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撚須道:“仆年邁昏聵,記得不全,不知陛下還說了什麽?可曾定下後繼之君?”賈琮冷冷道:“對,請諸位好生想想,陛下可曾說了立誰繼承大統,我等也好擁立。”
眾人誰敢仗義執言,都搖頭道:“似乎說過,不過我等沒聽清。”
有新黨中人按捺不住,想開口直言,卻被段準眼色止住。
賈琮道:“馮大人,你聽清了麽?”
馮遠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道:“沒有。當時陛下已氣若遊絲,咬字不清,實難聽清。”
賈琮又看向諸位皇子,道:“各位殿下,方才你們也在,可曾聽清了?”
眾皇子都有些幸災樂禍看了孫炆一眼,如今母后、賈琮、老十皆在,即便大哥二哥不在了,也輪不到你。
因齊聲道:“沒聽清。”
孫炆默然無語,拳頭在袖子裡攥得發白,青筋暴露,面上卻無一絲異色。
陳皇后淡淡掃了他一眼,心頭冷笑,本宮的皇兒都不在了,打量裝傻充愣就能蒙混過去?天真!
段準忽然開口道:“既然在場之人都沒聽清,便應以大行皇帝早已懸於乾清宮的詔書為準。”
眾人默然,這話雖有理,就怕打開盒子以後,裝傻都裝不下去了。
賈琮淡淡笑道:“此言有理。準公乃元輔,又德高望重,我等都信得過,便請帶幾位大人前去取來,當面打開宣讀為是。”
“仆義不容辭。”段準沉聲道,帶著北靜王、忠信、江風等人去了。
不多時,段準手捧玉匣回來,上面依舊纏著紅繩打著死結。
賈琮一把搶過,高舉在手,面南而立,道:“大行皇帝遺詔在此!”
眾人忙跪下,三呼萬歲。
“母后,兒臣請當面拆看詔書。”賈琮朗聲道。
陳皇后頷首道:“準。”
賈琮也不囉嗦,從靴筒裡拔出匕首,輕輕挑斷紅繩,緩緩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紙箋。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緊緊盯著賈琮手裡的紙片。
賈琮隨手將玉匣扔到一邊,緩緩展開紙箋,直接掃到末尾,道:“原來大行皇帝屬意二皇子殿下!”
眾臣雖不敢反駁,卻都對視一眼,竊竊私語,顯然不信,方才熙豐帝明明屬意五皇子,豈會在遺詔裡寫二皇子的名字。
賈琮道:“遺詔貴重,不敢傳閱,恐有損毀,請諸位大人輪流上前觀看。江中堂,請。”
江風首先上前,就著賈琮的手看了一眼,見遺詔裡分明寫的傳位於皇五子炆,微一沉吟,頷首道:“不錯,遺詔裡寫的傳位於皇二子燦。”說完退回原位。
賈琮又道:“關中堂,您來看看。”
關浦上去看了一眼,道:“不錯,果然是傳位二皇子殿下。”
賈琮又把眼看著顧濤,請他上前觀看。
顧濤上去看了一眼,心頭髮苦,賈琮這是要當趙高了,當面指鹿為馬,此刻也不是當忠臣的時候,隻得點頭道:“看清楚了,大行皇帝屬意二皇子。”
賈琮故意跳過段準,又命忠信王上前來看。
忠信王自然力挺孫燦。
緊接著又讓北靜王上前。
賈琮道:“王爺耳聰目明,看看罷。”
北靜王深知大局已定,無力回天,若不配合,必定是血濺當場的後果,因拱手道:“小王看清了,陛下傳位於二殿下。”
賈琮又讓馮遠等中立、學社黨官員看了,皆異口同聲支持孫燦。
然後是眾新黨大員,兵部左侍郎丁先排眾而出,大聲道:“我來看看。”
賈琮知道他性格耿介,淡淡掃了門口親兵一眼。
丁先湊過來一看,登時雙目圓睜,怒喝道:“你們這群亂臣賊子,竟敢指鹿為馬,顛倒乾坤!大行皇帝明明傳位於五殿下!”
話音未落,眾臣嘩然。
眾皇子也有些慌亂,忙看向皇后。
“肅靜!”賈琮冷喝一聲,看著丁先,道:“丁大人好大膽,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竟敢當面矯詔!
