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大步出來,剛走到角門處,忽聽身後有人呼喚,回頭看去,正是龐超。
龐超快步走來,招手道:“伯爺何往?”
賈琮拱手道:“先生,琮正要進宮面見皇后,請她收回成命。”
龐超看了周圍一眼,將賈琮拉到一邊,眾親兵忙驅趕四周小廝、門子,團團圍住。
“琮哥兒,你此去萬不可觸怒皇后,此事另有玄機,不可莽撞。”龐超低聲道,他方才已得人稟報懿旨之事。
賈琮皺眉道:“請先生指教。”
龐超道:“你去陳情可也,卻不可過於執拗,冒犯皇后鳳威。
娘娘本是看重你,方才如此,是友非敵,切莫自誤。
須給自己留些騰挪轉圜的地步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這……賈琮微一沉吟,點頭道:“琮記下了,有勞先生。”
龐超的意思他明白,別得罪皇后,弄得反目成仇就不好了,要多給自己留條後路,以備不時之需。
可這樣一來,寶姐姐和自己的婚事就難了。
賈琮騎在馬上,一路愁悶進了宮。
剛進午門,便見兩個太監迎上來。
賈琮還以為是戴權的人,隨意打了個招呼。
這混蛋,收了老子這麽多銀子,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讓老子現在進退維谷,他娘的。
“伯爺可是覲見皇后娘娘?”兩太監道。
賈琮一愣,拱手道:“二位公公……”
“皇后娘娘命咱家在這裡恭候伯爺。”
賈琮苦笑,這皇后倒有些能掐會算了,早已料到自己接旨後必定進宮。
“請二位公公帶路。”
“伯爺請。”
賈琮跟著太監又一次進了長春宮,不過這次早已沒有先前的“氣焰”,心中盤算怎麽說點好話,哄皇后高興,放自己一馬。
長春宮中,皇后端坐在紫檀雕雲龍紋羅漢床上,鳳目生威,淡淡看著賈琮,眼底閃過一絲玩味。
緩緩開口道:“這不是蕩寇伯麽,先前不還意氣風發和熾哥兒切磋武藝,怎麽現在像隻霜打的茄子。”
賈琮不敢強嘴,很乾脆地撲通一聲跪倒,叩首道:“臣少不更事,不知禮儀,今早衝撞了娘娘,特來請罪,請娘娘重重責罰。”
陳皇后微微一笑,抬手道:“起來罷,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本宮豈會和你這小孩子一般見識。”
“謝娘娘寬洪大量。”賈琮忙爬起來,斟酌說辭。
“你可是迷途知返了?”陳皇后道。
賈琮硬著頭皮道:“稟娘娘,臣進宮來一是請罪,二則也有下情稟上。”
陳皇后柳眉微皺,這混帳東西,又有什麽“下情”。
“說罷。”
賈琮道:“方才接了娘娘懿旨,擢薛家女為公主才人讚善,本是娘娘天恩,然臣恐於公主有礙,不敢不奏明。
一來是薛氏娘胎裡帶了熱毒,自小便有氣疾,時時喘嗽。
二來薛家家風不太清正,其兄薛蟠在金陵曾打死人,留有案底,怎能服侍公主?”
這個蠢笨混帳,果然不死心!編些話兒想來哄我。
陳皇后冷冷一笑,道:“薛氏有些小疾值什麽?宮中杏林國手盡多,靈丹妙藥無數,還怕治不好她?
至於薛蟠命案一事,你當日替他打官司,不說是見義勇為麽?這是好事,如何家風不正?”
賈琮啞口無言,沒想到陳皇后把薛家的案子記得這麽清楚,結結巴巴地道:“額……聽娘娘一席話,臣豁然開朗,好像真是這樣,臣見事不明,請娘娘恕罪。”
“哼,本宮聽說薛氏人品端雅,學富五車,文采斐然,堪為才人讚善,特降恩旨,著其即刻隨侍公主。”陳皇后道。
“是。”賈琮“含淚”答應,這是要頑死我麽。
陳皇后看了他一眼,道:“本宮知道你不願當駙馬,也不強求,你不必擔心,願做駙馬的俊傑何其多,豈獨少你哉?”
賈琮忍不住道:“娘娘,陛下已開了金口,賜薛氏與琮為妻,請娘娘成全。”
皇后笑道:“此事本宮盡知,陛下也全權托付於我。
什麽時候如意公主學業有成,不須才人讚善了,本宮自然厚賞薛氏,賜她與你完婚。
對了,還有林家姑娘罷?屆時一並賜下,你大可放心,是你的終歸是你的。”
賈琮徹底傻眼,被皇后使個拖刀計,拖得欲仙欲死,苦笑道:“娘娘,琮懂事以來,屢受娘娘大恩,何必如此呢?
