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忙岔開話題,道:“聽母后方才的意思,準公似已內定首輔之位?”
陳皇后道:“舍他其誰?”
賈琮點頭道:“琮明白了,以後敬而遠之便是。”
陳皇后搖頭道:“遠是遠不了的,如今新法尚未大行天下,你們打交道的時候還多,只須記得謹守本分四字便罷了,他可不像師、蘇等人與陛下貌合神離,明白麽?”
“琮明白,母后放心。”
“嗯,你夙來聰明,我自然放心。”陳皇后頓了頓,隨口道:“聽說京中近來因補缺之事,許多人都在暗中奔走謀劃?”
賈琮微微一愣,哪回大規模補缺不是這樣?旋即回過神來,皇后自然不會關心一般官員。
因說道:“回母后,確是如此,不單是文武官員,即便諸位皇子也頗為關心朝政呢,除去熾哥兒居家養傷外,也就只有二哥對此並不上心。”
陳皇后搖頭歎道:“燦哥兒什麽時候能如你一般機靈,本宮就放心了。”
賈琮笑道:“母后多慮了,二哥堂皇正大,光明磊落,不屑蠅營狗苟之舉,可見母后教導有方,實乃當世賢王,琮向來敬服。”
陳皇后嗤一聲笑了,白了賈琮一眼,道:“你這小滑頭,什麽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都像抹了蜜似的。
這次宮變你也清楚,以皇上之聖明,登基多年還有人想造反,何況諸位皇子。
本宮隻恐他日有人架橋撥火,挑唆兄弟鬩牆,實非國家之幸。”
話說到這裡,賈琮哪不明白,因拱手道:“孩兒以為母后過慮了。
一則嫡庶有別,此乃歷朝歷代成規,也是祖宗家法;
二則賢愚有分,陛下也好、朝中文武也好,自然看得分明;
三則忠奸有辨,這回忠順、屠斐等人因謀反削爵,連帶著鏟除了許多奸佞,剩下以忠信王爺和琮為首的人,自當忠心耿耿為朝廷效力。
四則得道多助,母后母儀天下,仁德著於四海,二哥賢良雍和,熾哥兒忠純勇猛,盡人皆知,何愁無忠貞之士輔佐?”
這些問題他早已和龐超議論多次,故侃侃而談,有理有據。
陳皇后微笑道:“此言倒也有理,可見你不是個糊塗的,本宮甚慰。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請母后賜教。”
“朝中畢竟是新黨說了算,想來往後討好諸位新黨重臣的少不了。
且陛下也與我說了,諸皇子年紀不小了,也該見些世面,以往泛泛而學太淺薄了些兒,不久後都會分到軍機處、五軍都督府、各部院,跟著諸位重臣習學政務。”皇后道。
賈琮皺眉道:“如此不是給了諸位皇子網羅黨羽之機?”
“亦是皇上考察諸子才乾品性之意。”陳皇后緩緩道。
賈琮點頭道:“諸殿下展示才華這也罷了,若有人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琮自當據實稟奏陛下。”
陳皇后微笑道:“你呀,還是嫩了些兒,回去請你家裡的才女與你講講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罷。”
賈琮有些摸不著頭腦,隻得寒暄了幾句告退。
——
剛回府,正想去與龐超討教,便聽門子稟報,說賈芳求見,正在門房候著。
“侄兒拜見三叔,敬賀三叔加官進爵,光耀門楣。”聽到響動,賈芳忙出來拜見。
“芳哥兒,我正想找你,去書房說話。”賈琮微微抬手。
“是。”
賈琮帶著賈芳進了外書房,開門見山道:“可是有事?”
賈芳忙躬身道:“並無大事,只是前兒京中兵亂,聽聞各家都有些損傷,心中憂急,又想著叔父忙於大事,不敢上門打擾。
故今日才奉母親之命,前來給三叔並諸位嬸嬸請安。”
“嗯,家裡都好,不過死了幾個下人。你家裡好麽?”
