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莊青看向程靈素,道:“卑職不便動手,請姑娘以指探其下陰、魄門,察看有無異物。”
程靈素點點頭,走過去伸指細探了一會,搖了搖頭。
莊青眉頭微皺,沉吟片刻,喃喃自語:“我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子,請你務必立刻接我出去……腹中……”
說著朝錦瑟肚子上看了一眼,躬身稟道:“大人,還有最後一處,只是會損傷姑娘遺體……”
“說。”
“卑職猜想,錦瑟姑娘會不會將訊息事先吞進了肚子,如此也暗合她前半句話的隱喻。”莊青道。
賈琮皺眉道:“你的意思要剖開她的肚子,從腸胃裡尋找?”
“這只是卑職的猜測,未必準確,請大人定奪。”莊青忙低下頭,不敢看賈琮。
賈琮考慮片刻,目光落到錦瑟蒼白的臉上,“若你真吞了東西,定是希望我把它找出來,若沒有,想來不會怪罪。”
因沉聲道:“靈素,剖腹。”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莊青忙跟他出去。
“是,爺。”
程靈素答應了一聲,輕輕合上了錦瑟的眼睛,默禱道:“錦瑟姑娘,你在天有靈一定會希望爺逢凶化吉的罷?
爺也是迫不得已才損壞你的遺體,希望你別怪他,要怪罪隻怪罪我一人。請你放心,爺定會為你報仇的。”
旋即面色一肅,探手從腰間摸出一把寒光閃爍的短匕。
片刻後,程靈素驚呼一聲,叫道:“爺,找到了!”
賈琮嗖一聲衝進來,道:“是什麽?”
“這個。”但見程靈素兩指間夾著一枚指頭大小的白色蠟丸,尤帶血跡。
賈琮右手微顫,輕輕接過,握在手裡,歎道:“辛苦你了,縫好罷。”
“不辛苦。”程靈素看了錦瑟一眼,道:“她才辛苦。”
賈琮點了點頭,手指微微用力,捏碎蠟丸,取出其中的小紙團,輕輕展開,見上面寫著一行娟秀小字:
“北靜王使賈赦要害你”
賈琮冷冷一笑,出去吩咐了兩句,王飛忙領命去了。
“回來。這是錦瑟用命傳來的消息,你再辦不好……哼!”
王飛忙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職用性命擔保。”
“去罷。”
程靈素手腳麻利,動作靈巧,不多時已重新縫合好錦瑟混身傷口,並替她細細擦洗了身子,梳妝打扮起來,換上了裝裹。
溫振忙稟道:“大人,卑職已派人購來了最上等的壽具,是否入殮?”
賈琮輕輕撫了撫錦瑟冰冷的臉龐,忽然解下外袍覆在她身上,又將玉帶、金冠摘下,放在她手裡。
歎道:“錦瑟姑娘,賈琮欠你一個情,只能來生再報了。這些東西隨你入土,就當是我陪伴你左右罷。”
說完看向溫振,道:“在我城外的田莊裡尋個風水寶地葬了。”
“是。碑文如何寫?請大人示下。”溫振道。
“就寫……”賈琮頓了頓,歎道:“摯友錦瑟姑娘之墓,賈琮謹立。再刻兩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是。”
——
賈琮回府後,眾女見他披頭散發,神色鬱鬱都嚇了一跳,忙擁上來關切詢問。
“不必擔心,我沒事。只是……錦瑟姑娘沒了。”賈琮歎道。
眾女一驚,忙問何故。
賈琮搖了搖頭,不願再提此事,道:“夜深了,你們都去歇了罷。”
眾女知情識趣,知道他心情不好,都不再多說,各自乖乖去了。
寶釵走之前特意給晴雯使了個眼色,要她好生服侍。
晴雯忙點頭表示明白。
“爺,我服侍你先去更衣罷。”晴雯柔聲道。
賈琮點點頭,隨她進去,一言不發任晴雯茜雪重新替他收拾頭髮衣衫,忽地開口道:“你們去喚靈素來,我與她說點事兒。”
“是。”晴雯忙出去叫人。
程靈素知道他必有吩咐,一直沒走,忙進來聽命。
晴雯兩人很懂事地留在屋外。
“賈赦狗膽包天,不知死活,也該處置了。”賈琮緩緩道。
程靈素道:“爺的意思是……”說著伸手在脖子上一抹。
賈琮搖頭道:“不,此人暴斃,於我不利,難免被人胡亂揣測,引火燒身,何況現在還不到時候。”
“請爺明示。”程靈素低聲道。
“我記得你曾說過東瀛有種毒蛇,其毒液分量若控制得宜,注入人體後可使人氣厥僵癱,如中風一般。”賈琮冷笑道。
“確有此物。”程靈素點頭道:“爺的意思讓他半死不活,免得找麻煩?”
