夫人有些尷尬,訥訥不敢言。
王夫人微微冷笑,輕輕撚動手串,木然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珠微微轉動,隱隱透出快意和刻骨仇恨。
賈琮從不把她放在眼裡,前兒又讓王熙鳳要走了玉釧兒,王夫人顧忌賈琮的權勢,也不敢得罪,只能隱忍,將恨意一點一滴積攢起來。
犯了這麽大的罪,看你這次怎麽死!
此時寶釵也匆匆趕回來,見堂內氣氛凝重,眾人神色惶恐,道:“老太太,兩位太太,琮兒的事情你們知道了麽?”
眾人正沒個主意,知道她現在是公主身邊人。
賈母忙道:“寶丫頭,公主怎麽說?”
寶釵道:“公主聽說後,已進宮見皇后求情去了。”
總算聽到個好消息,眾人略略松了口氣。
賈母越想越氣,怒道:“璉兒,把你老子還有老爺給我叫來!琮哥兒年紀還小,混帳也就罷了,你老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還不懂事?!
走私軍械禁物這等掉腦袋的事,也敢乾?!非要落個家破人亡才不作麽?!”
賈璉被罵得狗血噴頭,羞慚而退。
賈母發泄了一通,又看著黛玉,和聲道:“玉兒,如今琮哥兒出了事,府裡也沒個人商議,你且打發個人回去,把你老爺請來,參詳參詳,看如何把人弄出來。”
黛玉早被嚇得魂飛魄散,聞言忙點頭答應,吩咐流霜去請林如海。
寶釵想了想道:“老太太,琮兒從江南請回來一位大賢龐先生,對他言聽計從,如今就在府中,何不請來商議?”
賈母忙道:“寶丫頭提醒得很是,速請龐先生議事。”
眾女眷不敢摻和,都避了開去。
賈母喝了一杯參茶,強打精神,看著堂內幾人,兩個兒子她是不指望了,說道:“如海、龐先生,此事如何了解?”
林如海向龐超點點頭,道:“老太太,今日之事乃舊黨籌謀多時,驟然發難,我等準備不足,致有此變。
不過大可不必擔心,一來霍、董、江三位相爺都站在琮哥兒這邊,朝堂上的聲勢足可抗衡。
二來琮哥兒乃皇上得力之臣,聖眷濃厚,輕易不會有事。從聖上將他打入詔獄,便知有暗保之意。”
老太太聽了林如海一番安慰,心裡松快了許多,首次露出笑意,道:“我在深宅不知外面的事,你這兩個內兄又都是胡塗人,還是如海你見事明白,不愧是當年的探花郎。”
林如海“受寵若驚”忙謙遜道:“兩位內兄長年在家服侍老太太膝下,恪盡孝道,如海每每思之,平生未嘗盡孝一日,實在羞慚無地,不如內兄遠矣。”
賈母笑道:“你在外為官,也不容易,讓玉兒來陪我便是盡孝了。龐先生,可有什麽高見?”
龐超拱手道:“老太太,超以為當務之急,還是要多方籌備,以不變應萬變。”
眾人都有些不解,只有林如海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賈政道:“先生所言,政有些不解,當務之急不應該是把人救出來麽?”