“謝叔叔關懷,侄兒家裡平安。”
賈琮又和他談了兩句家常,道:“春闈以來,朝中動蕩不安,吏部定是還沒慮到你們新科進士選官的事兒,不過也好,如今如海公升任吏部尚書,更方便了些兒。”
“侄兒倒不操心這事兒,一切全憑三叔吩咐,小侄聽命而行,絕無二話。”賈芳躬身道。
“嗯,我想過了,你去廣州府新安縣任知縣,新安縣內有一座島名叫大嶼山,上面有我一些產業,你替我照看著。芸哥兒也在彼處,有什麽事你們商量罷。”
“是,侄兒遵命。”
“此外與新安縣隔伶仃洋相望處另有一縣,名香山,也缺個縣令,你可識得些朋友堪當此任者?要可靠忠厚,最好是落第的舉人。”賈琮道。
舉人也可做官,運氣好也能當縣令,只是概率就小了許多,能走走門路,當個佐貳官就不錯了。
賈芳想了想,道:“侄兒有個自小相識的朋友,名叫朱茂,今科應試落第,是順天府舉人,自小家境貧寒,為人本分老實。”
賈琮道:“如此讓他去當這個香山縣令便是。”
賈芳生怕舉薦有責,忙道:“三叔容稟,朱兄與我雖是至交,只是自古來許多好友能共患難,未必能共富貴,侄兒恐誤了三叔大事。”
賈琮擺手笑道:“無妨,順手做個人情而已,免些麻煩,他若老實辦事,自有他的好處,若有異心,除了便是,值什麽?”
他之所以破格提拔一個舉人,就是為了讓其感恩戴德,為自己辦事,反正也不費事。
“侄兒代他謝過三叔恩典,不知三叔可有吩咐,侄兒好轉告於他。”賈芳道。
“告訴他,香山縣境內有座島,名叫淇澳,我已買下,具體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讓芸哥兒告訴他罷。”賈琮道。
“是。”賈芳恭謹答應。
“待會拿我的名帖去拜見如海公,就說我請他幫忙安插你們,說你們自己想去嶺南歷練歷練,他若問原故,就說廣州將軍出自賈家門下,可以照應。”
賈芳認真聽完,細細揣摩,道:“三叔放心,侄兒定不透露三叔之意。”
“嗯,你很聰明。出發前來府裡拿了禮物,替我去拜望廣州將軍蘇擎,就說他家公子蘇燦我會調入京中任用。”
“是,三叔。侄兒告退。”
“你天涯為官也不容易,自去帳上支取二萬銀子作盤纏罷,到了地方寫個字回來。”
“是。謝三叔厚賜,小侄愧領了。”賈芳再拜離去。
打發了賈芳,賈琮回到內宅,還未進門便聽院裡傳來陣陣拍手叫好聲。
如意帶著眾女正站在階前,興致勃勃地觀看地下一勁服女子演練劍術,竟是楊四娘。
但見劍光縱橫閃爍,寒氣森森,隨著矯健人影在院內馳騁往來,高低起伏,不時傳來劍刃破空的嗖嗖聲,顯出劍客極高的劍術素養。
賈琮微微一笑,抱臂而立,欣賞美人舞劍之態,與自己胸中槍法刀術互相印證,暗道四娘劍術得名家真傳,又從小苦練,不是如意那般樣子貨。
真要動起手來,自己也得費一番功夫才能拿下她,似與左小刀在伯仲之間。
若是四娘、秋薇兩位劍術高手合攻自己……
賈琮推想了一番,兩女劍勢一個凌厲凶悍,一個詭變狠辣,相互配合下,自己若無大槍在手,必敗無疑,只能逃命要緊。
想到此節,忍不住微笑搖頭,還好兩女是自己人,不必行辣手摧花之事。
片刻間,楊四娘已演練完一套劍法,看都不看,鏘一聲還劍入鞘,颯爽之極,與諸女拱手致意,眾女又是一陣喝彩。
賈琮鼓掌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四娘的劍術又精進了許多,可喜可賀。今兒是來看我麽?”
如意搶著道:“你少自作多情,今兒是我請四娘過來切磋劍術,本還想請‘秋薇’的,奈何四娘說她行走江湖之人,行蹤不定,卻是尋不到了。”
“我也早想向公主討教一二。”楊四娘笑著點頭,看了賈琮一眼。
賈琮知道白秋薇礙於身份,不會與她們過多接觸,因笑道:“原來如此,甚好甚好,不如你們待會陪著四娘去園子裡頑頑,讓姊妹們見識見識女俠風采,想來不在紅拂女、聶隱娘之下了。”
眾皆道好。
“國公過獎了。”楊四娘赧然一笑,賈琮對她評價如此之高,倒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如意眼珠一轉,“挑撥”道:“待會自然要去園子裡逛逛,不過我見你方才搖頭蔑笑,是小覷四娘之意?敢不敢與四娘比劍?”