賈琮道:“你覺得如何?”
“好辦法,任憑太醫查驗休想看破。不過蛇毒性極易變,必須隨取隨用,沒有現成的,莊子裡倒養了些毒蛇,不知何時動手,我好命人送來。”
“明日罷。”
“是,我先叫九死出城帶條蛇來。”程靈素轉身下去傳令。
次日,賈赦興衝衝起了個大早,從密匣中取出一封王府高手捉刀代筆的彈劾折子揣在懷裡,意氣風發,叫車出門。
邢夫人有些奇怪,問道:“老爺出門有事?”
賈赦撚須笑道:“無事,去通政司走一趟。”
說完上了馬車,想到事成之後不僅能獲得北靜王的保舉,更能得到一個姿色絕麗的美人兒,似乎整個人都年輕了二三十歲。
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到沿途無數錦衣密探眼中,形形色色的密探交替跟蹤,一路尾隨他進了通政司衙門。
“喲,恩侯兄,久違了。”
“赦公,遞折子麽?”
“恩侯,向來少見,如今後繼有人,便在家中頤養天年了麽?
通政司裡,許多官員見賈赦進來,忙笑著招呼,當然多半是看在賈琮的面上。
賈赦做出強顏歡笑的樣子,與眾人拱手廝見過,也不多言,緩步走到收取奏疏的知事面前,從懷裡掏出一封折子,道:“榮國府襲一等將軍賈赦上奏天子。”
那知事忙起身給他收了,又填了回執交給他:“賈大人請收好。”
賈赦眼中露出一絲陰狠的笑意,這封折子一旦公布,保管賈琮這孽畜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也是他故意通過通政司遞交折子的意思,若是密折上奏那就沒意思了,今上很可能顧忌大局,把此事壓下來。
而通政司卻是個消息流動的大茶館,不消半個時辰,就傳遍官場了。
知事目送他離開,正想打開折子登記個摘要,忽見一隻手按在了折子上。
抬頭看去,卻是錦衣衛派在通政司“坐探”的校尉,此時正目如鷹隼,緊緊盯著自己。
“大,大人……這是……”知事小聲道。
校尉面無表情,抬手將奏折揣進了懷裡,道:“這封折子有些錯漏,等赦公謄清後再送來。”說完轉身便走。
“是是是,小人等著便是。”
此時,賈赦想彈劾的人正在金殿上被新黨瘋狂彈劾。
昨日,錦衣衛緹騎悍然闖入吳侍郎家中,將其抓捕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傳遍了都中,果然掀起軒然大波。
這是新黨得勢以來,首次出現中堅被抓,而且還是侍郎級大員,貴妃之父。
賈琮早有準備,任新黨中人花式彈劾了半天,連林如海也不輕不重說了他兩句。
總而言之,彈劾的是“錦衣衛肆無忌憚,膽大妄為,已成排除異己,殘害忠良的工具”“賈琮恃功自傲,仗勢橫行,視天子、國法如無物”等等。
因事出突然,江風、關浦、馮遠等向來和賈琮交好的文官都不好開口,實在是此事太大了些。
朝廷二品大員,所抓就抓,也沒個旨意,著實是對文官集團的強烈挑釁,就和挖了新黨的祖墳差不多。
等下面聲音小了些,熙豐帝才目泛冷意,淡淡道:“賈卿有何話說?”
賈琮此舉已深深激怒了他,今上希望錦衣衛成為手中凶猛的惡犬,這不假,但絕不希望是一條失控的惡犬。
賈琮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折子,道:“臣有本奏。”
“奏來。”
“臣已調查清楚,吳貴妃夥同其父吳侍郎,買通太醫院左院判紀興義、太醫莫澤明等人,以醫術相欺,巧設毒計,欺君罔上,陷害賢德妃,意圖奪嫡!罪在不赦,請聖斷。”說完呈上折子。
眾新黨中人聽到“奪嫡”二字,方才的滿腔激情和怒火登時煙消雲散,無不暗暗懊惱,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怎麽就這麽嘴欠,急著衝出來幹什麽!吳世韜死活與我何乾?賈琮這狗賊!有話不早說,裝什麽他媽的老實人。
若被今上誤會自己參與了奪嫡,那就完了。奪嫡這種天坑,一個不慎去多少死多少,可不是好頑的。
熙豐帝接過戴權呈上的折子,略微翻了翻,面色一沉,道:“賈卿辦事倒是想到了朕的前頭,可有真憑實據?”
