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合縱連橫 2
萬梅山莊位於城北鼓樓西斜街,拈花寺旁,從積水潭引了一道活水至莊內,養育了萬株梅花,每到寒冬臘月,萬梅齊放,便是神京一大盛景。
這莊子本為晉商會館所有,時常免費借給朝堂大員吟詩飲宴,休閑高樂,以表商人們一片孝心。
此時,七八個朝堂大員正在莊內梅嶺上的折梅館中飲酒論詩。
吏部右侍郎趙懷安六十來歲年紀,容貌清臒,長著一部山羊胡子,端起一杯桃花醉,笑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諸公請。”
“請,請。”眾人舉杯笑道。
“聽藍大家撫琴,觀任大家舞劍,品桃花之清甜,賞萬梅之妖嬈,人生至此,夫複何求?諸公,飲勝。”禮部左侍郎李木雨笑道。
“兩位大家請。”眾人齊聲讚歎,連連舉杯。
一旁百花樓頭牌藍薇和綺樓頭牌任舒,舉杯笑道:“各位老先生謬讚了,小女子愧不敢當。”
“非也,兩位大家技藝已近乎道境。聽藍大家撫琴,如觀五髒肺腑也。觀任大家舞劍,如聽驚濤駭浪也。讓人目眩神馳,飄然天外。”又一人笑道。
藍薇、任舒對視一眼,笑道:“這位大人把我們姐妹說的這般好,卻不飲一杯,卻讓人難以相信呢。”
“瞻直兄,大家相邀,快飲、快飲。”眾人忙起哄道。
刑部右侍郎陸捷微微一笑,舉杯笑道:“兩位大家陪飲一杯乎。”
“大人舌綻蓮花,我等自當相陪。”藍薇兩女笑道,論喝酒,她們還不怕這幾個老頭子。
眾人猥瑣笑道:“瞻直兄的三寸不爛之舌,兩位大家卻未曾試過,安知他有舌綻蓮花之能乎?”
藍薇兩女暗罵這群老不修,還是朝廷大員,猥瑣下流之極。
任舒神色自若,抿嘴笑道:“我等不精此道,陸大人之能是無福消受了,不過我們樓中不少姐妹於此頗有心得,應可與大人切磋討教一二。”老色鬼,只要你敢來,弄不死你。
眾人大笑,“瞻直兄,敢應戰乎?”
陸捷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哪還有什麽戰力,不過這時卻不願輸了體面,硬著頭皮微笑道:“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
“好!瞻直兄老當益壯,豪氣不減當年。吾等共賀一杯。”眾人笑道。
正得趣兒時,忽聽小廝來報,趙懷安微微一愣,笑道:“諸位,存周兄帶著那位子龍來了,我等迎一迎罷。”
眾人都是人精,眼睛微微一轉便猜到了幾分,笑道:“同去,同去。”
藍薇、任舒兩人對視一眼,心頭大喜,賈琮來了?
門外,一條極平坦、寬闊的石板路直通山下,小廝正引著兩人走上山來。
眾人笑道:“存周兄,蕩寇伯快來,這等美景、佳人,豈能無雅客欣賞。”
賈政一改家中端方嚴肅的樣子,滿臉堆笑,拱手道:“見過諸位大人,今兒本有些不適,又想著諸位大人聚會,必有好詩,因帶子龍來開開眼界,望大人們勿怪。”
賈琮笑道:“不請自來,諸位老大人莫怪唐突。”
“誒,蕩寇伯文名天下皆知,公認為國朝第一風流才子,今番蒞臨,此地生輝矣。”眾人笑著請兩人進去。
“藍薇(任舒)見過蕩寇伯。”
賈琮看著上前盈盈拜倒的兩女,伸手相扶,笑道:“藍大家也在,三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琮心甚慰。”說著輕輕在她手腕上一捏,這是老熟人兒了。
“伯爺眼裡只有藍姐姐麽?怎視奴家如無物?”任舒微微蹙眉,橫了賈琮一眼。
“這位姑娘是……”賈琮忙去扶她。
只見這女孩瓜子臉、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嘴,唇若含丹,齒如編貝,容貌竟絲毫不在藍薇之下,美豔之中更有幾分颯爽之氣。
藍薇抿嘴笑道:“這就是我以前和你提過的任舒妹妹。”
嗯?賈琮微微一愣,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任女俠。琮早就想和女俠討教一番槍法……啊不,是劍法。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任舒眼波如劍,似能直透賈琮心底陰暗處,白了他一眼,掩嘴低聲笑道:“伯爺想切磋‘槍法’,奴家也可奉陪。”
賈琮心頭一蕩,差點忘了今日的正事,好個妖精,一句話竟能攝了人的魂兒去,不愧為四大行首之一。
忙乾咳了兩聲,瞪了任舒一眼,伱看不出爺是正經人,少說騷話。
任舒心思通透,似他這樣的“正經人”見得多了,輕挑修眉,咬著下唇回了他一個眼神,正經人為何拉著人家的手不放?
賈琮老臉一紅,瞬間敗退,忙丟開手,掩嘴咳嗽。
眾大員笑道:“子龍可是被兩位大家的天姿國色所驚豔呢?”