求娘娘開恩,琮永感大德,日後娘娘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叫我抓魚,我絕不去殺雞,求娘娘開恩呐……”
周圍宮人見威名赫赫的蕩寇伯在這裡苦苦哀求的樣子,十分滑稽,都忍不住抿嘴輕笑,忙低下頭。
陳皇后嘴角也忍不住浮起一絲微笑,忙抿了抿朱唇,沒好氣地道:“行了,別嚎了。回去仔細思量清楚,再來說話。退下。”
賈琮欲哭無淚,束手無策,愁眉苦臉退下。
陳皇后沒好氣白了他一眼,混小子,平日機靈,怎麽這當口這麽死腦筋,莫非如意委屈了你?
又不是不讓你娶薛氏,真真兒混帳!還得打磨打磨。
賈琮剛出長春宮,便被另一個太監接著。
“伯爺,陛下召見。”
“帶路。”賈琮歎了口氣,這夫妻倆,甜頭不給,只會使喚人當牛做馬,媽的。
養心殿前,戴權迎上來。
“哎呦,我說老弟,怎麽這副模樣?莫非娘娘難為你了?”
賈琮搖了搖頭,把懿旨的事說了。
戴權呵呵一笑,道:“咱家早說老弟你太年輕,這不是自找麻煩?須知胳膊拗不過大腿,不如從了罷,你也不吃虧。”
賈琮苦笑搖頭,非寶釵不娶,是自己穿越以來數年的堅持,且寶釵素來情深義重,對自己多有包容。
連鳳姐兒、楚嬋的混帳事都沒計較,反而幫著遮掩,自己若忍心負了她,還算人麽?
“兒女之事先放下,今兒的事兒,非同小可,你可仔細些。”戴權低聲叮囑道。
“嗯?何事?”
戴權左右看了眼,悄聲道:“皇上準備對舊黨下手了。”
這麽快?!賈琮一驚,看來江南新法連日來勢如破竹,讓今上自信爆棚了。
“謝公公指點。”賈琮點點頭,進去。
“臣賈琮叩見陛下,皇上聖安。”
熙豐帝淡淡看著他,道:“看你愁眉不展的模樣,可是在皇后處挨了罵?”
賈琮老臉一紅,看了看旁邊的霍、董兩位中堂,期期艾艾地道:“皇上料事如神,洞燭機先,臣拜服。”
熙豐帝看向霍鵬、董儀二人,道:“兩位愛卿看看,這混帳把小聰明使到朕頭上了。
昨兒當著你們向朕討要賜婚恩典,朕還蒙在鼓裡。
殊不知這混帳數年前竟已寫了首情詩,勾搭如意。
若非皇后勸著,朕定要治他個欺君之罪。”
賈琮無奈,隻得叩首請罪。
霍、董二人老於世故,相視一笑,道:“聖上息怒。蕩寇伯驚才絕豔,文采風流,又與如意公主有舊。
且公主風姿秀麗,蘊粹含章,古今罕有,伯爺難免少年輕狂些,也是人之常情。
依臣淺見,皇后娘娘賢德睿智,定有萬全之法,何須陛下勞心。”
熙豐帝“嗯”了一聲,道:“起來罷,你這些破事兒,以後別拿來煩朕,一切聽皇后發落。明白了麽?”
“臣遵旨。”賈琮能說什麽,早知官場黑暗,沒想到黑到這個地步,帝後聯手坑人,實在太過分了。
熙豐帝點頭道:“今日傳你另有要事,看看這折子。”
賈琮接過戴權遞過來的奏折,翻開一看,竟是自己前些日子上的本子。
奏的是上回打劫北司時,從詔獄中提出來的十幾個舊黨中堅官員,當時按周威的主意,以北司屈打成招,卷宗錯漏百出,前後矛盾為由,將這十幾號人放了,與舊黨媾和。
“這是臣上的本子,請聖上示下。”賈琮道。
熙豐帝道:“當時你初掌南司,力有不逮,且不理論。
如今又有禦史言官連連上奏彈劾本上諸人,這原是你錦衣衛的舊案,你如今身為指揮使,朕命你查個水落石出,給內外一個交代。”
賈琮躬身道:“臣遵旨。”
“去罷,把這些彈劾的折子一並帶走,裡面有不少線索。”熙豐帝擺擺手,兩太監忙提了一大口袋來。
“臣告退,即刻去辦。”
賈琮悻悻出宮,這趟狐狸打不成,反惹一身騷。
想了想,手裡的事情千頭萬緒,弄錢的新生意還沒來得及忙,又卷入黨爭,如今婚姻大事又被皇后拿捏,真是一團亂麻。
“三爺,咱去哪兒?”燕雙鷹問道。
賈琮歎了口氣,道:“先去衙門罷,總要先公後私。派人去召南北司諸人來見。”
“是。”
錦衣衛指揮使衙門
協佐千戶雷泰、掌財千戶范鳴,北司鎮撫方極、南司鎮撫溫振等人,並一乾實權千戶肅立堂下,靜聽吩咐。
賈琮心情不好,淡淡掃了一眼,道:“本督離京這些日子,有什麽新聞麽?”