你是何居心?難道我等的眼睛都瞎了不成?來人!丁先矯詔,大逆不道,推下去,斬!”
“賈琮!你禍亂朝綱!不得好死!”丁先怒吼著被親兵拖走,轉瞬呈上一顆人頭。
賈琮將丁先人頭放在桌上,道:“孟部堂,丁先是你兵部的人,他竟敢當面胡言亂語,顛倒黑白,您來看看如何?”
孟華采戰戰兢兢走上來,看了一眼,又看了丁先人頭一眼,吞了口唾沫,道:“詔書上寫的傳位二殿下。”說完忙退下。
賈琮笑道:“這就對了,琮還以為自己並諸位大人的眼睛都瞎了。”
接下來又有幾個新黨官員看過,都說是二皇子。
卻見吏部左侍郎邊青振衣肅容而出,走到賈琮身邊看了一眼,冷笑道:“詔書上明明寫的傳位於五皇子,諸位意欲何為?”
眾人沉默不語。
賈琮淡淡道:“又來個矯詔的,推出去,斬!”
邊青振臂大喝道:“不必動手,我自己走!”倏然回頭冷笑道:“賈琮,多行不義必自斃!”
賈琮冷笑道:“爾等不忠不孝,當面矯詔,妖言惑眾,還敢大放厥辭?”
話音未落,邊青人頭已呈上來。
“放下。”賈琮下巴一點,親兵把兩顆人頭並排放在桌上。
新黨中人見狀,無不義憤填膺,有兩個忍不住,大喝道:“我來看!”
賈琮笑道:“要看的就上來,琮辦事向來讓人心服口服。”
“且慢。”卻見段準攔住兩人,道:“諸位大人都看過了,爾等就不必看了,待老夫看過就罷,否則朝中文武一一看過,不知要浪費多少光陰。”
賈琮道:“元輔所言極是,請上前觀看。”
段準緩步上前,與賈琮並肩而立。
賈琮道:“準公請看,二皇子乃嫡長子,素有賢名,寬厚愛人,陛下傳位給他合情合理罷?”段準自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保新黨元氣,因緩緩點頭道:“不錯,陛下確實傳位二殿下。”
眾人聽段準開口,都松了口氣。
新黨中人明白段準的意思,也不再多言。
“李大都督、王都督,兩位上前來看看罷。”賈琮最後看著李猛、王寧兩大軍頭。
兩人不愧為掌軍之人,深知誰的拳頭大誰有理,此刻與賈琮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只有那些熱血上頭的書生才乾這蠢事,因不約而同開口支持二皇子。
賈琮將遺詔重新疊好,呈到皇后面前,道:“母后,經諸位重臣並王爺們親自驗看,大行皇帝遺詔上寫的傳位於二哥。”
陳皇后接過,展開看了一眼,歎道:“可惜燦兒被奸人算計,今晚死於非命,如何是好?”
賈琮道:“二哥雖不在了,尚有嫡子在,自應由其嫡長子登基,諸位大人以為然否?”
眾臣既然承認了孫燦的地位,就無法再否定賈琮這個建議,都點頭附和。
陳皇后道:“既然諸位大人都持此見,速速去燦兒家裡把度哥兒接來,預備登基大典。”
孫燦嫡子孫度今年四歲,賈琮是知道的,還送了他一匹小馬駒頑。
賈琮道:“母后放心,琮當效勞,熾哥兒勞你親自走一趟。”
“小事一樁,母后稍等。”孫熾拱手而去。
“雷泰、空性、解輝,帶所部並三百新軍,隨殿下走一趟。”
“是。”
賈琮看了眾人一眼,道:“母后今日悲痛過甚,兒臣送您回宮歇息罷,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陳皇后道:“也好。皇兒們就在此處守靈罷。”
“兒臣遵旨。”
“諸位大人,琮先送母后回宮歇息,待會回來再與諸位商議接下來的事兒。”
“臣等恭送皇后娘娘,少保自便,我等恭候。”眾人忙客客氣氣拱手。
長春宮離養心殿很近,片刻就到,賈琮見地下一大灘血跡,道:“母后受驚了。”
“無妨,有驚無險。”
賈琮心念一動,道:“不意母后身邊竟有高手護駕,如此琮也放心了。”
陳皇后道:“不過是些三腳貓功夫,比你可差遠了。”
賈琮掃了與皇后寸步不離的兩個宮女兒一眼,笑道:“也沒差太遠,若琮不備,說不定也要吃虧。”
陳皇后道:“你可抬舉了她們,飛花、摘葉便是有三頭六臂,又豈能和‘子龍’相提並論?”