賈琮忙就坡下驢,笑道:“確實如此,琮久在遼東,哪裡得見這樣的天人。”
“今日你有眼福了。”眾人大笑,包括在家中持重方正的賈政,也盯著兩女猛瞧,以他的地位財力,能見著兩位大家的機會著實不多。
兩女退到一旁單獨的案幾之後,賈琮隨眾人入座,笑道:“琮素來仰慕諸位大人風雅,今日特來拜訪,叨擾了。”
“子龍世兄客氣了,本來我等還想胡亂做兩首歪詩附庸風雅一番,如今世兄一來,我等哪還敢作詩?”
“是極是極,正應了世兄那句詩‘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做聲’”
“今日美酒、美人、美景俱在,世兄定有好詩。”
“世兄的詩我等仰慕久矣,何不即興吟來,與我等送酒?”
眾人一番吹捧,直接把賈琮升級為“世兄”,賈政在一邊撚須而笑,與有榮焉,絲毫不覺得賈琮長了輩有什麽問題。
“琮哥兒,既然老大人們抬愛,你就作一首罷。”賈政笑道。
“那琮就獻醜了。”
賈琮早有準備,假裝略一思索,指著窗外一株白梅,笑道:“有了。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好!質樸清新,通透脫俗,好!”眾人雖是舊黨,也是堂堂兩榜進士,翰林出身,豈有不識貨的,無不撫掌讚歎。
賈政也點頭微笑,琮哥兒果然是天賦異稟,無師自通,隨口便吟成佳句,吾家合該大興。
趙懷安笑道:“以世兄詩才,這首五絕美則美矣,卻未盡興,何不再賦佳作,以饗世人?我等也跟著沾光了。”
說完命旁邊童子記錄。
媽的,就知道你們詩會麻煩。好在古人詠梅名篇甚多,賈琮肚子裡還有兩首,因笑道:“諸位老大人莫催,且容琮略想一想。”
眾人笑道:“無妨無妨,世兄慢慢構思,我等靜候,難得逮到天下第一風流才子,豈能輕易放過?”
“過獎過獎。”賈琮乾笑著拱手,就知道虛名累人,本不想靠這玩意兒出名,沒奈何還是在“風流才子”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賈琮不敢做的太容易,生怕被逼著又做,自己哪記得那許多詩詞。慢慢在廳中踱步,不覺走到藍薇身邊。
“三爺莫忘了,還欠奴家一首詩呢。”藍薇輕聲道。
“額……沒忘沒忘,今兒就還你,如何?”賈琮笑道,送藍薇的詩倒是早就想好了的。
任舒委屈地道:“伯爺,怎麽厚此薄彼,奴家不值得一首詩麽?”
賈琮瞪了她一眼,道:“別搗亂,爺可不欠你。別以為長得漂亮就可以為所欲為,爺乃是讀書人,不近女色。”
藍薇嗤一聲笑了。
呸!任舒皺了皺瓊鼻,暗啐了一口,誰不知道你饑不擇食,連女真蠻子都納了兩房,還豬八戒戴眼鏡——冒充斯文。
“世兄與兩位大家有舊乎?”眾人笑道。
賈琮笑道:“晚生還欠藍大家一首詩呢。”
“好!久聞子龍情詩天下一絕,今日我等願替藍大家討債,若無好詩,定不放你走。”趙懷安笑道。
“多謝諸位老大人做主。”藍薇笑著起身福禮。
任舒不伏地瞪了賈琮一眼,暗罵一聲偏心鬼,旋即眼珠滴溜溜一轉,看你這色坯子逃得過老娘的掌心。
賈琮有意用一首梅花詩鎮住眾人,免得一直糾纏,忽地抬頭道:“有了。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好!好一闕《卜算子》,不著梅字,卻寫盡梅花之愁苦高潔,子龍詩才果真天下第一,我等伏了、伏了!”眾人無不拱手笑道。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此句足以傳世。”陸捷歎道。
“存周兄,潭府文曲降世,氣運之盛,羨煞旁人了。”眾人都道。
賈政素來是個嚴父,習慣性把寶玉、賈環罵的跟孫子似的,聞言想替賈琮謙虛兩句,出口卻成了:“子龍年歲尚幼,偶得佳作,算不得什麽,諸公不可謬獎。”
賈琮暗笑,能在賈政這老古板口中聽到佳作二字,放翁先生也當含笑九泉了。
“存周兄過謙了,過謙了。”
“嗯,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這是送給藍大家的詩麽?”兵部右侍郎楊紹元笑道。
賈琮還未開口,藍薇忙笑道:“大人,奴家豈會吃這樣的虧。明明是詠梅詩,與薇兒有何乾系。”
“對對,花是花,人是人,豈能混為一談。子龍,給藍大家的詩,斷不許敷衍了,不然傳出去,有損天下第一風流才子的美名。”
“誰不知子龍的情詩天下第一,定要情詩方可。”眾大員齊聲起哄。
連賈政也混忘了自己在家如何罵寶玉專在濃詞豔賦上下功夫的了,笑道:“琮哥兒,若有好詩便做來,也是一樁雅事。”
賈琮笑道:“這有何難,筆墨來。”
下人奉上紙筆。
賈琮微一沉吟,一揮而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