范鳴忙道:“回大人的話,這些日子南北二司通力合作,把薛家各地商號都清查了一遍,果然發現歷年來積攢了許多虧空。
旋即查抄了涉案掌櫃、執事、夥計家產,不單為薛家彌補了五百余萬損失,且有富余。
單這一筆,本衛就賺了五十余萬銀子,薛家上下也歡喜不勝。
京中各家皇商、商幫,見本衛信譽卓著,且與咱們合作水陸道路暢通無阻,無人敢找茬,都主動上門要求合作。
卑職都接下了,按大人的指示,各取兩成利。如今共計合作十余家商號,外加出售消息之利,預估一年收入不下百萬,往後應會更多。”
賈琮道:“本衛全天下的弟兄加起來,近十萬人,這點錢也只夠喝粥,好在本督這回在江南狠抄了一筆,倒也還能支撐。
然而坐吃山空,立吃地陷,諸位還需努力,開源節流,方為長法。”
“我等謹遵大人鈞令。”眾人忙躬身道。
“老溫,南司監察天下錦衣之事辦的如何了?”賈琮看向溫振。
溫振忙道:“卑職按大人指示,國朝一十八省並二十五要害州府皆派駐了監察百戶,貼身察奸訪賊,確保本衛風紀清明。”
“老溫,你身負本衛法紀之責,萬不可輕忽。若昏聵不察或包庇隱瞞,後果你是知道的。”賈琮道。
溫振忙躬身道:“卑職謹遵大人教訓,萬不敢知法犯法。”
賈琮點點頭,道:“此去江南,令郎舉一反三,聰明勤勉,頗為得力,可見家學淵源。本督甚慰。”
溫振心頭一喜,忙謙遜道:“犬子年輕識淺,全賴提督大人不棄,耳提面命,不過是跑腿傳話打雜,萬不敢當大人謬獎。想來都是喬兄弟帶挈之功。”
賈琮呵呵一笑:“喬尹……這混帳倒也有些功勞,本督提他做了金陵衛鎮撫,他的千戶位置,暫由……那個誰……頂替。”
“卑職荊參,原為喬鎮撫手下緹騎百戶,拜見各位大人。”
荊參聽到賈琮點名,忙出來拜倒,他的資歷、功勳、背景在眼前這些大哥面前都是小字輩兒。
“荊千戶多禮了,都是自家兄弟,快快請起。”眾人笑著把他扶起來。
賈琮道:“荊參不過是暫代,能不能坐穩南司緹騎千戶的位置,還看他自己的本事。試用一年,到期後由諸位公論。”
“是。”眾人拱手道。
“此外,溫有方機敏幹練,加百戶銜。”賈琮道。
溫振大喜,忙拜倒磕頭:“卑職謝大人破格提拔之恩。”
“值什麽,本督賞罰分明,爾等莫非不知?”
“大人英明。”眾人道,又笑著向溫振道喜,從一個錦衣力士,一年不到就升百戶,這速度也是罕見了。
眾人又議了半晌。
賈琮略抬下巴示意,兩個校尉把一麻袋折子提進來。
“方才進宮,陛下……”
聽完賈琮的話,眾人略一沉吟,都看向南司掌刑千戶周威,這可是他辦的案子。
周威笑道:“大人何須憂慮,此事卑職早已留下後手,既然聖上下旨徹查,咱們即刻把人抓回來便是。”
眾人都點頭稱是。
賈琮道:“也罷,先抓人,再調查。這案子就交給老周去辦,北司配合。
想來這些犯官背後都有些根底,不許讓他們死了,免得留下濫用私刑的把柄。”
周威、方極等人忙躬身道:“卑職遵命。”
“都散了罷。”賈琮擺擺手,準備翹班了。
見周威故意磨蹭不去,賈琮勾勾手指,命他近前。
“何事?”
“大人,這案子要挖多深,卑職拿不準,請大人示下。”周威低聲道。
賈琮略一沉吟,道:“先挖到堂官兒、巡撫罷。”
既然熙豐帝有意對舊黨下手,豈能輕的了?這一波顯然就是為在外的新黨乾將騰地方了。
六部尚書稱正堂,左右侍郎稱左堂、右堂,合稱堂官。
“卑職明白了。”周威施禮退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