賈琮歎道:“武藝再高也是枉然,這世上最厲害的還是陰謀詭計,機關陷阱。母后對未來朝局可有什麽示下?”
陳皇后道:“坐,此事我倒還未深思,先聽聽你的想法罷。”
賈琮老實不客氣坐到她對面,沉吟道:“琮今日所以不大開殺戒,只因慮到往後朝局的穩定,若殺戮過甚,恐天下不伏。”
陳皇后點頭道:“你慮得很是,朝政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委曲求全,誰都不可能達成所有的目的,否則必是孤家寡人。
只有舍得分潤利益好處,才能凝聚人心,才能天下太平。”
賈琮讚道:“母后高見,琮茅塞頓開。竊以為度哥兒年幼,難以理政,當冊封幾位顧命大臣輔佐。
陳國舅素有大才,以往因著母后的緣故,為避嫌疑,隱居泉林,埋沒了一身本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也該出山了。”
賈琮說的不是與他做生意的小國舅陳駿,而是陳皇后的兄長,潁川陳氏當代家主陳驥,在士林中極有名望,桃李遍天下,絕對屬於頂級名士之流。
他若出山,等於陳氏一脈多年來儲備的人才都會平步青雲,這顯然會成為官場上除新黨、中立黨、學社黨外一支新的強大力量。
陳皇后笑道:“你也太高看了他,家兄只是一個讀書相公,哪裡會做官。”
賈琮笑道:“讀書人讀書還不就是為了平治天下?自應當仁不讓。”
陳皇后道:“此事你與諸位重臣商議罷。還有何事?”
“還有麽,如今京軍還在城外廝殺,為求早日平定局勢,兒臣特意留下李猛、王寧、北靜王等人性命,讓他們彈壓軍中,並安撫九邊各省將領。”賈琮道。
“好,此議甚善,局勢早日穩定下來,朝政也能早日恢復如常。”
“還有麽,”賈琮看了陳皇后一眼,道:“因度哥兒幼小,而母后智深如海,母儀天下,德高望重,兒臣鬥膽請母后臨朝稱製,垂簾聽政,以防奸佞欺君誤國。”
這是他給陳皇后準備的最重的大禮包。
果然陳皇后聞言大悅,口中卻連連推辭。
賈琮笑道:“也罷,母后面皮薄怕落人褒貶,此事我自去與諸位重臣、宗室王爺商議便是。”
陳皇后白了他一眼,道:“沒大沒小。說了這許多,琮哥兒你有何抱負?將來度哥兒登基,你是他的叔父,他豈會虧待你?”
賈琮拱手笑道:“多謝母后厚愛,只是琮生性疏懶,無心仕途,還是繼續在家丁憂為好,將來就當個閑散駙馬罷。
對了,如今琮是一等將軍,連親兵都不該養了。待孝期滿,琮便漂洋過海,去高麗或東瀛頤養天年罷。”
陳皇后佯怒道:“混帳,前些日子大行皇帝受奸人挑唆蒙蔽,將你一貶再貶,如今新帝登基,自當為你平反昭雪。
不僅如此,你這次再立大功,還應加官進爵才是,你當日已是國公,我看這次頂了南安王的缺,晉王爵也不為過。”
賈琮皮笑肉不笑地道:“母后天恩,琮萬萬不敢拜領,哪有一等將軍直升王爺的說法,琮何以克當,滿朝文武如何心伏,斷斷不可。”
陳皇后雖給出了一些籌碼,但離賈琮預期還差得遠,自己費心費力大老遠把新軍調來,可不是為了區區一個狗屁王爵。
陳皇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略一試探便知他胃口極大,連異姓王的名爵都棄如敝履,顯然賈琮十分清醒,絕不是小恩小惠能收買。
因笑道:“你於國屢有大功,又受了大冤屈,自應重賞,以示朝廷賞罰分明,何況此時主少國疑,正須子龍這般棟梁定住乾坤不可!本宮想著如此如此,你看如何?”
賈琮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誠,隻說自己要丁憂,德不配位,擺手婉拒。
陳皇后自知他待價而沽,此時有求於他,隻得不斷加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