賈琮躬身道:“臣掌錦衣衛,身負察奸訪惡之責,何況此等無君無父之行?自應主動緝拿過問,為皇上分憂。
臣知道,此案涉及賢德妃,諸位同僚或許都會認為是琮假公濟私,栽贓陷害,意圖為賢德妃洗脫罪責。”說著冷冷掃了新黨眾人一眼。
續道:“琮辦案子向來有口皆碑,自吳侍郎、紀院判、莫太醫到案以來,琮並未對其用刑,隻把真憑實據往他們面前一擺,自然招供。
皇上,此案臣理應避嫌,請將一乾人犯轉東廠或三司審理,錦衣衛監審。若諸位同僚審問後,確是琮屈打成招,誣陷大臣,琮甘願反坐。”
熙豐帝見他信誓旦旦,勝券在握的樣子,不禁眉頭微皺,難道元妃真是冤枉的?莫非真有人想陷害老二、老十以奪嫡?
因冷喝道:“此案事涉宮闈,罪大惡極,著交東廠審理,三法司、錦衣衛監審,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戴權忙躬身道:“奴才遵旨。”
新黨中人見賈琮祭出“奪嫡”殺招,今上無論如何不會輕縱,吳世韜這次必然凶多吉少,隻得恨恨而退。
下了朝,馮遠毫不避忌,噔噔噔走到賈琮身邊,豎起大拇指,低聲笑道:“子龍好氣魄,連新黨大員都敢動。老哥佩服佩服。”
賈琮主動衝鋒陷陣和新黨乾上了,其余黨人自然樂見其成,搖旗呐喊。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琮亦是迫不得已。”賈琮搖頭道。
馮遠同仇敵愾地道:“說的是,新黨也太狂妄了些兒,竟惹到老弟頭上,還敢對貴妃娘娘下手,著實可惡。”
賈琮道:“此事還沒完呢,吳世韜是新黨中堅,說不定有人想撈他。”
馮遠搖頭道:“未必,此案如此重大,今上震怒,誰敢亂伸手?放心,江相、關相那裡我去說,絕不容此等奸賊逍遙法外。”
“嗯,多謝正方兄。”
“客氣什麽……咦,你老丈人過來了。林大人。”馮遠笑著扔下句話,拱拱手走了。
賈琮一回頭,見林如海含笑過來,忙拱手道:“嶽父大人。”
林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帶愧疚,道:“方才不知就裡,誤會了你,別往心裡去。”
賈琮搖頭笑道:“此案急切之間未及告訴嶽父,有所誤會也是難免,畢竟錦衣衛無旨抓捕朝廷大員,確實犯了忌諱。”
林如海歎道:“你知道就好,即便有了把握,也該先稟明聖上,請了旨意再動手不遲,也免得朝臣側目。”
“嶽父說的是,琮一時情急了。”賈琮也懶得解釋,畢竟現在大家立場不同,許多事情已不可能談得攏了。
林如海點了點頭,忽然笑道:“今晚來我家裡吃杯酒。”
“哦?嶽父家中有喜事麽?”賈琮笑道。
林如海擺手笑道:“算不得什麽喜事,存周來信,說我孤身在京沒人照料起居,便替我撮合了一個房裡人。”
賈琮笑道:“恭喜嶽父金屋藏嬌,紅袖添香,今晚小婿必到。不知是哪家姑娘?”
林如海笑道:“原順天府通判傅試,你認識麽?”
賈琮略一沉吟,道:“記得是政公看重的門生,往日常來西府中行走。”
“就是他。他有個妹妹,叫秋芳。還未許人,政公便說合與我了。”林如海道。
賈琮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倒是知根知底的人。聽說此女頗有姿色,嶽父盡管放心。”
林如海笑罵道:“少來打趣,我可不像你。今晚請你過府,主要是和準公、霍相他們好生談一談,敘敘舊。
如今朝堂形勢變幻,你和他們也生疏了,其實大可不必,都是一心為國效力,即便政見不同,有些齟齬,私下裡亦可把酒言歡。”
賈琮道:“嶽父說的是,琮對新黨諸位老大人的風骨氣度向來十分仰慕,絕無不敬之心。”
林如海撚須笑道:“這我就放心了。過些日子我也準備自請外放了,你在都中好自為之罷。”
賈琮一驚道:“嶽父何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