晴雯、完顏姐妹等性子活潑的早拍手跳起來,大聲叫好。
楊四娘本是愛劍之人,早就想報當日破廟被“使詐偷襲之仇”,自忖若論馬上功夫,自然不敵賈琮,若是平地鬥劍,未必便輸與他,因此也有幾分躍躍欲試之意。
寶釵忙道:“如意,刀劍無眼,恐有損傷,罷了吧。”
黛玉也點點頭,她雖不信楊四娘能勝賈琮,卻怕賈琮受傷,更怕他失手傷了四娘,以青霜寶刀之鋒利,四娘便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賈琮看向楊四娘笑道:“比劍不必了,前兒在山東便比過一回,四娘被我一招製服,還比什麽?倒是煙兒,你們兩個都是女子,又都師從劍術名家,正好切磋切磋。”
楊四娘聽他提到山東之事,又羞又氣,又無法辯白,頓時漲紅了臉。
“四娘劍術超凡,你即便能勝也不會那麽容易,什麽一招製服,胡吹大氣。”如意嗔道,又看向四娘,道:“四娘他是不是吹牛。”
楊四娘哪敢說自己是洗澡時被他偷襲,隻不伏氣地道:“公主明鑒,國公最擅奇謀詭道、使詐偷襲,我雖輸了,卻不服氣。”
眾女聞言便明白,定是賈琮又使了什麽下三濫的手段,什麽“奇謀詭道”雲雲,不過是楊四娘給他留臉罷了,均掩嘴輕笑起來,紛紛替四娘抱不平。
賈琮大笑:“兵者,詭道也。反正我贏了,不單贏了比武,更贏了四娘的芳心。”
楊四娘被他的無恥震驚了,俏臉刷地通紅,啐了一口,不去理他,更不敢看諸女,隻別過頭去。
眾女見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樣子,紛紛開口啐他,給四娘撐腰。
賈琮不以為忤,走到寶釵、黛玉中間,摟著兩女,笑道:“煙兒你總是吵著沒人陪你喂招,我和熾哥兒的武功路數皆不合你意,如今四娘來了,還不好生切磋切磋?”
如意白了他一眼,也有些“技癢”,因拉著四娘笑道:“等我去換件衣服,咱們頑頑,別理他。”
楊四娘忙點頭答應。
如意興衝衝轉身進去。
寶釵道:“琮兒,若定要切磋劍術,不如換木劍罷,免得失手。”
黛玉、楚嬋也點頭稱是。
賈琮擺手笑道:“你們不是習武之人,不明其理,劍客從小到大練的就是這頑意兒。
若換了家夥,輕重長短皆不趁手,便有十分本領,也使不出四五分,如何過癮?
譬如你們平日用慣了極品宣城紫毫,若陡然換支劣筆寫字,何來詩興?”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強詞奪理,比劍和寫字怎能同日而語,你就不怕閃失?”
賈琮笑道:“你就把心乖乖放到肚子裡,四娘自有分寸。”他知道楊四娘和如意劍術功底差距極大,四娘足可掌控局勢。
“規矩些!”黛玉低聲啐了一口,躲開他拍向自己心口的大手,眾女皆抿嘴而笑,假裝看不到。
楊四娘拱手道:“諸位太太、姑娘放心,妾身自會小心,保證公主毫發無損。”
不一時,如意換了勁服出來與楊四娘比劍,但見兩人你來我往,妙招跌出,打得十分精彩,眾女看得目不轉睛,連聲喝彩。
賈琮啞然失笑,見楊四娘十分“懂事”,凶險招法一概不用,隻配合如意表演,讓她充分展示各種“精妙劍招”。
他也沒興趣看這些“業務劍”,扯了扯寶、黛二人,低聲道:“寶姐姐、顰兒,可否撥冗賜教些學問?”
兩女聞言皆笑,道:“你又作什麽怪?竟做起學問來。”
賈琮笑道:“這不是聖人說的麽,三人行,必有我師。咱們時常三人行,你們都是我的老師。當然,有時候我是你們的老師,嘿嘿。”
寶、黛聞言頓時紅了臉,小心翼翼左右看了一眼,才低聲啐道:“胡唚什麽!也不怕人笑話,我們懶怠理你。”
賈琮忙道:“我是真有學問請教,這可是今兒皇后娘娘的懿旨,你們敢抗旨不遵?”說完不由分說拉著兩女進了內室。
兩女拗不過他,隻得隨他進去。(本章完)