龐超搖頭道:“我等已經上了一次當,豈能再上第二次。
恐怕舊黨如今正等著我們想方設法去撈人,正好給他們送上羅織罪名的把柄。”
眾人都點頭稱是,只有賈赦有些尷尬,畢竟他一屁股爛事,賈琮就是因為他,才被人算計的。
“依先生之見……”賈母道。
“請老太太動用府上的香火人情,盡量聯絡世交故舊,暫不出手,只等要緊時候在朝堂上說話,以壯聲勢。”龐超道。
賈母也是經過風浪的,早已平靜下來,點頭道:“先生放心,老身知道厲害,若這回保不下琮哥兒,咱家也完了。”
龐超拱手道:“老太太深明大義,琮哥兒少年英銳,可見尊府氣運昌盛,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麽。超即刻進詔獄,與琮哥兒商議對策。”
——
賈琮徑直被押往北鎮撫司衙門。
故地重遊,頗多感慨。
第一回來打劫北堂,銳氣逼人。
第二回來封官許願,霸氣側漏。
第三回來入監待罪,喪氣垂頭。
提督衙門並南北兩司的人早已在此恭候,見賈琮被宮中校尉力士用大車“押解”過來,忙一起迎上。
眾人有拿矮凳的,有打車簾的,有請安的,哪裡有半分接收囚犯的樣子。
賈琮心情好了些,雖說虎落平陽,還好余威猶在,也不是誰都敢找死的。
“諸位,如今我已不是指揮使了,不過一介待罪之囚,何必如此客氣?”賈琮拱手道。
眾人忙還禮,道:“大人不過被朝中奸佞小人陷害,卑職豈有不知?且請大人小住幾日,自然真相大白。”
賈琮呵呵一笑:“有勞諸位了。”
“這是卑職的本分,大人請。”
眾人擁著賈琮進了北堂,直入詔獄。
北司掌刑千戶唐斬在前引路,道:“時間倉促,安排不周,委屈大人將就住下,卑職再派人細細打理一番。”
賈琮見他們專門為自己挑了一間采光好、通風好的上等牢房,連帶周圍牢房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幾乎聞不到什麽異味。
牢房十分寬敞,地下鋪著西域來的葉紋栽絨毯,新搭了黃花梨雕花架子床,床帳被褥皆是上等內造綾羅。
窗下設有全新紅木桌椅。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善璉筆、松煙墨、玉扣紙、青花硯、白釉蓮瓣座燈台、翠玉臥虎鎮紙、琥珀雕螭龍耳桃形筆洗,景泰藍鎏金花卉紋香爐。
茶幾上一套黃釉掐絲琺琅彩蝶戀花喜鵲鬧梅紋茶具,端端正正擺在成套的茶盤裡,邊上擺著一隻精致的唐三彩葫蘆形陶罌茶罐和霧霰紋獸耳純銀風爐茶釜。
角落裡還有一架紫檀木鑲嵌掐絲琺琅花鳥六片屏風,隔出了盥洗間。
驟一看去,竟像到了富貴人家的內室,與周圍空蕩蕩的簡陋牢房形成鮮明對比。
賈琮笑道:“過分了……我是來坐牢的,不是榮養的,這讓人看到了不合適。”
溫振道:“若沒有大人英明神武,豈有我等今日。如今大人來了詔獄,便如回家一般,我等豈不盡心孝敬。
再說國朝也沒有律法規定,不許把牢房弄得像樣些。”
眾人連連稱是。
如今這些人,要麽是賈琮遼東帶來的死黨,要麽是賈琮提拔的心腹,要麽是靠賈琮重掌大權的舊人,誰願意他垮台?
只要賈琮在,錦衣衛利益格局就不會變,大家夥才有好日子,若再換個指揮使上台,不知又要搞什麽么蛾子,且絕難和賈琮的條件相提並論。
且看今上將賈琮打入詔獄,便知聖意如何了。
唐斬道:“大人看還缺什麽物事,卑職即刻辦來。若起居不便,卑職去尊府將大人貼心服侍的人接來便是。”
賈琮搖頭道:“這就很好了。”他可不想家裡嬌滴滴的姑娘們陪自己坐牢。
周威道:“如今大人被奸人讒害,弟兄們無不憤慨,若大人有何吩咐,我等拚死效勞。從今日起,我等幾人每日輪流住在此間,聽候大人差遣。”
方極雖有些不滿賈琮的人事安排,不過此時也忙表忠心,道:“如今大人暫居詔獄,詔獄便是提督衙門。
卑職已將此處牢房騰空,以防消息泄漏,也便於大人會客。另外大人的飲食是從府上送來,還是北司安排?”
賈琮想了想道:“還是家裡送罷,你們這裡的飯菜我吃不慣。”還是家裡送來安全些,畢竟知根知底。北司的廚房,誰知道有沒有鬼。
“是。如此卑職每日派人為大人試菜,不予奸佞可趁之機。”
雷泰道:“方鎮撫不必麻煩,大人的飲食越少人經手越好,我與空性輪流帶人來照料大人飲食起居,以策萬全。”
“善。”賈琮點點頭,走進牢房,拉開椅子坐下,道:“都散了罷,該幹嘛幹嘛去,這次東廠悄悄出手算計,你們一時不察,上當受騙,也是尋常。
接下來麽,我倒有些好奇,廠衛素來並稱,也是時候分個雌雄了。”
眾人齊聲道:“請大人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